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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岁的贺绯总是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再次见到严陆安,她应该怎么做呢?

是费尽唇舌骂他一顿,还是直接不理不睬,弃之如敝屣?

这个问题让她头疼,更让她头疼的是即将到来的生日宴会。

贺绯的父母很早开始创业,这几年公司逐渐起步,已能在A市站稳脚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这次大肆操办贺绯的生日宴会,既是为了圈子里的社交人脉,也是为了给贺绯物色一个未来的结婚对象。

贺绯不乐意听他们那些关于权衡利弊的高谈阔论,冷眼看着他们把自己的婚事当筹码。好友刘窈知道后,拍着胸脯跟她说能帮她搞定。

贺绯后来想想,也觉得自己蠢,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就这么轻易信了。生日宴会那天,贺绯事不关己地摆着得体礼貌的微笑,跟着父母走了一圈去敬酒,像一个精致贵重的花瓶。

有人同她打招呼:“贺绯,我可听老师说起过你,刚毕业就打赢了一个大官司,直接把那家娱乐公司的诉讼律师给说得哑口无言,法律界的新星啊!”

大厅里人多,她喝了酒头晕,借口去上厕所,实则溜到大厅外的走廊透气。

“请问玫瑰厅在哪儿?”

贺绯正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打字,痛骂好友的背信弃义。她都快撑完场子了,也不见她所谓的好办法!

“请问……”

贺绯不耐烦地抬起头,忽然想到:不对啊,玫瑰厅不就是她举办生日会的厅吗?

她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酒店穹顶的水晶灯落下明亮的光,整条走廊被装点得像是一条颁奖时走的星光璀璨的路。而问她问题的男人在离她一米外的地方站着,恰好在一盏水晶灯下方。

灯光将男人英俊的脸照亮,在与贺绯对视的那一瞬,眼中掠过一丝惊艳的光芒。

男人小心翼翼地问:“是……是贺绯小姐吗?”

时光仿佛跨越了经年,将过往与现在揉成一团,所有的爱恨在这一瞬间都变得空白。而这一瞬间,又漫长得像是永恒。

贺绯眨了眨眼,看着那熟悉的轮廓,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男人又问:“你好,我是刘窈小姐……”

贺绯有些听不清男人的话,她的灵魂仿佛被抽离身躯,眼前的一幕像是定格的电影,让她有一丝不真切的感觉。过了很久,她才听到自己茫然的声音:“她叫你过来做什么?”

男人有些尴尬地回道:“她叫我去生日宴会露个脸,把贺绯小姐带走。”

“然后呢?”贺绯直视男人,“然后你要带我去哪里?”

男人一脸茫然。

贺绯却笑了笑,说:“你跟刘窈说已经把我带出来了,剩下的我会和她说,你可以走了。”

深秋的风撩起贺绯做过造型的鬈发,还有她如火的红色裙摆。贺绯今天打扮得端庄又美丽,可男人的离去却好像将她一身耀眼的光都带走了,让她看起来颓丧又狼狈。

她想,原来已经三年了。

三年,她变得这样多,却忘得这样慢。

十年前的A市高楼遍地,孕育着许多拼搏事业者的美梦,贺绯的父母也一样。

他们忙于事业,无法兼顾对贺绯的照顾,于是将贺绯扔去了隔壁M市,也就是她爷爷奶奶家。临行前,他们对着贺绯殷殷嘱咐,结果转学的第一天,贺绯就跟人打了一架。

“当然,对方孩子也有错,不该把贺绯的钢笔给撇地上去,又出言挑衅。”班主任苦口婆心道,“但是贺绯直接就把人给打了,这还是第一天,以后可怎么跟同学相处?”

