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正月十五元宵节到了,按照杨家村的习俗,这一天全村每家每户都要带上香烛、供品,到祠堂祭拜祖先。一是为了慎终追远,感念祖先的恩德;二是为了祈求祖先保佑自家五谷丰登、丁财两旺。
祭拜仪式从早上开始,一直持续到日落,以家庭为单位,先到的人家先祭拜。村里的老人说,杨家的祖先很灵验,也很公平,谁先祭拜,祖先就会在新的一年里多给他家布施恩惠。因此,元宵节那天,杨家村人都早早地来到祠堂门口排队,希望能尽早祭拜,多得到祖先的“照顾”。
不过,佃户们很“自觉”,谁也不敢争第一、第二。第一、第二,那是留给村里两家地主的。地主杨仁里和地主杨德里两家轮流着来,今年杨仁里家第一个祭拜,杨德里家第二个祭拜;明年则杨德里家第一个祭拜,杨仁里家第二个祭拜。两家地主祭拜完后,佃户们再按排队顺序,依次进入祠堂祭拜。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知是哪年定下的,反正从来没有被打破过。
佃户们嘴上不说,心里却老大不愿意。有时候,地主家迟迟不到,全村人只得冒着风雨在祠堂门口排队,常常被冻得嘴唇发青,浑身瑟瑟发抖,却敢怒不敢言。
元宵节早上,林氏起了个大早,手脚麻利地做好了早饭。草草吃过早饭后,林氏一边叫兄弟俩起床,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头天晚上准备好的一块猪肉、三个橘子和一盘年糕放进竹篮里,然后提起来就往村中央的祠堂赶去。
哟,运气真不错,还真是第一个赶到,此时祠堂门口的小广场上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林氏的心里不禁涌上了一股暖流,脸上也随即堆满了笑容。她想:真好,今年我们家肯定是个丰收年。
没过多久,林氏身后便排起了长龙。陆续赶来的人都纷纷赔着笑,向林氏表示祝贺。有人说:“尚义家的,起得够早的啊,拔了个头筹,恭喜你呀!”
林氏微微颔首,礼貌地说:“呵呵,我年纪大了,觉少。大伙儿都一样,咱们都要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众人正说着话,林氏见儿子杨晴拉着弟弟杨朗朝祠堂走来。
杨晴一边走,一边喊道:“阿妈,我就知道您肯定能得第一!”
林氏蹲下身子,给两个儿子紧了紧衣领,爱怜地说:“傻儿子,来这么早干吗?虽说咱家是第一个,可真要轮到咱家祭拜,天知道要等多久呢!”
“没事儿,我们哥儿俩陪着您。”杨朗抬起头,天真地说。
“好好好,我的乖儿子!”林氏摸着小儿子的脸蛋,笑道,“你俩先跟小伙伴们玩会儿,轮到咱家的时候,阿妈再叫你俩。”
日上三竿了,却仍不见两个地主的身影,祠堂门口的队伍躁动了起来。
“真不是东西,让全村人等他两家。”
“就是,他们慢悠悠的,不紧不慢,却把咱撂在这儿吹风,那心哪,比石头还硬哟!”
“老祖宗们哪,你们可得开开眼啊!”
…………
突然,人群安静了下来,原本松松散散、七扭八歪的队伍,一下子变成了一列笔直的纵队。没错,是杨仁里和杨德里来了,今年轮到杨仁里先祭拜,因此杨仁里走在前头,杨德里紧跟在后面。
祠堂的大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就在这时候,一个孩子突然冲到人群前面,跃过高大的门槛,直往祠堂深处跑去。
众人愕然,纷纷伸长脖子往祠堂里张望。只见那孩子径直来到祖先牌位前,跪在蒲团上,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等那孩子起身转过脸来,众人才看清,原来是杨尚义家的小儿子杨朗。
“阿妈,阿哥,你俩快进来呀,咱家是第一名,咱家先祭拜。”杨朗回到门槛前,兴奋地朝着小广场上的林氏和杨晴招手。
林氏被吓得差点儿没拎住篮子。杨晴愣了一下,连忙扶住了母亲。
“放肆!”杨仁里双眉倒竖,怒不可遏,“尚义家的,还有没有点儿家教?这是你家的崽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啊?”
“你才是崽子呢!我有名儿,我叫杨朗。”七岁的杨朗怒视着杨仁里,小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反了你还,”杨仁里扬起手中的拐棍,指着杨朗,“小兔崽子,你给我滚出来!”
杨朗跳上门槛,双手叉着腰,大声道:“今天是我阿妈最早到的祠堂,就该由我们家先祭拜。你们两家年年都迟迟不来,凭什么让全村人等你们?”
林氏浑身颤抖着扑上前去,一把将杨朗拉了下来。
林氏把杨朗护在身后,对着杨仁里一个劲儿地鞠躬,嘴里忙不迭地道歉:“叔,叔,对不住,对不住。孩子,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吧,原谅他吧!”
“哼!原谅?小小年纪就敢用这种口气跟长辈说话,长大了还不得造反哪!”杨仁里一脸厌烦道,“看在你家尚义的面子上,今年取消你家的祭祖资格,其他就不追究了。滚吧!”
“就是,还不带上你家的小兔崽子赶紧滚?”一旁的杨德里帮腔道。
“取消?”林氏弓着的身子,连忙挺了起来。
杨仁里轻蔑地说:“怎么,不乐意啊?”
“求求您,别这样,取消我家的祭祖资格,尚义回家我可怎么跟他交代呀?”林氏带着哭腔道。
“那是你的事儿,完全是你咎由自取。记住喽,以后可得好好管着自家的崽子。”杨仁里说。
杨仁里转过身,对着广场上的其他人,大声道:“你们也一样,谁要是不懂规矩,也给我滚回去,没规没矩的人还祭什么祖?”
人群里再也不敢有人说话,都把头埋得很低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