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扬之变后,原康王元帅府核心集团的两名成员罢相去位,但康履、蓝珪等宦官依然势焰嚣张,并未有任何收敛。当时一些官员与宦官勾结,已成公开秘密。宋高宗曾诏“内侍不许与统兵官相见,如违,停官,送远恶州编管”。但事实上,康履等人“以藩邸旧恩用事,颇忽诸将。诸将多奉之,而台谏无敢言者”。 武将刘光世在宋高宗即位三个多月后,就荣升奉国军节度使,表面理由是“赏平贼之劳”,实际上是因为刘光世“曲意”奉承康履等人之故。 宋时节度使虽为虚衔,却是武人的“极致”。 如此尊崇的官衔,居然在某种程度上可由宦官奉送,也足以从一斑而窥知全豹。
黄潜善和汪伯彦去位后,宋高宗任命朱胜非继任右相,又任命王渊为同签书枢密院事,仍兼御营使司都统制。 同签书枢密院事在枢密院长官中品位最低,却仍属执政之列。在以崇文抑武为传统国策的宋朝,武臣出任枢密院长官,算是少有的特殊恩典。王渊在维扬之变中,本有无可推诿的罪责,已经激起军愤。然而在事变结束还不足一个月,他反而得到破格超擢,这无非是由於他素来同康履之辈有“深交”,“由宦官荐”。 这项任命无异於向将士们的心头怒火之上浇油。
康履、蓝珪等内侍“凌忽诸将,或踞坐洗足,立诸将於左右”,任意颐指气使。有时甚至骑马来到军前,也对众将疾言厉色,动辄呵斥,“故疾之者众”。
宋高宗南下逃难途中,宦官们居然在江南水乡“以射鸭为乐”。这种别开生面的娱乐,当然给百姓带来很多骚扰。小朝廷搬迁到杭州后,宦官辈听说钱塘江有观潮的胜景,又在江岸铺张盛宴,“帐设塞街”。 他们还恣意抢夺民居,“强市民物”,“肆为暴横”。 凡此种种,更激起了军愤和民愤。
武将苗傅和刘正彦都是将门之子,分别任御营后军统制和御营右军副统制, 他们统率的两支军队护卫隆祐皇太后、皇子赵旉等先来杭州。赵旉是原康王府因无名位,而幸免於当金军俘虏的宠妾潘氏之子。宋高宗即位后才一个多月,即建炎元年六月,赵旉降生。宋高宗原先准备将潘氏立为皇后,执政官、尚书右丞吕好问“谏止”,便於当年将潘氏立为贤妃。
当时御营使司的大将刘光世、韩世忠、张俊等率部沿江防守,而戍守杭州的军队主要是苗傅和刘正彦两部。两人憎恨宦官们和王渊,便酝酿发动兵变。
三月初,朱胜非刚出任右相,就听说王渊的新任引起诸将“不乐”,便在“留身奏言”时上奏宋高宗。宋高宗感到有些不妙,就同朱胜非商议对策。朱胜非提出一个圆通的办法,说:“臣记得武臣作枢,有免进呈及书押札子故事。今渊又兼都统制,於诸将尤有利害。臣欲罢渊兼官,免进呈、书押於故事,庶弥众论。”
按宋朝枢密院制度,“大事则奏禀,其付授者用宣;小事则拟进,其付授者用札”。 王渊既免向皇帝进呈,又不得在枢密院的宣和札上画押,事实上便成为有“执政恩例”的空名,而“不与院事”。宋高宗当即表示赞同。
苗傅和刘正彦的密谋,被知情人向宦官康履告发。康履奏禀宋高宗,宋高宗立即命康履到都堂通知朱胜非,说次日清晨,密谋政变者将在天竺寺集中。康履走后,朱胜非又召见王渊商议。王渊派遣精兵五百人,使臣十名,武将一员,当夜前往天竺寺埋伏。
实际上,康履的情报恰好是中了政变者之计,他们使用此计,调离了王渊的亲兵。苗傅和刘正彦的军队并未去天竺寺,而是埋伏在城北桥下。等次日王渊退朝,伏兵便一拥而上,将他拉下马,由刘正彦亲手处斩。叛兵分别包围了行宫和各个宦官住宅,“凡宦者非入直在内,皆为其所杀,而财物尽劫取”, 甚至误将无鬍鬚者一概斩杀。