贺绯低垂着头,剪得零碎的短发贴着耳朵,背脊却挺得笔直,像是一株坚韧的野草。好不容易跟班主任解决完这件事,贺绯奶奶头疼地看着自己的孙女,最终拍板做了一个决定。

那是贺绯第一次见到严陆安。

那是一个寻常的雨天,贺绯在爷爷的督促下写作业,翻了两页便有些不耐烦。听到奶奶在门外喊她,她立马把笔扔了跑出去。

“绯绯,这是陆安,严陆安,比你大一岁,在你的学校读初二。”

贺绯皱起眉头,打量那个从伞下探出头来的少年。

寸头,浓眉,酒窝,一身跟她一样的校服被雨水淋湿,像只水猴似的。

偏偏一双漆黑的眼睛毫不遮掩地回望着她,眼中的笑意像是要照亮这昏暗的天。

严陆安是贺绯奶奶手帕交的孙子,贺绯奶奶希望他能看着贺绯。可惜贺绯不这么想。

于是贺绯在严陆安第一次送她上学的时候就摆明态度——她不会惹事,严陆安也别管她。

“哟,你还挺有主意。”严陆安笑着扫了一眼贺绯,“对自己的定位也还挺准确,转学第一天就在年级扬名,据我所知你还是第一个。”

贺绯冷着脸:“所以呢?你怎样才能不跟着我?”

严陆安抬头看了一眼远方,似在纠结。

贺绯想了一下自己能出的资本,在心里冷哼:这世上有什么是不能靠交易得到的呢?严陆安只是一个普通男生罢了,自然也不会例外。可她没想到,严陆安眺望着从远处驶来的公交车,突然拉着她的书包带子夺路狂奔。

“赶不上公交车,你班头王阎罗一定会让你好看!”

严陆安初二时已经很高了,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贺绯才一米六,竟然也能跟上他的步伐。好不容易上了公交车,没喘两口气,她又被他挤进了角落,整个人被紧紧包围着。

她憋红了脸,看着严陆安滴着汗的下巴,恶狠狠地道:“离我远点!你懂不懂礼貌!”

“嘘——”严陆安低下头,严肃地说,“有情况。”

公交车带着他们颠来倒去,贺绯快倒到别人身上的时候,严陆安按住她的肩膀,轻松地笑着:“说起来你进步飞快啊,已经知道讲礼貌了。”

到站后,严陆安拉着贺绯钻出公交车,在校门口抬了抬头:“放学接你,跑了我就拿门卫喇叭喊你的名字。”

贺绯难以置信,竟然有人能比她更粗鲁,更野蛮。而且一连几天,不管她怎么冷嘲热讽,严陆安都能无所谓地还嘴。

贺绯愤恨地想,要不干脆去和奶奶说,就说严陆安对她……

没等她想完,耳边忽然炸开一声惊雷似的喊叫——

“跑啊!贺绯!”

严陆安一把拉过贺绯的手狂奔,多亏这几天赶公交车的训练,贺绯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跟着,还能顺着严陆安的目光看向身后。

几个陌生的青年正尾随着他们,脸上的神情阴鸷。

“你那天结梁子的人,就那个谁,喜欢结交外校的。我就提防着他来这一手。”

严陆安带着贺绯灵活地钻进巷子里,将那些人远远地甩开,得意扬扬地晃了晃手里的傻瓜相机:“不过现在我们有证据了,以后你就没事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严陆安身上,让他整个人镀上一圈柔和的光晕。他脸上的酒窝跟着上下动,让贺绯有一瞬间的愣怔。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贺绯迟疑地问。

严陆安不以为意地回答:“你们女生胆子小,说了怕吓到你。”

“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需要理由?”严陆安瞥她一眼,“我得照顾你啊。”

哪里会有人因为一句嘱咐就真心诚意地付出自己的精力和时间去照顾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呢?

她不明白,更不明白严陆安的逻辑为何那么奇怪。在别人眼里,她分明胆大妄为,是一根尖锐的刺,扎手又难管。可严陆安却觉得她会受到惊吓,会需要保护。

就像一个普通女孩那样。

贺绯在心里嗤笑,目光却落在严陆安仍拉着她的手上,掌心相贴的地方都是黏腻的汗,但她鬼使神差地没有甩开。

“走啦绯绯,带你回家。”

“哦。”

严陆安真是幼稚又可笑。

初中对于贺绯来说并不漫长。

一开始让她记过的打架,也因为严陆安把照片给了学校,学校处分了那个学生而告一段落。另一方面,贺绯对自己未来的学习已有一番规划,她必然要以最好的成绩考上最好的高中,要拥有最耀眼的人生。

