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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文豪

紫式部
——千年之谜
文/朱熙

紫式部
(约973—?)

日本平安时代女作家。中古三十六歌仙之一。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源氏物语》,作品描写人物心理细腻,文字典雅,情节曲折,被认为是世界最早的长篇小说,对往后日本文学之影响极大。

01

今人皆知《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但其实这个刻于世界文学史之巅的名字里,没有一个字来自她的本名。

紫式部原姓藤原,“式部”是她担任宫廷女官期间的称呼——那个时代,宫中女官多以同在宫廷任职的父亲或兄长的官衔为名。放在今天,大概便如同某林姓女子与哥哥同在一家公司上班,因为哥哥担任公司部长而得名“林部长”一般吧。总之,紫式部就因其兄曾经担任过式部丞(负责典仪的长官),被人称为“藤式部”。

藤式部又是怎么变成了紫式部呢?

这就要从《源氏物语》的创作说起了。

998年,年纪尚小的紫式部嫁人了,对象是比她年长二十多岁且已有数房妻妾的藤原宣孝。这段婚姻极其短暂,仅仅三年后,宣孝就因感染流行病去世。宣孝之死,让紫式部早早见识了人世的无常,也让她过上了百无聊赖的寡居生活。一为打发光阴,一为抒发内心对空幻红尘的感慨,紫式部写起了《源氏物语》。

《源氏物语》最初的几个篇章,引起了当时一条天皇的中宫藤原彰子的注意。紫式部受召入宫,教授彰子汉籍古书。紫式部进入的,与其说是后宫,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素材库。在那里,她既能第一时间掌握天皇及朝廷的最新动态,也能更深入地了解朝中典仪。《源氏物语》的大量章节,都完成于紫式部的数年宫廷生活期间。这部传世之作最重要的女性角色名为“紫姬”,于是原本被宫廷中人称为“藤式部”的作者本人,在世人口中也就逐渐成了“紫式部”。

紫式部,这个刻于世界文学史之巅的名字里,没有一个字来自她的本名。但换个角度想,其中一个“紫”字,无关家族,不靠父兄,是她千年以前靠一双手、一副纸笔,自己写出来的。

倒比任何本名都更难得、珍贵。

02

《源氏物语》诞生于平安时代中期,学界普遍将1008年作为其成书年份。它不仅是日本物语文学的最高峰,还是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小说。虽然在《源氏物语》之前数世纪,阿拉伯地区就已流传有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天方夜谭)》,但从篇幅和故事规模看,《一千零一夜》更像短篇小说集,《源氏物语》则已与如今“长篇小说”的形态相差无几。

有一位出身低微的桐壶更衣,得到天皇的宠爱,生下了皇子。她的“好运”引起了其他妃嫔的妒忌,惹来各种排挤和折磨。桐壶更衣不堪受辱,产后不久便撒手人寰。桐壶之子在后宫无依无靠,天皇只得将他降为臣籍,赐姓源氏。

源氏天生美貌,姿容昳丽不似凡人,世称“光华公子(光君)”。源氏虽容貌如花,可恨自小又“海”又渣,十二岁娶当权左大臣之女葵姬后,与继母藤壶私通,又游走于六条、空蝉、轩端荻、夕颜等众多女子之间,欠下了无数的风流债。源氏在北山寺诵经时偶遇紫姬(若紫),因紫姬长相酷似他的初恋藤壶,不顾紫姬年纪尚幼,就开始对人家念念不忘。他先是收紫姬为养女,等紫姬长大后又将其占为己有。如愿娶了紫姬,却不代表他能改掉“海王”本性。源氏仍旧偷情不断,四十岁时又娶了朱雀帝之女三公主为正妻。直到紫姬郁郁而终,源氏才幡然悔悟,隐遁出家,在凄寥中死去。

光看梗概,渣男活该。

但据说,紫式部是按平安时代“绝世好男人”的设定写出了源氏。

令今天的我们不禁想大喊一声:“等等?!”

