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是这样一个人:你要是冤枉了他,那你就是天王老子他也要揍你三百拳;可他要真犯了错,你朝他肚子上捶几下,他也不会说二话。看看小黄犍被折磨成那样子,他不好意思地扁了扁嘴,倒觉得自己被泼得满头泥水是应得的。他随便朝头发上抹几把,就赤着脚,不好意思地牵着小黄犍去遛弯儿。
丫头却咧开嘴,呜呜咽咽地哭了。他连腰带也不要了,一边揉着小鼻头,一边哭着朝窝棚走去。
泥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像多少只爬虫一样,分几路纵队爬到他的肩膀上、胸脯上。口袋里那几只宝贝螺蛳壳也沾满泥水。他摸出来,在小水湾里洗了洗。水湾里有几条小鱼秧。他不哭了,张开两只小手去捉。鱼没捉到,却捉了两手烂泥巴。
他忽然把这烂泥巴当成了小驹子,狠狠地扔到水里。
是呀,随便欺负丫头可不行,让丫头娘知道可不能答应。丫头娘年轻守寡,大眼小眼瞅着这棵独苗,真是俗话说的,顶在头上怕跌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娘从来不让他下地干活,那样又是太阳,又是风雨,这小娇娇可受不了。在家里,他娘和他姐姐,都得由着他的性子。他每次从街上回来,娘都一把拉住他,像亲一个吃奶娃娃一样亲着他。
你想想,随便朝丫头脑门儿上泼水哪能是件太太平平的事?
不过,现在丫头觉得已经把小驹子扔到水里去了,报了仇啦,心里就又舒畅起来。他开始在草地上拔一种圆梗梗黄缨缨的草。他吮一吮,甜丝丝的。他拔了一大把。一定不能给小驹子吃。二牛要吃的话,可以用野鸭蛋来换。一把甜草换一个野鸭蛋,多了可不换。不换就是不换,朝丫头哭鼻子也不成!
“你这要唱包黑呀,咋抹这一脸呢?”
他面前站着老爷爷。
他想啊想,好容易才想起刚才的事来。
他嘟起嘴,朝老爷爷说:“都是小驹子给泼的!”
爷爷把他拉到窝棚前面,让丫头蹲在洗脸盆跟前。盆底水里立刻出现了一个胖胖的小泥娃娃。
老爷爷给这泥娃娃脱去衣裳,伸出那像老树根一样的大手,一边轻轻给那泥娃娃搓着,一边说:“你自己也不知道洗洗,大半是满湖水你捧不起一滴来。快擦擦脸。对啦,耳朵后边……”
泥娃娃渐渐变成了丫头。清水流到身上,凉凉的,真舒服。有一口水流到舌头上,挺甜挺甜的。
“小驹子为什么泼你这一身泥?”老爷爷问。
“他用手捧起泥水汤,一下子就给我泼上了。”丫头说。
老爷爷看看丫头的眼睛,丫头连忙把头转过去。
爷爷又说:“大半你也不是那老实材料。”
“我老老实实的,又没惹着他。我看着牛……也没把牛绑起来。”
老爷爷让丫头自个儿学着洗洗衣裳。丫头把小褂扔进洗脸盆。
老爷爷又说:“往后有劲没处用就学着干点活,别光是又打又闹的。”
“小驹子爱闹。”丫头说。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爷爷,老爷爷一定要收拾小驹子的。说不定他会扬起满把泥水泼到小驹子脸上,给丫头报仇呢。
他悄悄跟老爷爷说:“小驹子还偷着去划船哪!”
“怎么?”老爷爷冷不丁震动了一下,眼睛瞪得老大老大。
“他去划船,到大河里去的。”
“你见啦?”老爷爷急急地问。
这件事引起了老爷爷这么大的兴趣,丫头心里挺快活,就越发添油加醋地说:“当然是看见啦,他一下子就掉到河里去了!”
老爷爷脸上的皱纹颤动了几下,额头上沁出了几粒汗珠。
“亏一个大人用绳子绑住他的腰,才拖了上来。有一条大鱼,差一点就咬去他五个脚指头……”丫头继续说。
老爷爷两手捉住丫头的肩膀,严厉地问:“真的?”
“真的。”
老爷爷嘘口气,腮上一块肉不住地哆嗦,然后,胡子抖几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然后回到窝棚,咕咕咕,喝几口凉水,才嘘口气,朝丫头说:“你看着家!”
然后,他一歪一斜,跌跌撞撞地朝湖里走去。丫头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害怕起来:老爷爷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