严陆安与她相反。

严陆安的成绩不上不下,爱好平平无奇,唯一算个优点的就是好读书。贺绯去市图书馆学习的时候,严陆安也会跟着一块去看书。

严陆安读名著小说,也读神话和童话,读完之后会兴高采烈地同贺绯说,说天地山川,说鸿蒙初开,说开天辟地的盘古,也说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

严陆安刚到变声期,声音喑哑难听,偏偏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贺绯冷着脸捂住耳朵:“你就不能说给别人听吗?我这道磁场问题已经分析五分钟了,磁场都被你念紊乱了。”

严陆安哀号:“他们不听啊!他们听科比和詹姆斯,也听路飞和卡卡西,但没人听我说这些啊!只有你听啊,绯绯!”

贺绯的脸更黑:“他们不听你便来跟我说?”

午后的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二人的影子拉长,亲密无间地叠合在一起。

“那倒不是。”严陆安转了转笔,目光一会儿放在书上,一会儿放在书架上,“想到你便同你说啊,想不到他们便不会同他们说啊。”

贺绯伸手一弹,严陆安手里的笔便轻轻一飞,在他脸上添了一条胡子。

“你这是作甚啊?绯绯啊——”

总之两家人对于两个孩子走得近是乐见其成的,贺绯的性子没有刚来时那么张扬,而严陆安——严陆安的奶奶在他初中毕业时直接拎着两个果篮送到自己姐妹家里。

“我家严陆安真的多亏你们家绯绯啊——”严陆安奶奶一边拍着孙子的肩膀,一边夸道,“绯绯会读书啊,直接跳级跟他一个班,辛辛苦苦拉扯他学习,才给他拉扯到了同一所重点高中。绯绯有本事啊!”

饶是贺绯临危不乱,也被严陆安奶奶的话震惊在了原地。她忙拉着严陆安问道:“你奶奶刚才说要摆三天流水席,是开玩笑的吧?”

“确实夸张了。”严陆安沉着地点了点头,“不过你的长生牌我奶奶已经通知工人加急制作了,十五一定能供到庙里去。”

贺绯第一次这么抓狂:“我也没做什么啊?根本就没特意给你补过啊!”

“可你这么努力,我怎么敢落后呢?”

贺绯愣住了。是雨天,寻常的雨天。乌云遮去天地的光,可有什么在贺绯眼前发着光,或许是严陆安此时望着她的眼睛。

他脸上的酒窝装着一如既往的笑意,语气稀松寻常:“我奶奶可是耳提面命,叫我好好照顾你,不跟你一所学校,难不成叫你学个召唤术,随时能把我召唤过去?”

她什么时候需要严陆安照顾了?贺绯低垂着头,恍然发觉这两年来的生活里,严陆安竟然无处不在,所有的不以为意都不过是她的早已习惯。

可他们什么时候走得这般近了?

她心里有些茫然,最后却只轻哼一声:“哦。”

重点高中要求寄宿,严陆安自己只拎了个书包,双手提着贺绯的行李,倒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艰难地到达学校。

新学期开始,贺绯已有了自己的计划。她未来打算学法律,注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但最让她觉得荒唐的是,严陆安竟然打算去做个话剧演员。

“很有意思啊!”严陆安说,“到时候你可能会在电视上看到我,你就能跟别人说,就这个人,是我……我朋友!”

贺绯连连拒绝,当晚还做了好几个噩梦,一会儿是严陆安打扮成乞丐在地上要钱,一会儿是他打扮成侠客跟人打打杀杀。

她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全身软绵绵的,这才发现自己发烧了。

这天刚好是周末,室友都回家了,她打算去学校图书馆复习便没走。宿舍里空荡荡的,她一时间竟有些害怕就这么病死过去。

“贺绯,贺绯!”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了严陆安的声音。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像是盘古大神拿着一把巨斧劈开她混沌的天地,然后普罗米修斯盗来的天火点亮了她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担心与恐惧全消失了。

严陆安来了就没事了。

贺绯趴在严陆安宽厚而暖和的背上,听到他轻声地安抚:“绯绯,别怕,你不要哭啊。”