苗傅和刘正彦在杭州城中张贴榜文,指斥朝政昏暗,“奸臣误国,内侍弄权”,“进退大臣,尽出阉宦,赏罚士卒,多出私门”,“民庶惶惶,不知死所”,自称“天其以予为民除害”。
尽管宋高宗已事先有所风闻,但一旦政变爆发,仍然吓得六神无主。朱胜非和执政官们只能争取同苗傅、刘正彦等谈判和敷衍。苗傅等将王渊枭首於竹竿上,身披甲胄,站立行宫门楼下,厉声呼喝,要求斩康履等宦官,以谢三军。两浙西路安抚使司主管机宜文字时希孟说:“中官之害,至此为极,若不一切除去,恐天下之乱未已。”军器监叶宗谔也说:“陛下何惜一康履,以慰三军之心。”宋高宗为保全自己,一时根本不可能顾及皇帝的尊严,只得命令卫士将康履从清漏阁搜捉而出。康履向皇帝大喊:“大家!臣死矣!何独杀臣?”卫士们不容他继续分辩,当即交付政变将士,将他腰斩,脔割其肉,也枭首於竹竿。另一宦官曾择流放广南,出城不远,即被追还斩首。其余如蓝珪、高邈、张去为、张旦、陈永锡等后都被贬窜到岭南。
苗傅、刘正彦等引用两年前陈东上书,指责宋高宗“不当即大位”,强迫他“为内禅之事”。 宋高宗被迫下诏逊位,当太上皇,移居显忠寺,改名睿圣宫,只留宫女六十四人和内侍十五人。他的三岁幼子赵旉即位,由隆祐皇太后垂帘听政,改元明受。故苗刘之变又可称明受之变。时年五十七岁的隆祐皇太后,自二十四岁时被宋哲宗废黜,长期过着痛苦的幽居生活。至此又不得不扶持三岁小儿,和朱胜非等人共同商量谋划,勉为其难地与苗傅、刘正彦等敷衍周旋,委曲调和,以保全赵构这个很不争气的侄子。
苗傅和刘正彦升任节度使,两人虽然以武力挟制朝廷,实际上并无深谋和远略,他们的部属中也无足智多谋之士。在对金关系上,苗傅和刘正彦“欲和金人,以息兵革”,认为“遣使议和不可缓”。 他们设法召王孝迪为中书侍郎,卢益为尚书左丞,令两人以执政官身份充奉使大金国信使。朱胜非害怕金朝得知宋廷内讧的消息,乘机出兵南侵,说未知敌帅所在,还是先派遣两名身份低的小使为宜。苗傅和刘正彦同意朱胜非的主张,另派两名小官充先期告请使,前往金朝。
苗刘之变一时成为震惊朝野的大事变。在宋廷的执政官中,有同签书枢密院事吕颐浩兼任江、淮、两浙制置使,江宁知府,他尚留在江宁府部署江防,另一文臣礼部侍郎,节制平江府、常、秀、湖州、江阴军军马张浚也督军於平江府。两人接到宋高宗内禅诏赦,方知杭州发生政变,遂分别上奏,请求太上皇复辟,并与韩世忠、刘光世、张俊三员大将联合发兵,勤王救驾。当时,韩世忠妻梁氏 和儿子尚扣留在苗傅军中为人质。朱胜非传达隆祐皇太后之命,说要派梁氏前去招降韩世忠,苗傅便将梁氏等释放。隆祐皇太后召见梁氏说:“国家艰难至此,太尉(宋时武将可尊称太尉)首来救驾,可令速清岩陛。”梁氏出杭州城,疾驰韩世忠军中。於是韩世忠等军加速向杭州推进。
朱胜非等人利用韩世忠等军进逼的压力,召苗傅和刘正彦到都堂,晓以利害,要他们主动请被废黜的太上皇复辟,并说有了隆祐皇太后和宋高宗的誓书和铁券,“便可保无虞也”,“更请御笔赦太尉擅诛内侍之诏”。苗傅和刘正彦被迫同意复辟之议,并请求宋高宗在复辟后,立即下手诏令韩世忠等退兵。结果宋高宗的御笔虽然传递到韩世忠军中,吕颐浩和张浚仍督韩世忠等军直扑杭州,击破苗傅和刘正彦军的抵抗。苗傅和刘正彦势屈计穷,於四月初引精兵二千,开涌金门逃命。吕颐浩、张浚、韩世忠等率勤王兵入杭州城。宋高宗步行到行宫门,执韩世忠之手,恸哭一场。
历时一个月的苗刘之变平定了。此后,韩世忠又统兵追歼苗傅和刘正彦的残部,将两人捕获,处以磔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