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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博物学家之路

自然凌驾在人类之上,是所有存在之物的隐喻女神(metaphorical goddess)。人类受到祝福的多少,取决于我们有多爱她和她的造物,不管是她那甜美的落日,还是她发怒时的电闪雷鸣,抑或是地球生物圈外广阔无垠的空间和生物圈内蓬勃的多样性。相比之下,人类只不过是她近期偶然造就的产物。

对自然的爱也是信仰的一种,而博物学家充当的正是神职人员。我们相信自然女神会引导我们从黑暗走向光明。她给予那些追随者在所有信仰中的最高承诺:赋予这个星球上的自然以永恒,而我们作为一个物种,也终将获得永恒。

我的一生是早年融合两种信仰的结果:最初的传统信仰和后来的科学信仰。我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在公立学校工作期间,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为自己的博物学事业做准备。我总是梦想成为一名博物学家,至于其他选择一秒都不曾考虑过。结果就是我对班级活动、体育活动和社交活动的关注少之又少。

这种对常规生活的怠慢,部分是由我年幼时所处的奇怪环境造成的。我是四个长辈唯一的孩子,上学时的11个年级是在多个城镇中的10多所不同的学校里完成的,这种多样性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困扰着我。在我八岁时,我的父亲老爱德华和母亲伊内兹离婚了,这种事情在20世纪30年代可不一般。在此期间,我在以严格闻名的墨西哥湾军事学校(Gulf Coast Military Academy)待过一学期,后来学校就关门了。之后,我得到了慈祥的贝莱·劳布女士(“劳布妈妈”)的有偿照顾,她对我非常好。劳布妈妈还是一位优秀的厨师,她做的油炸玉米粉蛋糕的味道尤其独特和可口。站在孩子的角度上来说,劳布妈妈是最好的儿童监护人,因为她允许我做几乎所有我想做的事情。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我曾在上帝面前发誓永远不会喝酒、抽烟和赌博。最重要的是,我必须发誓全心全意地爱着耶稣。劳布妈妈向我保证说我们的救世主会时不时亲自来看我。当我对等待耶稣降临等得不耐烦时,劳布妈妈又会告诉我耶稣可能仅仅以一道光的形式出现在某个地方,比如就出现在我房间顶部的某个角落。

随着时间的推移,没能等到耶稣降临人间这件事变得不再重要。因为我已经有了新的兴趣爱好。在劳布妈妈的鼓励下,我把能在邻居家周围、空地上以及从劳布家(佛罗里达州彭萨科拉市东利街1524号)到我就读的小学的街道上看到的所有种类的昆虫都收集了起来。对一个像我这般大的孩子来说,这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探险,一场我至今仍在以更大规模的形式进行的探险,同时它也预示了现代生态学中一项重要的数据收集工作,即全物种生物多样性编目(All Taxa Biodiversity Inventory,缩写为ATBI)。我还做了其他很多事情,比如给劳布妈妈种在门廊和屋子各处的热带植物浇水,给我的宠物短吻鳄宝宝喂食。我还在后院挖了个洞,希望这个洞能带我去往中国。

但我并不想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也正因如此,我在母亲送给我作为圣诞礼物的一台儿童显微镜的帮助下,开始了一项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行动。我花了数个小时在显微镜下观察轮虫、草履虫和其他一些生活在水塘中的大量微生物。这次探险对我之后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我前往世界各地寻找新的植物和动物的时候,每当我发现不熟悉的生境,都会有类似第一次的那种兴奋感,这种感觉从未改变过。

1939年,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离开劳布妈妈和佛罗里达,与当时还是政府雇员的父亲和我的继母珀尔一起生活在华盛顿特区费尔蒙特街的一间公寓里。

这个时候,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偶然事件之一发生了。我发现自己居住的地方距离美国国家动物园(National Zoological Park)只有五个街区。那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大型动物,而这个奇幻世界的另一边是岩溪公园(Rock Creek Park)的林地和草场。

受《国家地理》杂志中野外指南和动人照片的激励,再加上可以自由出入国家动物园和华盛顿的郊野进行探索,我成了一名狂热的蝴蝶爱好者。在课业之余,我有足够的时间建起属于自己的庞大收藏。我使用的工具主要是昆虫针和标本盒,还有珀尔给我做的一个捕虫网。(在后来几年的新探险中,我发现在任何地方快速做出捕虫网都是很简单的一件事。用锯下来的一段扫帚柄作为杆,拿衣架做一个圆环连接到杆头上,再把用纱布缝合成的袋子悬挂在圆环边缘,一个简易的捕虫网就完成了。)找到并捕捉首都及其周围几乎所有的飞行物种逐渐成了我的绝活。直至今日,所有这些物种的细节仍然鲜活地印在我的脑海中。豹纹蝶(fritillary butterfly)在前院花园随处可见,红纹丽蛱蝶(red admiral butterfly)在停放的汽车周围互相追逐、争夺领土,虎凤蝶(tiger swallowtail butterfly)从头顶忽地掠过,一只看上去是大黄带凤蝶(giant swallowtailbutterfly)的蝴蝶飞进树冠躲了起来,还有无数的黄粉蝶(sulfur butterfly)、蓝灰蝶(blue butterfly)、小灰蝶(hairstreak butterfly)、菜粉蝶(cabbage white butterfly)和一种本地的白色蝴蝶。那会儿,我一直在寻找一种通常在冬天出现的黄缘蛱蝶(mourning cloak butterfly),最终都铩羽而归,连看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现在给我一个捕蝶网和一个春夏的时间待在首都华盛顿(当然还需一封给当地警察看的介绍信),我相信我依然可以开心地重复那段探险之旅。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探索过的对象和地方越来越多,我对自然世界的迷恋开始蔓延。那时我得到了朋友埃利斯·麦克劳德(Ellis MacLeod)的帮助,还是男孩的我们都对蚂蚁很感兴趣。二十年后,他成了伊利诺伊大学的昆虫学教授,同一时间我得到了来自哈佛大学同样的职位。我们的灵感启发来自《国家地理》上一篇名为《蚂蚁:野蛮与文明》(Ants: Savage and Civilized)的文章,作者是威廉·曼(William Mann),他是国家动物园的园长。而那会儿我正好经常游走于国家动物园,参观大型动物和捕捉蝴蝶。而这种巧合并没有就此结束,曼早年读博士时的导师是哈佛大学的威廉·莫顿·惠勒(William Morton Wheeler)教授,是在我之前一任的哈佛比较动物学博物馆昆虫馆馆长,也是该博物馆蚂蚁馆藏的创建者(得到了曼的帮助)。