她哭了吗?贺绯将头埋进严陆安的羽绒服里,后知后觉地发现脸颊除了烧红的滚烫外,还有一点液体。

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她在医院吊了一夜水,醒来后看到严陆安睡在病床边,明明睡得很沉,眉毛却还是拧在一块。

贺绯看着他的侧脸发呆,脑子里忽然想起严陆安说过的话。

是暑假的时候,严陆安不知看了什么书,说自己就像个骑士,任劳任怨地守护着她这朵娇贵的花。

她冷言冷语,说严陆安算什么骑士,最多是个堂吉诃德,天天只会幻想而已。

可是——贺绯勉力坐起来,将被子拉到严陆安身上,指尖掠过他的寸头时,像是被针扎似的收回来。

她再怎么装模作样,再怎么自欺欺人,早在父母将她送走的那一日,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只是一株被遗弃的草,只有严陆安将她当成娇贵的花。

高中毕业那年,贺绯如愿考上了国内知名的政法大学,严陆安则考到了一所戏剧学院。两所学校坐落于两座城市,相距甚远。

贺绯莫名有些烦躁,她拒绝去参加毕业聚会,也不愿待在家里听爷爷奶奶讨论她的新大学,一头扎进了图书馆。

“《彼得·潘》?你什么时候爱看这种书了?”

严陆安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正对着书页发呆的贺绯,外头天气还很热,严陆安满头是汗地坐在贺绯面前。

他的眉眼带着一丝青涩,鼻尖上还有一颗青春痘。即便如此,贺绯还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和严陆安都已经长大了啊。

贺绯原本的寸头也在高中留长了,她其实并不喜欢长发,可严陆安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在她生日时送给她许多发绳,还义正词严地说别的女孩子都喜欢,她也一定会喜欢。

“可我是短发,你让我扎在哪里?扎你头发上吗!”

严陆安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小声说:“那你留长呗?这样不就能扎发绳了?”

贺绯没有理他,将那堆花花绿绿,十分不符合她审美的发绳收进了学校抽屉里。然而几天后,她同桌找她借发绳时对着她嚷嚷:“看不出来你喜欢收集发绳啊,这些新款要买全可得把全市的饰品店都跑一遍吧?”

贺绯的目光闪动,对着那堆发绳皱了皱眉,然后有一点无奈,还有一点连她自己也不明所以的窃喜。

她想,算了。于是从那个暑假开始,她的头发开始慢慢变长,马尾轻轻扫过她的脖颈,像是有个小爪子挠得她痒痒的。

就像现在。她纷乱的思绪随着严陆安的到来而平静,严陆安见她不说话,便只拿了一本书坐在她身旁,静静地翻看,偶尔看她一眼,目光中夹杂着担心与忧虑。

“严陆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不知道啊。”严陆安小声说,“不过我找了一圈,学校和家附近你都不在,那就只可能在这里了。”

明明一点也不聪明,明明那样普通,就像那个除了瞎想什么都不会的堂吉诃德,凭什么教她烦恼?凭什么教她牵肠挂肚?

可贺绯却在鼻头发酸的那一刻,不得不承认,她没办法忍受严陆安离开她的生活,她也不过是一株普通的草,需要雨露,需要阳光,而这些只有严陆安给了她。

“你知道我家里的事吧。”

图书馆禁止喧哗,贺绯便跟着严陆安去了学校门口的甜品店。严陆安经常会在这里买奶茶或者冰激凌给贺绯吃,虽然贺绯并不是很喜欢那些甜腻腻的东西,可严陆安总觉得她喜欢。

“知道一些。”

贺绯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是说她父母的事业有了起色,让她搬回家,还是说以后他们基本不会再见了呢?

最后她只轻声说:“我讨厌他们。”

可严陆安却没像以前一样附和她,只是摇了摇头。

贺绯心里有莫名的火气,全发泄在严陆安身上:“你凭什么认为我不讨厌他们?你总是觉得我这样那样,你真的以为我的想法能被你左右吗?”

“不是这样的,绯绯,你别哭啊。”

严陆安手忙脚乱地上前,贺绯狠狠地擦干自己的眼泪,又沉默地坐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严陆安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记得你开学时的那支钢笔吗?”

