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书
文/郑星

来人间留下痕迹

又到天上看星星

下次再遇见

海浪潮汐 步履不停

——《一年》悼念

我的书架上有一格是用来存放漫画的。某一日整理，翻到一本《名侦探柯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产生疑惑：我是何时买下这本漫画的？我虽喜欢这个动漫，但在记忆里却从未买过它的实体版。下一秒，我就看到了书上的字，一串串韩文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瞬间想起，这是表弟之前从韩国留学回来时带给我的礼物。

记得当年收到书时，我的内心是欣喜的。但那时我以为生命很长，所以只欣喜了一瞬，便把漫画放到了书架上，渐渐淡忘了它的存在。毕竟它不过是一本薄薄的，我也看不懂的漫画而已。

可谁承想命运无常又无情。2019年的冬天，弟弟在我面前离开了人世。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亲人的离世。那时，他的手还是温热的，但是检测心脏的仪器上，他心跳的那一栏已经变成了一条永恒的直线。预知到的终点到来，我却比想象中要平静。找来的医生早已确认他已无法起死回生，却仍出于人道主义说：“做心脏复苏的话，最后会……很难看。你们要做吗？”我摇了摇头，说：“不做了，不做了吧。”

最后我们决定，就让他做一个一如既往帅气的少年，转身离开。

他走后，我有一段时间只想逃避生活。那个冬日，我每天躺在床上，刷剧打发时间。当时疫情刚起，人心惶惶，生命的虚无感再次被放大，让我更加无所适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时间就是有不动声色的力量，它拂过每一条紧绷难受的神经，将它们一一抻开。于是日子又回到了正轨。时至今日，父母依旧对表弟离世一事讳莫如深，从不在我面前谈起。但我似乎有了面对事实的勇气，在清明、他的生日和忌日，会选一束花，带一点他生前爱吃的零食去看他。

我时常站在他的墓碑前，无言，静静地听墓园里的广播循环吟诵的经文，然后从他的遗照上移开眼。背对着他时，我总能看到墓园对面山林里郁郁葱葱的树木。风一吹，它们摇晃起舞，充满生机，我却只觉得日子随着表弟的消逝变得如风般不真实，简直令人捉摸不透。

后来，我在出版《云上乐园》时，在扉页写上了对他的纪念。我说，我会永远想念你，直到我们未来再相遇。那是我余生永恒又虚幻的奢望。

我发现，无论我如何逃避，如何鼓起勇气，时过境迁，那份心碎的眷恋依旧在我的身体里。我很难向他人描述这种感觉，我的写作技能在这份悲伤前显得无比浅薄。直到后来，我读到白先勇纪念友人的《树犹如此》，深觉我现在拥有的就是那份情感——

“春日负暄，我坐在园中靠椅上，品茗阅报，有百花相伴，暂且贪享人间瞬息繁华。美中不足的是，抬望眼，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愣愣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当我站在书架前，看着满架子的书之中独一无二的韩文漫画时，我仿佛看见了表弟在书店里挑书的样子。

他肯定不知道买些什么送给我这个难搞的哥哥，于是他就念着我爱看推理书，在书海里挑了这一本，塞进包里，跨越千山万水送给我。他自然知道我看不懂韩文，也不会去翻阅它。但他觉得这并不重要。赠予的动作完成，他便对我表达了爱。

我曾经真切地接受了这份情感，后来又短暂地忘了那一刻的幸福。但在这一天，当我无意间发现韩文版的《名侦探柯南》时，过往的一切便又越过了时间的河流，击溃了人类遗忘的本性，重新回到了我的面前，我的心脏里。

女娲无法弥补的天裂，一本书更无法弥补。但它的存在，已成为我记忆的风向标。当墓园的经文再次被循环吟诵，当树林再次充满生机地摇曳起舞，我能顺着它找到风的方向，找到回到过去的方法。

然后，我们在未来重逢。 IQ2uGeujHGaTsndXgoV/RRPjdUlWa8FkfVKbhWWhVObLdyiC/QJC6vaOxN81mja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