曼在《蚂蚁:野蛮与文明》中列出的物种主要来自热带国家。我和埃利斯这两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迅速明白,文中提及的蚂蚁中唯一有希望在华盛顿找到的是“劳动节蚂蚁”(Labor Day ant,学名 Lasius neoniger )。它们的小型火山口状的巢几乎遍布美国东部的所有庭院、花园和高尔夫球场。之所以叫“劳动节蚂蚁”,是因为成群的雄蚁和未交配蚁后常常会出现在劳动节前后一周的一场大雨之后。

后来,这种刚萌生的兴趣戛然而止。在华盛顿居住两年之后,我们一家三口搬回了亚拉巴马州的莫比尔市。这里是我的故乡,因为自19世纪20年代开始,我父亲的几乎所有祖辈都居住在这里。我的祖母玛丽·威尔逊已经去世了,她把祖父建造的大房子留给了父亲和他的兄弟赫伯特。

幸运再次降临,异常丰富的自然环境近在咫尺,在莫比尔湾码头区我发现了杂草丛生的空地以及残留的沼泽和林地。骑着一辆新的施文牌低压轮胎自行车,我可以轻松到达有丰富野生和半野生混合生境的地方,最远骑行到狗河(Dog River)和禽河(Fowl River)的渡口,从那里进入通往锡达波因特(Cedar Point)的主路,马路终点有一条通往专门运货到多芬岛(Dauphin Island)码头的土路。在这期间,我对蝴蝶和蚂蚁的了解越来越深,我的兴趣也延伸到了许多其他昆虫类群上。同时,我还有了最新的爱好,就是沿着墨西哥湾海岸能看到的种类丰富的蛇和其他爬行动物。

我一直倾向于成为一名博物学家,又一次搬家使我的这一意愿更加强烈和坚定。这一次我搬到了靠近佛罗里达州狭长地带的边界,位于彭萨科拉北面的亚拉巴马小镇布鲁顿。布鲁顿的居民和住所都充满让人愉悦的乡村风,人口稳定在5 900人左右,小镇周围“湿地”(被淡水溪流分块的洪泛区森林)众多,它是墨西哥湾中部海岸地区的一部分,现今被认为是北美地区陆生动物物种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那里栖居着32种蛇、14种龟(只有湄公河三角洲和亚马孙部分流域拥有与之匹敌的动物群),还有大量淡水鱼虾和软体动物,外加无处不在的蚂蚁、蝴蝶和其他昆虫。

数十年后,我以布鲁顿作为想象中的南方小镇克莱维尔(Clayville)的原型,写下了《蚁丘之歌》( Anthill )这本小说。[令我惊喜的是,这本小说获得了2010年“中部奖”(Heartland Prize)的最佳美国生活小说奖。]我对布鲁顿的赞美之词也得到了回馈,小镇以我的名字命名了一座自然公园。这个自然保护区的面积很大,在布鲁顿有限的范围内朝一个方向延伸到烤玉米溪[Burnt Corn Creek,1812年战争时期,红棍溪(Red Stick Creek)的士兵曾经在这里击溃过亚拉巴马民兵组织的一个分遣队],另一个方向延伸到谋杀溪(Murder Creek,一伙强盗在去彭萨科拉买子弹的路上途经此地,他们抢劫并杀害了一群早期布鲁顿居民)。

我是周边地区第一个获得飞鹰奖章的童子军,因此在当时十几岁的同龄人中得到了些许信任。这些信任也可能是因为我作为橄榄球队的替补防守端锋一直坐在板凳上。(我只上过一次场,而且是在一场获胜的决赛的最后一分钟,至今我依然自豪地记得那句话:“威尔逊,左端交给你了。”)还可能是因为我曾经徒手抓到一些有毒的棉口蛇,并把它们展示给那些饶有兴致的同辈。(威尔逊捕蛇法仅适用于有经验的成年人,具体步骤如下:首先让蛇开始远离你,紧接着用锯下来的扫帚柄以最安全的方式一把压住靠近蛇头部的位置,向前滚动棍柄,把整个头牢牢压住,然后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掐住头后方拎起蛇,把它扔进准备好的打开的袋子里。)我周围同龄人的绰号大多是A.C.、“薯条”、“嗡嗡”和“迟钝”之类的,而“蛇”是一个专属于我的绰号。后来,一名职业橄榄球跑卫 因为可在对手防线上自由穿梭的技术而获得了同样的绰号。 ac1yYxbz4XlofIq16V3VcBTrriGx+oTTFYPQc1it0yrdiIIlYMySUtY+iGdMn0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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