贺绯自然记得,可她没有搭理严陆安,只听他接着说:“你奶奶说了,那支钢笔是你临走的时候,你爸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能勤勉好学,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你很珍惜那支笔,我看到你用胶带把它绑好,一直小心收着。”严陆安笑了笑,是难得的温柔,“绯绯啊,你一直那么努力,完成了你所有的计划,得到了你所有想要的东西,明明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优秀,为什么却不开心呢?”

贺绯撇过脸,恶狠狠地说:“可你说过会一直照顾我的,是你自己一直跟我说的。”

严陆安显然没想到贺绯会说这样的话,他叹了一口气,带着一点莫名的怅惘。但下一刻,他的酒窝又盛着笑意,就像几年前第一次见到贺绯时那样。

“不用担心。”严陆安许诺,“只要你需要,我总会在的。”

需要。她只是需要严陆安吗?

贺绯捧着严陆安给她点的奶茶,用目光慢慢地描摹着严陆安的轮廓,所有的烦躁一瞬间忽然消散。

“哦。”

贺绯以为她要花很长时间来适应她的大学生活,但实际上她根本无暇去想别的,开学时厚厚一摞教材已经注定了她接下来勤耕苦读的生活。

她不擅长抱怨,对着严陆安的电话也只会“嗯、哦”,而严陆安仍然像以前一样,嘻嘻哈哈地把所有事一股脑地说给她听,然后恨不得把她所有的室友都问一遍。

“听说你们学校法律系压力可大了,你感觉怎么样啊?”

贺绯埋头在厚厚的法条里,打字回道:“还行,能应付。”

“那室友呢?室友好相处吗?”

贺绯放弃背那拗口的文字,手指慢慢地在手机上戳着:“还行,能应付。”

“可以啊绯绯,一如既往所向披靡啊。”

贺绯随意点开严陆安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严陆安和他室友的聚餐。她戳了戳照片上严陆安脸上的酒窝,忽然有些委屈。

“严陆安。”

“怎么啦?”

其实也有她无法应付的东西,可那些彷徨与不安,她说不出口。但贺绯没想到的是,周六她从宿舍楼出来的时候,竟然在正对面的树荫下看到了严陆安。

暑热还未褪去,他浅色的短袖被汗浸湿,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然后贺绯就感觉到手机在轻轻地振动。

就像她此时难以平复的心跳一样。

严陆安是坐周五最晚的一班高铁来的,在旅馆里睡了几个小时便跑来找她。而这些是贺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那天严陆安一点也不见疲惫,直到在图书馆陪她看书时,才没撑住打了一会儿瞌睡。

贺绯的目光越过书,安静地落在严陆安的脸上,听着他平缓的呼吸。莫名地,她试着把自己的呼吸频率也调整得和他一样,跟着他一起吸着那一小寸的氧气。

很幼稚,可她却乐此不疲。

“那天来找你的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

室友问起时,贺绯没反应过来,只是问:“为什么这么说?”

室友捂着嘴笑:“总不会告诉我,你在图书馆捧着书笑得那么开心,不是因为对面的男生,而是因为手里的《刑法》吧?”

“而且你回宿舍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楼下,站了好久都没走。”

这算是喜欢吗?她……喜欢严陆安吗?

可是严陆安并未说过喜欢她啊。

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每一个都争先恐后地向她证明喜欢或不喜欢。辩证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答案,只是取决于她如何想。

可她第一次遇见问题,放弃了思考,始终不敢下结论。

“最近忙吗?怎么不接电话?”

“挺忙的。”贺绯笨拙地撒着谎,“有个学长经常带着我,学习倒是不必担心。”

说完,她屏住呼吸,隔着电话,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想象着那个人的神情。可她只是听到严陆安如常的语气,带着一点促狭的笑意:“这样啊。”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漫不经心。

贺绯觉得自己愚蠢极了,索性彻底扎进期末复习里。等到终于熬完期末考,她才拿起手机,发现严陆安已经三天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了。

她忽然感到莫大的恐慌与不安,等她发现电话误拨了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喂,陆安受伤了,等他醒了我会让他回电话给你的。”

贺绯好半天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问:“在哪儿?哪家医院?”

