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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文豪

曲亭马琴
——戏作三昧
文/朱熙

曲亭马琴

(1767—1848)

日本江户时代著名的畅销小说家。1814年,其著作《南总里见八犬传》的读本小说在日本刊行,据说是“书贾雕工日踵其门,待成一纸刻一纸;成一篇刻一篇。万册立售,远迩争睹”。

1

江户时代后期,日本第一位纯靠稿费维生的专职作家登场了。

他就是曲亭马琴。

马琴本名泷泽兴邦,父亲给江户深川旗本松平信成当用人,他是家里的第五子。马琴一生孤苦,亲缘淡薄。八岁丧父,生活因而变得困窘,松平家的少主还对他百般刁难。十四岁那年,少年马琴离开松平家,先后做了几份工作,但都不长久。十九岁时,母亲和四哥又相继逝去。

孑然一身的马琴,不得不寻找一份稳定的差事来维持生计。1790年,马琴认识了通俗文学家山东京传,拜在京传门下,以京传门人大荣山人的名义发表处女作《尽用而二分狂言》。这部通俗小说大受欢迎,马琴由此正式开始了文学生涯,至死笔耕不辍,留有《南总里见八犬传》《椿说弓张月》《倾城水浒传》《三七全传南柯梦》等大量作品——对马琴而言最“稳定”的差事,竟然是当作家。

1793年,马琴和一个大他三岁的鞋商寡妇结婚,总算摆脱了伶仃之苦,重新有了家庭。1796年,他发表首部“读本”小说《高尾船字文》,这部借鉴《水浒传》的作品畅销一时。马琴延续这个路线,将劝善惩恶的中心思想寓于娱乐的形式中,创作了一系列读本,本本好卖,其中历史题材的长篇读本尤其出彩。据森鸥外的汉文老师依田学海回忆,《南总里见八犬传》问世时盛况惊人:“书贾雕工日踵其门,待成一纸刻一纸;成一篇刻一篇。万册立售,远迩争睹。三都七道,边陬僻邑,公侯贵富,士女农商,道小说必称《南总里见八犬传》为巨擘。”

身为作家,马琴是红的。但他的生活却还是苦。

马琴晚年丧子,又成了孤家寡人,并因衰老和长年辛劳而盲了双眼。

这时,《南总里见八犬传》才刚连载到一半。

日本文学史上头一个专职作家,自有他“专职”的尊严。马琴没有放弃《南总里见八犬传》,靠口述的方式将连载继续了下去。负责笔录的是儿媳阿路,可阿路识字不多,马琴只能边教她学字边推进连载。重重困难也阻止不了专职作家填坑的脚步,他终于在1842年完成了这部江户时代首屈一指的畅销书。

2

马琴一生笔名众多,其中“曲亭”是中国的山名,“马琴”则出自《野相公索妇》的“才非马卿弹琴未能,身异凤史吹箫犹拙”。此外常用的还有著作堂主人、笠翁等。

他喜欢在不同类型的写作里披不同的马甲,《南总里见八犬传》第八辑自述道:“曲亭主人,江户隐士也。别号甚多,平素缀文处为‘著作堂’,其次名小书斋为‘鷘斋’。翻国史旧录、奇文诸杂书时号‘雕窝’;阅儒书经书、诸子百家之书时号‘玄同’;自序于稗史小说时号‘蓑笠’;耽戏墨时号‘曲亭’;编儿戏小册子时称‘马琴’。下里巴人,其曲不高,和者弥众。是以马琴、曲亭二号,著于世云。”

他最“著于世”的《南总里见八犬传》,连载历时二十八年,共计一百九十回、两百多万字。故事以日本战国时期为背景,时间跨度长达六十余年,登场人物足有四百多人。

故事的起点,是“嘉吉之乱”中的一段史实——武士里见义实从结城逃至安房,平定安房并成为该地的领主。

马琴从这里写起。

南总危难,兵败在即。里见义实许诺,谁取得敌军大将的首级,谁就能娶到他的女儿伏姬,岂料叼来敌将首级的竟是里见义实的爱犬八房。里见义实按照承诺,把伏姬嫁给了八房。伏姬感犬气而怀孕,为表清白,剖腹自杀,剖腹时腹内诞出一团白气,飞向八方,成为拥有仁、义、礼、智、忠、信、孝、悌八颗灵珠的八犬士。

《南总里见八犬传》的“南总”是地名,位于现房总半岛南部,“里见”是里见义实的姓氏,“八犬”则指伏姬与八房所生的八位姓氏中带有“犬”字的义士,犬冢信乃、犬川庄助、犬饲现八、犬田小文吾、犬村大角、犬山道节、犬阪毛野、犬江亲兵卫。八个人的性格身份各异,有灵动活泼型、耿直敦厚型、温文儒雅型,又有女扮男装型、神童型。马琴的“八犬”设定影响了后世的无数小说漫画,后来的作者们给主角团队做人设,几乎都跳不出这些类型。

《南总里见八犬传》对日本文化的影响,还在更深处——故事里写的八颗灵珠,象征了武士最重要的八种美德。如今流传最广的“武士道精神”——仁、义、礼、忠、信、名、勇,据说正是由《武士道》作者新渡户稻造参考马琴的八颗灵珠而提炼总结出来的。