可再细想,纯粹的渣男,总是渣得扁平、渣得单调,一味可厌可恶,一味惹人骂而已。那样一个人物,就算紫式部用妙笔把他的颜值写出花来,也不可能有千年之久的生命力。源氏的魅力何在?或许,恰恰就在他的纠结复杂。

源氏与藤壶乱伦,是因听说藤壶的容貌像极了他早逝的母亲,让他天然地感到亲近,乃至生出了恋慕之心。对紫姬念念不忘,则是因为紫姬生得与初恋藤壶相像。他一辈子都在同一个轮回里打转,为的只是填补生命中最初的那个情感空洞。

源氏为爱而生,又天生缺爱,爱之于他便成了救命的甘露,是他终生渴求的宝物。而对那个浮华时代里空虚寂寥的女子们而言,源氏的存在,又何尝不是滋润她们干涸生活的甘露?

在宿命的轮回里兜兜转转,源氏心里恐怕越发彷徨寂寞。他可恨,也可怜。他渡人,却始终无力自渡——如此想来,这种使女孩们神魂颠倒的“魅力”,还真是古今共通。

03

在紫式部所处的平安时代,文坛的主角是女性。女性作家中最耀眼的一对双子星,则无疑是紫式部和清少纳言。

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有意思。

她们生在同一时期,同样有着惊世的才华,却没能成为惺惺相惜的伙伴,而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

紫式部和清少纳言的对立,背后是日本平安朝的“摄关政治”。这是一种外戚掌权的政治体制,在天皇幼时代为执政的大臣被称为“摄政”,待天皇亲政后,摄政便改叫“关白”,继续辅佐天皇,“摄政”“关白”合称“摄关”。当时,大臣们争先恐后地把女儿往后宫里送,盼着女儿得宠,生下继承人,自己就有机会成为年幼的下一任天皇的摄关大臣了。于是,后宫成了权力斗争的中心。嫔妃们背负着家族命运,想尽办法博宠。最流行的一种做法,就是通过身边才华横溢的女官来展示自己的风流文雅。作为藤原家族争权夺势的结果,一条天皇的后宫出现了两位藤原皇后并存的奇异局面,紫式部和清少纳言各侍一方,首先在政治立场上就已经水火不容了。

紫式部对清少纳言的讨厌,写满了整部《紫式部日记》。

有提纲挈领的总结:“清少纳言是个自命不凡、俗不可耐、令人生厌的女人。”

也有具体举例说明:“到处乱写汉字,可是仔细地一推敲,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

甚至很笃定地预言,清少纳言必然没有好下场:“像她那样时时想着自己要比别人优秀,又想要表现得比别人优秀的人,最终要被人看出破绽,结局也只能是越来越坏。”

火力全开的吐槽,却是愤恨有余,客观性不足。在旁人口中,清少纳言完全是另一种形象——活泼开朗,从容大方,具有领导能力。相比之下,紫式部则略显懦弱和晚熟。也不知紫式部对清少纳言的“讨厌”里,政治阵营的对立因素之外,是否还有几分出于她对自己所没有的那种性格的憧憬。

令人感慨的是,清少纳言竟不幸被紫式部言中,人生惨淡收场(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紫式部看似过火的吐槽言语,或许真的触到了些许本质。

毕竟,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有时恰恰就是你的死对头。

04

1013年,紫式部结束了她的后宫生活。

离开宫廷后的紫式部去了哪里,如何度过余生,千年后已无人知晓。关于紫式部本人的记载,就如她笔下的《源氏物语》及其中众多女性人物的命运般,华美绚烂过后终究归于缥缈空幻。

既美且哀。

紫式部不知所终,好在世间确实留下了《源氏物语》。

好在我们还有《源氏物语》。

日本的抒情文学以《源氏物语》为滥觞,跨越千年,绘成了一幅庞然绚丽之景。近现代的无数诗歌、小说都从《源氏物语》中汲取了养分,但至今没有一位创作者敢说自己彻底消化完了这些养分,也没有一位读者敢说自己读懂、读透了《源氏物语》。

这个解了千年也还未彻底明白的谜,因为太美,总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接着解下去。

直到下一个千年。 AQSJg7RA7chEmUxJJKg7bo29ucpoFAtGc2LAhuCMsr+716HIrWKgv3lWguMZ0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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