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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文豪

松尾芭蕉
——古池一响
文/朱熙

松尾芭蕉(1644年—1694年),是江户时代前期的一位俳谐师的署名。

他公认的功绩是把俳句形式推向顶峰,但是在他生活的时代,芭蕉以作为俳谐连歌(由一组诗人创作的半喜剧链接诗)诗人而著称。

01

大道至简——用这个词来形容俳句,再合适不过。

俳句是世界上最简短的文体,仅三句十七个音节,构成“五七-五”的句式。

世人常视俳句为日本风情的一大代表,但它真正确立的时间其实相当之晚。这还要从十三世纪后的“连歌”说起。连歌是一种没有固定长度的诗体,由两个或以上的作者接连创作,第一人以“五-七-五”的结构写出上句(亦称“发句”),第二人以“七七”的结构写作“下句”,如此循环延续下去,最终形成一首连歌。在俳谐连歌中,只有发句可以独立存在,由此分化出来的诗歌形式即为“俳句”。

俳句成立的条件,除了固定的音节和句式外,还有切字和季语。切字指的是起断句作用的助词、助动词,如“や”“かな”等。季语则是表现季节感的词语,如春、夏、秋、冬等季节用词,或雪、樱花、蝉等带有时令特征的词。

俳句的篇幅极短,短到只够捕捉瞬息的灵光。但这浓缩了瞬息灵光的十七音,正因其惊人的简洁,而余韵无穷。

02

大道至简,而又有人以其“轻”,在至简之中成圣。

他就是“俳圣”松尾芭蕉。

若以俳句为道,这条大道上的最高峰必是松尾芭蕉的《古池》句无疑。

古池や/蛙飛びこむ/水の音

(furuikeya/kawazutobikomu/mizunooto)

闲寂古池旁/青蛙跃入池中央/扑通一声响

古池清幽,水面平滑无波,周遭万籁俱寂,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忽然一只蛙跃入池中,“扑通”一声,打破了亘古的静谧。

可那声响也不过是蛙入水瞬间的事情。

虽然句中没有写明,但我们很容易接着想象下去——蛙入水后,涟漪荡开并逐渐消散,古池又回到了恒久的沉寂中去。

静与动,寂与音,永恒与瞬息,在短短十七音中实现了完美的平衡。蕉风俳句的轻妙之美,也通过这平衡而展现得淋漓尽致。大道至简,“无”即万象。诗人谷川俊太郎的评价切中关键:“芭蕉这个俳句里没有任何信息,甚至等同于没有意义,但是传达了一些东西。”

03

松尾芭蕉出生于伊贺上野(今三重县)的一个下级武士家庭,少年时代曾做过上野代城主藤堂良忠的侍从。当时的日本俳坛还处于俳谐连歌时期,偏古典的松永贞德(贞门)和偏自由奔放的西山宗因(谈林)两派声势极大。良忠嗜好俳谐,师从贞门俳人北村季吟,芭蕉跟在良忠身边,耳濡目染,也对俳谐产生了兴趣。

1666年,藤堂良忠去世,二十二岁的芭蕉离开了武家。几年后,他只身前往江户,在俳坛闯出了名声,还自立门户,收了一批弟子。但很快,芭蕉就主动告别了这种交游广阔的热闹生活。他隐居到隅田川边的一座草庵里,并为草庵取名“泊船堂”。

“泊船”二字,显然出自杜甫的名句“门泊东吴万里船”。芭蕉熟读汉诗,尤其钟情于李杜。这个时候,他还不叫“芭蕉”,而是以“桃青”为俳号——桃对李,青对白,“桃青”所对的也就是“李白”。

“桃青”又是怎么变成“芭蕉”的呢?移居深川草庵时,他种下了一株芭蕉。这株芭蕉格外适应深川的水土,长势惊人,人们便开始将草庵称为“芭蕉庵”。作为草庵的主人,芭蕉的俳号也跟着变了。和“芭蕉”之名一起确立的,还有他的蕉风俳谐。

好景不长,芭蕉庵在两年后毁于一场大火,芭蕉不得不暂时移居甲州(今山梨县)。这场灾祸使芭蕉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尽管弟子们很快重建了芭蕉庵,但重返江户的芭蕉不再安于一地,从1684年开始了他的吟游生涯。