3

随着町人阶层的确立,江户时期形成了两股对立的思想潮流。一边是作为统治者的武士阶层所倡导的儒家思想(官方意识形态),另一边则是以町人阶层为中心的现世主义、享乐主义。

两股思潮的对立,也体现在当时流行的文学上,分别对应着劝善惩恶主义文学和性爱主义文学。马琴正是前者的代表人物。

熟读中国文学的马琴,对清代戏曲小说家、评论家李渔推崇备至。他以李渔《玉搔头》序中的“事取凡近而义发劝惩”为座右铭,并在《南总里见八犬传》第四辑序文道:“是以达者之戏墨,取凡近之事,寓意劝惩。”

马琴的创作宗旨是“劝惩”。但宗旨先行,情节和人物有时便难免沦为说教的工具,这也成为马琴受后世学者诟病的关键。如明治时代的文学评论家坪内逍遥就批得毫不客气:“曲亭马琴的杰作《南总里见八犬传》中的八犬士,只是仁、义等八个德目的傀儡,很难说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作者的本意原在于将八种德目加以拟人化,写成小说,所以将这八犬士的行为写得完美无缺,以寓劝惩之意。”

4

江户时期,中国书籍大量传入日本。《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白话小说极受欢迎,人们不光爱读,还热衷于模仿改编,搞二次创作。

马琴在中国小说的翻译和研究评论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被称为“批评家的开山鼻祖”,而他自己的创作里也随处可见中国小说的影响。《南总里见八犬传》中伏姬与八房生子的情节,出自《山海经·海内北经》的“犬封国”之说:“昔盘瓠杀戎王,高辛以美女妻之,不可以训,乃浮之会稽东海中,得三百里地封之,生男为狗,女为美人,是为狗封之国。”战争场景大量参考《三国演义》,千里走单骑、草船借箭、张飞大闹长坂桥等经典场景都改头换面,在《南总里见八犬传》登场。

但与马琴缘分最深的,还是《水浒传》。马琴的第一部读本小说《船字文》,就直白地模仿了武松打虎的情节。他对武松打虎很是钟情,用一次还不过瘾,后来的多部读本中又反反复复化用了好几回。不过马琴对《水浒传》的态度相当复杂,一方面爱极了《水浒传》的艺术创作手法,但另一方面,提笔就“劝惩”的马琴认为《水浒传》的教化功能不足,劝惩过于隐晦:“以草贼为贤,以衣冠为贼,其笔力如尽人情,诚为小说之巨擘,后世无加之者,但距劝惩过远。”

一番豪情壮志在马琴心中萌芽——《水浒传》精湛的创作技艺,我要借来用。《水浒传》劝惩不足的缺憾,也将由我弥补。

由此而生的,便是《南总里见八犬传》了。

顺带一提,马琴的“二次创作”里走得最远的,当属长篇绘本《倾城水浒传》。这部作品实实在在地开创了一片崭新的天地,把水浒的男性角色全改成了女性角色。换句话说,曲亭马琴还是“性转”同人的开山鼻祖。

5

批评《水浒传》劝惩过于隐晦时,马琴曾说过这么一句话——

“毕竟,游戏三昧,于世毫无裨益。”

他始终坚定地站在劝善惩恶主义文学的立场上,只承认文学的“娱乐”意义,而不认可文学本身的价值。

马琴也不认为写作是自己真正的事业。对他而言,这只是孤苦伶仃的年轻时刚巧寻得的,并且稳定到一做就做了一辈子的糊口差事罢了。写小说,是和书商的交易,是谋生的工具,但不是爱好,不是梦想。马琴喜欢的是国史旧录、儒书经书,心中始终揣着一个学者梦。通过小说赚到的稿费,他都会拿去买真正中意的书籍。

这样一个马琴,很多很多年后,被芥川龙之介写进了一篇短篇小说。小说的名字,偏偏叫《戏作三昧》。

日语中的“三昧”,指专心致志于某事物。它同时也是佛教用语,意为排除一切杂念、使心神宁静。

这两个含义,似乎互为因果。

不正因为排除了所有的杂念,心沉神定,才能彻底专注执着于眼前之事吗?

芥川写道:“(马琴)他否定戏作的价值,称它为‘劝善惩恶的工具’,然而一旦接触到不断在心中沸腾的艺术灵感,就蓦地觉得不安起来。”

他为灵感的洪流所俘虏,忘却了利害得失、爱憎褒贬,只沉浸于创作的激情之中。

但芥川的《戏作三昧》毕竟只是小说,只是他的想象和虚构。马琴在漫长的写作生涯中,在浩瀚千言万卷中沉浮的无数个清晨或深夜,是否真的曾有那么瞬息,忘却了“劝惩”,忘却了教化世人,只顾畅快地耽溺于异想世界,我们永远无从知晓。

我们知道的只是,马琴坚持写了漫漫六十余年,留下了庞然三百多部共计千余卷小说,甚至在眼盲贫苦的晚年也未曾搁笔。

可知道这些,不就够了吗?就足够我们笃定,有什么马琴自己才懂的“三昧”,在支撑着一切。就像芥川在《戏作三昧》结尾所写的——

“看哪,‘人生’涤荡了它的全部残渣,宛如一块崭新的矿石,不是璀璨地闪烁在作者眼前吗?” TNZoe5Hz69A+tVs4XBVHkDowqLSVEu5OLWb6o0ZxrMyODP8hD4fqNb2ZRgI3PV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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