第一次,贺绯去了严陆安的城市,从来都是严陆安来找她,而她竟然也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直到她对着车票发呆时,那点不安愈演愈烈,在她心里叫嚣质问。

她需要严陆安,可严陆安需要她吗?她凭什么值得严陆安喜欢?

贺绯不敢细想,等她匆匆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脸色苍白、脚上打着石膏的严陆安时,对自己的厌弃到达了顶点。

严陆安的同学说他最近几天心神不宁,才会在彩排时被舞台道具砸伤了腿。

“绯绯,你怎么来了?”严陆安的手虚弱地抬起,却又停在半空,“期末考考完了?”

他笑意浅浅,眼睛里却分明装着一点难过。贺绯与他对视的一瞬间,看到自己身影落在他眸中的瞬间,忽然便明白了严陆安所有的心思。她无法克制地鼻尖发酸,眼眶发红。

严陆安喜欢她,即使她始终笨拙懵懂,即使他始终闭口不言。

她多么愚蠢啊,拥有着自以为是的聪明,以为所有教给她的东西她都能学会。可原来有一样东西她一直没有学会,甚至一直都没有读懂。

那是严陆安教了她很多年的,也给了她很多年的。

是爱。

她被无微不至地爱着,却一直觉得理所当然。可怎么会理所当然呢?爱一个人需要不求回报地付出,教人自卑,教人忧郁,让智者变痴人,让理性沉沦,让万物颠倒。

那么不容易。

“严陆安,严陆安。”

贺绯一遍遍喊着严陆安的名字,一步一步走近不知所措的他,双手合拢,将他的双手包在自己小小的掌心,像是捧着一团灼热的火,将她所有的理性烧灼干净。

“绯绯?”

“你说过只要我需要,你一直都会在。”贺绯声音颤抖着问,“如果我从今往后,一直到我走向死亡,我都需要你,你会……一直在吗?”

严陆安从错愕到欣喜似乎只用了短短一瞬,却又像是用尽了他们相识相知的七年。

“会的,直到我也走向死亡。”

贺绯醒来的时候头很疼。

一整个晚上,她在噩梦中反反复复地醒来,她梦见和严陆安在一起后的事。爱教人变成庸人,他们只是世俗里相爱的一对普通男女,每天定时的电话粥,每月定时的见面,每个假期定时的旅游。

苍茫高耸的雪山上,布达拉宫万年如一日地耸立着。严陆安顶着别人或惊异或了然的目光,磕长头一路跪拜到宫殿门口。

贺绯低头问:“你求什么这么虔诚?”

严陆安一本正经地回答:“求家人身体健康,求我们长长久久啊。”

大雪纷飞,将他们的身影吹乱。贺绯踮起脚同严陆安接吻,倾听彼此的心跳,任由它们热烈而疯狂地动。

贺绯无法免俗地问:“为什么喜欢我呢?”

严陆安的回答没有丝毫浪漫可言:“需要理由吗?或许因为你是最特别的?”

贺绯有些不满这个答案,可等到严陆安也问她这个问题,她的回答也是干巴巴的:“因为你很好。”

“因为我对你好你才喜欢我吗?”

贺绯想了想,最后发现这个问题确实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答案,只好放弃道:“因为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只有你对我而言,是最珍贵的。”

就像对于别人而言,贺绯不过是一株野草,可在严陆安的眼里,贺绯是需要用爱意和温柔浇灌的玫瑰,需要仔细呵护她的美丽与芬芳。

贺绯想,在爱情这方面她还很笨拙。但没有关系,她会不断地去学习。虽然她用了很长时间才学会爱,但她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学会如何与严陆安相爱。

可贺绯没有想到,严陆安消失了。

什么预兆都没有,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假期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收到严陆安的消息。她记得那段日子,她跑去严陆安的学校,坐在严陆安的宿舍楼下,就像他以前等她那样,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走过,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里面有没有她的严陆安。

“他不会来了。”

贺绯大喘着气醒来,心有余悸,耳边忽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是刘窈。

“绯绯,你不是可喜欢这个明星了吗?”刘窈一接通电话就开始絮叨,“你上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还盯着人家的背影好久,我指着人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你不是点头了嘛!”

