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忠源及其楚勇的成功,让湖南地方官府及其士绅均大受鼓舞。在太平军围攻长沙时,湘乡人罗泽南即受知县朱孙诒的委托,与其门人王錱、李续宾等人在乡办理团练,而当时曾国藩还尚在回乡途中。
曾国藩回到老家不久,张亮基正式向他传来咸丰皇帝的上谕,任命他为湖南督办团练大臣。朝廷对于团练的启发,最早来自嘉庆朝的镇压白莲教一役,当时因发现绿营不得力,当局便以团练政策相补充,结果意外地收到了成效。鉴于这一经验,又眼见太平军已有难以遏制之势,朝廷一面紧急征调各省绿营前往作战;一面决定重启团练政策,由各省在籍大臣,也就是因为各种原因已返回原籍的离职官员,督办当地团练。曾国藩在丁忧前的职务为礼部右侍郎,他的任务便是以在籍礼部右侍郎的身份,协助湖南地方办团。
无论是为了护乡保家,还是出于个人志趣,出任团练大臣,都给了曾国藩一个施展的机会。但他却对此顾虑重重,原因就在于他当时正在守制。旧时父母故去,做儿子的须在家守孝二十七个月,也就是两年零三个月;在此期间不能做官,也不能到外面去做别的事,谓之“守制”。曾国藩是著名的理学家,这一套在他脑中早已根深蒂固。
一年前,别人都推荐江忠源去广西,为什么身为其好友的曾国藩反倒无动于衷?无他,江忠源也在守制!曾国藩不但不推荐,对于江忠源出山还持激烈的反对态度。与守制相对的,叫作“夺情”,即出于朝廷的要求,可允许大臣在守孝期内任职做事。曾国藩在给江忠源的信中,一本正经地教训了对方一通,说,因军情紧急而夺情,此事自古有之;但只是适用于武官,你一个文官,去凑什么热闹?“大节一亏,终身不得为完人矣!”末了,曾国藩又危言耸听地来了一句。
江忠源可没他这么酸腐,照旧赶赴前线,参与围歼太平军,遂成大功。说句实在的,要不是人家江忠源在蓑衣渡重创了太平军,长沙早已陷落;在曾国藩的面前,或许就只有有家难归和被太平军俘虏这两个选项了。
时隔一年,轮到了曾国藩自己。这时的曾国藩乃众望所归,不仅张亮基、左宗棠急切地希望他出来主持本省团练,消息传出后,湘乡士绅都不断请他指导本县办团事务。曾国藩的好友、湘阴人郭嵩焘得知他心存顾虑,更是不惜驱驰数百里,日夜兼程赶到曾家,敦促他以桑梓为重,尽快应诏出任团练大臣。是继江忠源之后出山,还是继续遵守“大节”和做“完人”?曾国藩苦恼不已。左思右想之后,他还是决定以守制在家、不宜出办军事为由,向朝廷草疏请辞,并具呈请张亮基代奏。
奏疏刚刚写好,尚未发出,张亮基就派人持信来请,说武昌业已失守,形势紧急,人心惶惶,让他赶快去长沙。
原来太平军撤长沙之围北去后,先攻克岳州,获得大量给养以及旧藏的吴三桂炮械,声势更加雄壮;继而又通过穴地攻城法,一举攻破了武昌。武昌既失,曾国藩岂能不知轻重?顿时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大节”,立毁其疏,次日便随来人前往长沙履责。
团练大臣就其职能而言,只是帮同办理团练,同时团练也要接受地方大吏的督促和管辖。曾国藩虽接受了任命,但他却不甘于被限制在这一框范之内。
朝廷重启团练的算盘,不过是想把剿灭白莲教的套路,移用于平定太平天国。殊不知时移世易,此时的形势已经完全不同。
白莲教分成很多股,指挥上并不统一,义军经过州县时,只是劫掠而不占据,从性质上说属于流寇。流寇再凶猛也不难对付,像嘉庆朝时那样,在民间以团练自卫,并辅之以坚壁清野,就能致其死命。
太平军则不然,在南王冯云山死后,由东王杨秀清掌握了统一的军事指挥权。杨秀清辖制部队很有一手,太平军从进攻长沙到解围北上,直至攻取武昌,始终能做到节制严明,有进无退,这在历代起义军中都是很突出的。与此同时,太平天国有着明确的政治理想和目标,与清朝俨然敌国;而且它在攻城略地之后即能加以巩固,并壮大其力量。比较一下紫荆山区时代和夺取武昌时期的规模气势,天国实力增长之快,足以令人叹为观止。面对这样前所未有的强敌,若还指望以零星团练与之作战,简直形同驱犬羊敌虎狼。
包括曾国藩在内,咸丰先后共在十个省份,任命了四十三人为督办团练大臣,后来除了曾国藩,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他们为什么失败?就是都老老实实地按照朝廷所交代的去做了。
如果方向就是错的,想不失败都难。曾国藩走的恰恰是另外一条道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规矩办事。比如朝廷说,办团的事务,你在旁边督促指导一下就行;他不,他亲力亲为地去办团。又比如朝廷说,团练只要在地方上活动,“练团查匪”即可;他也不,他说他要办就办“大团”,而且这个“大团”跟张亮基等地方大吏也没太大关系,就他曾国藩一个人管!
曾国藩深信,只有建立一支既能跳出地方范围,同时战斗力又非绿营可比的湖南新军,才能真正有所作为,甚而改变时局。而他所要建立的这支新军,也就是后来人们所称的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