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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合适的物种

1945年夏天,我刚满16岁,父亲就把我们的小家从亚拉巴马州的沿海城市莫比尔搬到了向北337英里 的迪凯特。在迪凯特,田纳西河穿过亚拉巴马州中北部各县。在这个小小的港口城市里和周围地区,一个新的自然世界向我敞开。这对我的生活和科学事业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老爱德华是一名职业旅行家,是美国农村电气化局的财务审计员,该局为美国南部农村地区的小镇和农场提供电力。为了离工作地近一些,他每隔几年就会搬一次家。

我们的漂泊生活产生的结果就是,我的公共教育期是在三个州以及哥伦比亚特区的16个小镇和城市中的15所学校里度过的。

◆ 14岁的爱德华·威尔逊,在蚂蚁成为他忠爱的研究对象之前,他还研究蝴蝶、长足虻和蛇类

对一个青少年来说,这种复杂的时间表简直令人窒息。当我发现很难交到新朋友,无法像正常的青少年那样结成友谊,加入小团体和运动队时,我把目标转向了自然栖息地,以找到一个可信赖的熟悉的环境。我通过更多地亲近大自然来适应这种生活。

因此,我整个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骑着自行车,在迪凯特及周边的小灌木丛和旧林地里寻找遗存下来的野生环境。最荒芜的地方是田纳西河对岸,许多地方在“二战”期间被遗弃,时至今日依然荒芜一片。我很少会遇见其他人,而且还只是在很远处看到。

在迪凯特一侧,我发现了一个天然洞穴。尽管我有轻度的幽闭恐惧症,但我还是深入探索了它,以寻找被科学认定的地下专家:盲眼的白色小龙虾和其他穴居动物。幸运的是,我从未在洞穴中迷过路。要不是有人注意到我放在洞口的自行车,没有人会知道去哪里找我。但我从未迷过路,至少不会迷路好几个小时,我也从未在探索其他野生环境时迷路。

在我搬到迪凯特75年后的今天写下这些文字时,我很庆幸自己在上高中时几乎没有兴趣去交朋友或者以任何方式博取欢迎,抑或在社交生活中赢得认可。我最大的、近乎唯一的抱负就是成为博物学某方面的专家,并学习能帮助我实现这种愿望的科学知识。我当时正在准备上大学,在我位于迪凯特的房间里,不仅摆满了标准的高中参考资料和教科书,还摆满了北美动植物的野外考察指南。

事实上,世界各地的自然环境中存在着数百万个物种,直到21世纪的今天仍然如此。我明白,对任何一个物种的研究都可以成为科学事业发展的起点。我十几岁时所面临的挑战,正如大多数我的同行年轻时所面临的一样,并不是找到研究某个特定物种或种群的最佳方法,而是选择合适的物种。我知道,如果我做出明智的选择,我的科学家生涯在我大一时就可以早早开始了。

开始一项事业需要勇气和抱负。上大学的想法让我心生胆怯,主要是因为我将成为父母两边家族历史上第一个上大学的人。此外,父亲因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服役,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所以家中并没有多少钱。父亲是在军队里学会会计这一行的。考虑到他的受教育程度不超过七年级,我很钦佩他为获得事业上的成功而付出的艰辛努力。父亲作为榜样给予了我额外的力量,让我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努力成为一名专业的科学家和博物学家。我认为我需要去上大学,尽管在之后的几年里,我开始相信去一所好的文理学院可能也不错。

我对范德比尔特大学(Vanderbilt University)的奖学金项目特别感兴趣,因为它很可能有助于实现我的抱负。我在迪凯特读高中的最后一年时,这个项目曾在学校做过推广,我甚至参加了学校安排的考试。我很努力,但没有获得奖学金,甚至没能被录取。多年以后,当我在范德比尔特新科学中心的开幕式上发表就职演说时,我提及了我的那次失败,完全没有恶意。

