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尚义虽说没有什么文化,更不了解时局,但对于马尾造船厂,他并不陌生。是的,彼时的马尾造船厂是洋务派“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重要“试验基地”之一,在远东乃至全世界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一个无权无势、身无长技的乡下人,却能如此顺利地进入马尾造船厂工作,这让杨尚义感到无比兴奋,也感到非常意外。
其实,杨尚义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马尾造船厂已然日薄西山、难以为继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杨尚义总算找到了一门糊口的营生,这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时间长了,杨尚义才发现,马尾造船厂的工人,绝大多数都和他一样,是从农村来的破产农民或小手工业者。他们的劳动时间之长,劳动强度之大,生活条件之恶劣,工资收入之低廉,简直为世上少有。杨尚义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的日常开销,因此,他心中那谋得一份新工作的兴奋劲儿很快就消失了,希望通过这份工作赚钱养家的梦想,也随之破灭了。
既来之,则安之,杨尚义没有更好的落脚处,只能在马尾造船厂先干着。
“顶梁柱”进城了,家里的一切负担便落在了林氏那柔弱的双肩上。白天,林氏要到田里去侍弄庄稼,还要上山砍柴;晚上,又要在灯下给别人浆洗衣服、做女红,赚点儿小钱贴补家用。这是一个伟大的女性,一个看似羸弱却无比坚强的母亲。和其他所有母亲一样,林氏就像一支不起眼的蜡烛,燃着微弱昏暗的火焰,用青春和生命温暖着孩子,为孩子照亮前程。
杨晴和杨朗兄弟俩,早早地便尝遍了世间的苦楚。父子分离、吃不饱、穿不暖、上不起学、被地主豪强轻视……在小杨朗看来,这个世界对像他这样的家庭极其不友好,总是变着法儿地跟他们过不去,苦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唯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杨晴和杨朗很懂事,也很孝顺。“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兄弟俩总想着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杨晴学会了做饭、洗衣,杨朗只要一看见母亲坐下,就上前给母亲捶背、捏脚。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杨家小小的茅屋里总是充满母子三人的欢声笑语。
有一年,刚过完春节,杨尚义就收拾行囊,准备赶回马尾造船厂。杨朗依依不舍地拉着父亲的衣角,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杨尚义蹲下身子,抱起杨朗,一脸慈爱地说:“朗朗乖,阿爸不能一直陪着你,阿爸得出门赚钱去!”
杨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泪水却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看着父子难舍难分的一幕,林氏转身揩了揩眼角。
杨朗抱着父亲的头,突然问道:“阿爸,为什么叔公家的人不用出门做工?为什么他们家的人天天有白米饭吃,天天有新衣服穿?”
“孩子,”杨尚义说,“叔公家有田有地啊,全村人都租种他们家的田地,他们不愁吃穿的!”
“为什么叔公家有田有地,咱们家就没有呢?”杨朗追问道。
杨尚义深吸了一口气,说:“唉,孩子,别问了,长大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不嘛,我现在就想知道,现在就想知道……”杨朗闹起了情绪。
杨尚义假装生气地放下杨朗,提起行囊,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父亲远去的身影,杨朗喃喃自语道:“叔公是坏蛋,叔公是个大坏蛋……”
“哎呀,我的小祖宗啊!”林氏闻言,连忙上前紧紧地捂住杨朗的嘴巴,“这话可别瞎说,小心被叔公听见……”
对于杨朗的那些问题,家里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之所以问父亲那些问题,不是因为杨朗心血来潮,更不是他无理取闹,杨朗曾反复想过这些问题,可是他把自己的小脑瓜想得生疼,还是理不清一点儿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