有一个童话里讲,湖是天上仙女们的宝镜,落到人间来了。有一首诗说,湖是大地的眼睛,所以它永远金闪闪,亮晶晶,一尘不染。当孩子们来到湖边的时候,他们才明白,比起宝镜和眼睛来,湖还要更美……
谁猜得准呢?也许真是由于小驹子的监视,老爷爷才没有扔下他们偷偷进湖吧。反正,当生产队长——就是二牛的爸爸,把劳动力不够分配的情形一遍一遍地跟老人讲了以后,老人一声不吱,一声不吱就是同意孩子们到湖上去了。不过他当着队长和家里大人的面,朝孩子们瓮声瓮气地说,谁要不听话,他就用牛鞭狠狠抽他!然后,他就背起一张狗皮,带领着小驹子、二牛,还有另外一个叫丫头的小男孩,外加小狗白脖儿,赶着四五十头牛,到微山湖来了。
孩子们第一次看到湖,一下子都惊呆了。天和地突然变宽了,变大了。水呀,那么多水呀,也许把世界上所有的水,不管它是井里的、河里的、缸里的、碗里的,还是墨水瓶里的,一块儿搬到这里来了。水草那么多,一大片,一大片,一直伸展到天边。肥叶子的、瘦叶子的,还有可以做哨子吹的,各种各样,什么都有。要割牛草,一眨眼就可以割一担。草地上,远远近近,搭了一顶顶席棚,像一个个大蘑菇。这里那里,一群群黄牛、白羊在吃草。有几个小伙子,一面挑着牛草担子朝湖外飞快地跑来,一面放声唱着歌儿。一个穿大红袄的小姑娘,赶着一头毛驴,上面驮着割来的青草,身后还跟着一条雪白的小狗……
身后一片麦田,翠绿翠绿;身前一片水草,翠绿翠绿。天是绿的,水是绿的,湖心的小岛也是绿的。
前面不远是一个席棚。太阳底下,一个老汉,下身穿条棉裤,上身却光着膀子,正让一个小伙子替他剃头。另外一个小老头儿在给一头小牛搔痒。小牛眯缝着眼睛,抿着耳朵,亲昵地偎在小老头儿身旁,一动不动。
那小老头儿站起来,乐哈哈地跟老爷爷打招呼:“老哥,身板还壮实呀,快喝上这杯接风酒。”
队伍停下来,喝着那小老头儿递过来的开水。那水,有点咸味,有点腥气,碗底落着一层白碱。孩子们却觉得顶香、顶甜。
那小老头儿又朝老爷爷说:“今年换上小将啦!这是谁家跟前的呀?”
那意思是问,这几个小家伙是谁家的孩子。二牛扭过身子生起气来。他们有名有姓,是大人了!对于大人应该这样问:“这个社员是哪个队的?叫什么?”二牛立刻觉得这小老头儿挺可恨,就赌气把他递给的半碗水泼了。
休息了一会儿,老爷爷就让孩子们赶着牛去放一放。他告诉孩子们,头一次吃这么好的草,不要让牛吃得太急,让他们别到处乱疯,早点回来。孩子们巴不得这一声,就跳跳蹦蹦地朝湖里跑去。
让老爷爷歇歇吧。他老了,跑了这半天,早累得不住地咳嗽啦……
不过他并没有歇。
老爷爷抽了袋烟,就开始扎席棚。那个小老头儿想来帮忙,他谢绝了。人家知道他那怪脾气,就没强来帮。老爷爷这人是远近闻名的一把巧手,不论是耕耩锄割,盖屋上梁,铁工木匠,编筐结篓,样样都是行家。他年轻时甚至还能穿针引线,绣花绣朵,缝鞋做袜。因为这样,他对别人干的活就常常看不顺眼,放心不下。谁帮他做点啥,就算做得天好,他总还能挑出毛病来,少不了还要自己返工。现在他看好地势,埋好柱脚,搭上带来的芦席。他仔仔细细,一板一眼,就像建筑一座住几辈子的大楼一样。果然,不多一会儿,一座压倒湖边所有席棚的、第一流的建筑物出现了。棚脚压得紧,多大的风也刮不倒;席铺得平,竖得陡,啥样的雨也漏不进来。甚至还有窗子,而且是自动的,用绳吊着,一松就关,一紧就开。最好再贴几张画,比如,可以把那年城里剧团来庄里演戏,送他的那张抗美援朝的戏报拿来贴上,一定很好看。
房子盖好了,他又铲几片泥坯,精心地去支锅。庄里的妇女都知道,老爷爷支的锅费柴少,火头旺,不会倒烟呛人。他把锅放正,安好,又用手当泥板,到牛脚窝里蘸着水,把锅台抹得平平正正,油光锃亮。三动两动,又在锅台后面竖起漂亮的烟筒来。这样的锅台,就是最挑剔的老奶奶看了,也只能说就少着一张灶王爷的画了。
“再挖口井。”他自言自语。
你见过挖井吗?在杏花庄挖井,那要准备特制的短柄铁锨,扎好木架子,找来柳斗和粗绳。必要的时候,还要准备炸药。要有十几个劳动力,干个十天半月,才能挖出水来。老爷爷半辈子打过多少这样的井啊!不过在这里不用施展那么多武艺,只要拿出铁锨,随便掘它三五下,就能掘出最旺的清泉来了。先挖一眼给人吃水用的,再给牛预备一眼又粗又大的。牛吃了那么多比得上鱼翅燕窝的香草嫩叶,肚里太饱了,应该喝杯“清茶”呀!
老爷爷累了。他抽袋烟,想了想,接着又在窝铺旁边掘了一个“洗脸盆”。他在洗脸盆前面铲好了两个站脚台。谁蹲在那里洗脸,一定舒舒服服,把脸洗得白里透红。然后他又去检查了一下拴牛桩,把盐从口袋里倒出来,准备牛回来吃。
孩子们赶着牛群回来了。牛一个个肚皮滚圆,小牛犊高兴得乱跑乱闹。大牛伸出肥厚的舌头来,满足地舔着鼻子。那嘴有滋有味地嚼着,就像小孩子在嚼那舍不得一口吞掉的水果糖一样。
孩子们看到这新的家,高兴极了。二牛一眨眼做了一个小泥人,躬着身子,坐在锅台前面烧火。又给它手里放一枚草叶,当作切菜刀。然后几个人又一齐摸到“房子”里去,躺在地上,你压我,我压你,哇哇乱叫,打滚翻跟斗。
“不怕脏了衣裳?”老爷爷说,“去弄点干草铺上!”
“哪里有干草呢?”二牛问。
“你那手呢?五个指头就是柴草垛呀!”
老爷爷说罢,在近处走了一圈,居然就拾回一大抱干草来。孩子们把草铺到房子里,弄得软软的,棉花园一样。他们又在上面打滚碰头,白脖儿也跳进来撒欢儿。
多么好的家呀!世界上没有比这再好的房子了。这房子,这漂亮的宫殿,前面对着起伏的微山,背后靠着辽阔的绿湖,又宽敞,又整洁,空气流通,阳光充足。房舍周围,是望不到边的碧绿的地毡;房舍顶上,飘着一片片雪白的云朵;从漂亮的窗子里射进来的是温柔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