“我不喜欢他。”贺绯深吸一口气,语气僵硬地重复,“我从未喜欢过他。”

刘窈莫名其妙被挂断电话,刚好昨天请的那位男星打电话过来,她有些心烦地接通。

这个男星早年挺红的,过气之后为了赚钱什么活都接。她一直觉得贺绯性格冷,知道贺绯喜欢这种货色时也觉得奇怪。

付完钱后,刘窈忍不住问:“你当初拍的这部电影,主角除了你还有谁啊?”

那个男星倒是知无不言,说完之后忽然想起什么,又迟疑道:“其实还有一件事,这部电影当初本来上映不了的,我们剧组制片不靠谱,给我找了一个大学生做替身演员。那个大学生也是倒霉,拍一场飞跃三楼天台的戏,本来安全措施都到位了,没想到他跑的时候腿伤复发,摔在了天台边缘。唉,那是栋老楼,边上有两颗没拆干净的铁钉……”

“这个项目是我们公司花了大价钱投资的,便和那个学生家里人私下解决,费大力气把消息给瞒了下来,没想到后来还是东窗事发,唉……”

挂断电话,贺绯又重新窝在漆黑的卧房里。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黑暗,她打开了投影仪,放起了那部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电影,熟练地快进到四十七分二十秒。

暗淡的幕布上只有一个穿着短袖的男生的背影在微微发亮。他忽然拔腿奔跑,冲过天台,向对面楼层升起的旭日冲了过去。

万丈金光洒落,将这漆黑的一室照亮。

贺绯缩在沙发里,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的平静,然后又后退到相同的时间点,将这四十五秒的奔跑又重新看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直到她重新睡着。

严陆安会来的,直到她死亡,只要她需要,他一直都会在。

严陆安奶奶病重的时候,贺绯去看望她。

以前那个精神奕奕的老人变得苍老而虚弱,但看到贺绯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仍然流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拍着床,让贺绯靠近。

“听说你上次因为结婚的事跟你爸妈吵了一架,说你以后要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女强人?”贺绯“嗯”了一声,又听老人道,“那绯绯一定可以的,从小到大,你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贺绯抬起头,老人微微笑着,眼中的赞赏与温和让她有一瞬间的错觉,似乎是另一双眼,曾经用一样的眼神一直看着她。

临走的时候,老人拿出一把钥匙。贺绯认得,那是严陆安房间的钥匙。

“当年他在学校外头租了个小间,我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回来了。那段时间你一直生病,你奶奶很担心,我就没告诉你。可现在想想,那里面有些东西,应该是陆安想留给你的。”

贺绯同严陆安奶奶告别之后,在熟悉的小道上慢慢走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她从日出走到日落,从人潮拥挤的闹市走到幽暗寂静的小巷,最后打开了那把落了灰的锁。

“绯绯,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贺绯一直不知道严陆安到底想带她去哪里,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后天那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于是这个问题一直悬在她的心上,随着严陆安的消失,再也没有答案。

直到现在——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婚纱模型,精致的白色蕾丝裹在人偶身上,头纱被铁丝悬在空中,还有许多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每一张都是她,从初中到大学,从他们相遇,到他们分别。

每一张的背后都写着一句相同的话——

marry me(嫁给我)。

贺绯没有走进去,甚至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个温柔的梦。

“绯绯,其实那天在布达拉宫,我还许了一个愿。”严陆安温柔地注视着她,高大的身躯就像是巍峨的山脉,替她挡住所有的风雨。他说:“我希望,你永远快乐,不需要那么耀眼,不需要那么努力,只要快乐就够了。”

她走回了寂静的夜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谎言是一味良药。

二十五岁的贺绯在寒风中挺直了背脊,像是一株坚韧的野草。

她又一次开始思考——

如果再次见到严陆安,她应该怎么做呢? vgmKxL8DPx0zF6HYVj9Ni2Y2NA8Pe2PUE30/5g5gXhnEWKoHKjgm7rvGEmq4yZ2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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