手持竹杖,脚蹬草鞋,“系命于一杖一钵”。

——这便是后人最熟悉的芭蕉形象了。

芭蕉以旅为道,周游日本各地,写下了《野曝纪行》《鹿岛纪行》《笈之小文》《更科纪行》《奥州小道》等俳谐纪行文。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奥州小道”之行。

这场旅行始于1689年春天,历时五个多月,全程约两千四百公里。芭蕉从江户出发,徒步行于关东、奥羽、北陆等地,九月抵达终点大垣。道阻且长,途中写下佳句无数。

“日月乃百代之过客,周而复始之岁月亦为旅人也。”

“山色幽静透禅院,细听蝉声沁岑岩。”

“大海翻狂澜,银河横卧佐渡天。”

芭蕉步履不停,有时日行五十公里以上。在旅行全靠一双脚的年代,他的行进里程之长、速度之快,简直不可思议。这催生了一个离奇的传言,说出身于忍者之乡伊贺的芭蕉可能有个隐秘的忍者间谍身份,以旅行为名,为德川幕府查探各地。离谱的传言当个笑话听就罢了,但芭蕉出游时已届中老之年,仍能有那般惊人的体力和创作力,的确值得叹服。

芭蕉之死,也在旅途中。1694年五月,芭蕉从江户启程,开始了一次返乡之旅。他回到故乡伊贺上野,很快又再次出发,九月抵达大阪。他在大阪发病,写下辞世之句“病卧羁旅中,梦萦枯野上”,十月十二日病逝,享年五十一岁。

04

芭蕉本人没有留下任何系统性的学术著作。他的俳论,几乎都是由学生整理传世的。

芭蕉的理论主要有三点:

一是“风雅之诚”,主张文学应当体现自然与人生的“诚”(真实)。

二是“风雅之寂”,强调风雅与禅寂相通。

三是“不易流行”,其中“不易”指超越时代的恒久不变,“流行”则指随着时代变化而兴的事物。

芭蕉道:“万代有不易,一时有变化。究于二者,其本一也。其风雅之诚也。”

对芭蕉的这段话,弟子土芳作出了详细的解释:“师之风雅,有万代不易的一面和一时变化的一面。这两面归根到底可归为一。若不知不易的一面,就不算真正懂得师之俳谐。所谓不易,就是不为新古所左右。这种姿态,与变化流行无关,坚定立足于诚之上。综观代代歌人之歌,代代皆有其变化。且不论其新古,现今看来,与昔日所见不变,令人感动之歌甚多。这首先应理解为不易。另外,事物千变万化,乃自然之理。作风当然也应不断变化。若不变,则只能适应时尚的一时流行,乃因不使其心追求诚也。不使其心追求诚者,就不了解诚之变化。今后不论千变万化,只要是发之追求诚之变化,皆师之俳谐也。犹如四时之不断运行变化,万物亦更新,俳谐亦同此理也。”

在风雅之诚、风雅之寂、不易流行三者中,风雅之诚是根本,而“诚”和“寂”又是以不易流行为核心的。风雅之诚,即把握自然和人生的真实,这是超越时代的“不易”法则。风雅之寂,则是芭蕉所处时代的流行元素。芭蕉认为,只有把握真实的本质,同时顺应时代的变化,及时革新,艺术才能永葆生命力,永远打动人心。

芭蕉的观点,消解了传统与创新之间的对立。他凭借独特而超前的俳谐理论,晚年实现了“轻妙”的创作风格,终成一代俳圣。

05

在芭蕉之前,俳谐只是“游戏逗言”,地位远远低于和歌、连歌。直到芭蕉手中,俳谐才被提高到了观照自然与人生的高度,终于被认可为真正的艺术,芭蕉本人也因此成了俳谐史上不可逾越的一代圣贤。而芭蕉身后,俳坛又陷入了漫长的黑暗时期,俳谐走向了浅薄的极端,虽然俳人满天下,看似一派繁荣兴盛之景,却没有值得传世的艺术佳作。

对俳谐世界而言,芭蕉正如那只跃入古池的蛙。

自古以来平静清幽的古池,因他的一跃而荡起层层涟漪,又随着他的逝去,而重归长久的沉寂。

古池一响,千古绝唱。

或许古池始终期待着,下一声“扑通”的蓦然响起。 LE0r/vzUx0ZDELl0jlDksKb8ggkKA4yrpHlRK6udgeYhmMS+zJ2p4WBjNhrO451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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