像千百万美国年轻人一样,我开始意识到,我上大学的唯一资助来自父母能提供的微薄费用,加上我自己挣到存下来的钱。所以,在我高中的最后一年,我做了我能找到的任何工作,并把挣到的钱都存了起来。为了尽可能多地赚钱,我从一份工作换到另一份工作,从送报员到挨家挨户推销杂志的推销员,从廉价品商店的冷饮柜售货员,到百货公司的仓库管理员,最后还在当地钢铁厂做过办公室勤杂员。我渴望成功,并且做得也不错。1946年夏末,当我准备离开钢铁厂时,我所在部门的经理对我说:“爱德华,你不需要上大学。你有高中文凭,留在厂里你会大有前途的。”

我并不想知道在工厂里我能走多远。最后是亚拉巴马州立法机构救了我。至少,议员采取的行动让我意外地进入了亚拉巴马大学。他们显然预见到,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和保证为服役人员提供大学教育的《退伍军人权利法案》的通过,大学校园里将挤进一大批退伍军人。他们通过了一项法律,规定亚拉巴马大学需录取居住在亚拉巴马州的所有高中毕业生。我不是退伍军人,但我通过了另外两项基本要求,一申请就被该州首屈一指的大学录取了。我至今都是亚拉巴马大学最忠实的校友之一,尽自己的一切可能去回馈母校,我想任何人都不会对此感到诧异。

◆ 1946年9月,17岁的爱德华·威尔逊抵达亚拉巴马大学

现在,我面临一个重大选择。未来在亚拉巴马大学的日子里,我应该研究什么昆虫呢?我想要成为世界权威,从而开启我作为自然科学家的职业生涯,那么,我应该研究一群相关的物种还是仅仅研究单个物种呢?我实地考察了迪凯特周围的动物群和植物群。我在附近的田纳西河里钓鱼,记住了从鲈鱼到鳄雀鳝等当地每一种鱼的名字。我在当地的林地里捕蛇,在附近的洞穴里寻找盲眼的白色甲虫和烙铁状上颚的食肉蟋蟀。我还自学了大学水平的普通昆虫学知识。

早期的候选对象是一组形成小型生态系统的奇异物种,它们的起源可能要追溯到史前数亿年。海绵动物分布在世界各地,以浅海作为主要栖息地,但在淡水溪流和湖泊中也随处可见。在农场边缘的一条未开发的小溪里,我发现在河底厚厚的河床上生长着海绵群。它们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生态系统,有证据表明它们受到了类似毛虫的昆虫幼虫的破坏,这种幼虫通常被称为海绵蝇,同样拥有久远的历史。海绵和它们的寄生蝇太神奇了!但我不决定选择海绵和海绵蝇作为我在大学及以后研究的首选类群。它们很罕见,而且显然也很难找。

长足虻则截然不同,这些如同其拉丁语学名释义的“长腿动物”很难被忽视,它们在花园里随处可见。长足虻在树叶表面呈之字形移动,微小的身体在阳光的折射下变成了泛金属光泽的金绿色微粒。它们像舞者一样高高跳起,肉眼很难看清它们纤细的长足。长足虻科(Dolichopodidae)的昆虫并不是你通常看到的苍蝇。在大众眼里,苍蝇是恶心的家伙,喜欢寻找垃圾和尸体。然而与之不同,长足虻是无比干净的捕食者,猎取和它们一样大或比它们小一点的昆虫。

我通过阅读了解到,全世界在科学上已知的长足虻种类超过5 000种,还有更多的物种有待发现和描述。它们的生物特征基本上还未被研究。这似乎是一个值得终身研究的课题,正等待专家们去理解并使其广为人知。我可以想象自己未来的日子:爱德华·威尔逊,长足虻专家,史密森尼博物馆的双翅目昆虫学家,带着捕虫网和瓶子,正准备前往亚马孙、巴塔哥尼亚、刚果……

但是后来,我发现了更令人兴奋的东西。或者说如有天助,是它们发现了我。正是蚂蚁。接下来我将对此进行解释。 i5pEQo/FYX2CRQzZsCQeJ9/NgLlvgSER+1PmyPYN1NFwBWn+uZQyUXDRDWGTb6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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