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二年十二月,宋高宗将右相黄潜善迁左相,知枢密院事汪伯彦升右相。拜黄潜善的制词赞扬他“出处著三朝之望,险夷更百变之难”,“首倡兴王之业,独高佐命之勋”,“遭时多故,宏济大艰”。拜汪伯彦的制词赞扬他“德器群公之表,威名万里之冲”,“顷佐命於戎衣,久宣劳於枢管。历时滋久,俊誉益孚”。宋高宗说:“潜善作左相,伯彦作右相,朕何患国事不济!” 难怪朱熹后来脱离了古代的臣规,无比感慨地评论说:“高宗初启中兴,而此等人为宰相,如何有恢复之望!”
宋高宗将军国大事一概交付黄潜善和汪伯彦,自以为可以专心致志地在行宫享受和淫乐,而高枕无忧。但他大概汲取了难父宋徽宗的教训,故一方面在内宫纵欲无度,另一方面又在外廷以清心寡欲自诩,有时也装模作样做几件旨在宣传自己俭德的小事。“有内侍自京师赍到内府真珠等物一二囊”,宋高宗立命“投之汴水”,说:“太古之世,擿玉毁珠,小盗不起。朕甚慕之,庶几求所以息盗尔。” 他又令镇江府(今属江苏)将“螺钿椅桌於市中焚毁”,教百姓围观,说:“还淳返朴,须人主以身先之,天下自然向化。” 他还对臣僚说,自己每次退朝,“亦正衣冠再坐而听”宦官奏事,“未尝与之款昵。又性不喜与妇人久处”。自己经常在殿旁小阁静坐,思考军国大事或阅读奏章。“宫人有来奏事者,亦出阁子外,处分毕而后入,每日如是”,以示自己是“恭己勤政”之主, 与其父皇不同。又说:“如朕於两膳,物至则食,未尝问也。”
尽管宋高宗如此煞费苦心地为自己涂脂抹粉,他在行宫荒淫生活的秘密,其实已不胫而走,成为朝野尽人皆知的事,只是不便公开戳穿而已。一个勇敢的戳穿者欧阳澈已被处以极典。右谏议大夫卫肤敏和给事中刘珏上奏,“论营缮、工作、内降、锡赉”等事,也婉转地批评皇帝“间以内批御宝”,纵容宦官之类兴修土木,劳民伤财。
宋徽宗的骄奢淫逸,正值国家太平无事之际。宋高宗居然将“〔夷虏〕日强,盗贼日炽,国本日蹙,威权日削”的形势,误认为是自己及时行乐的机遇,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殿中侍御史马伸发愤上奏,弹劾黄潜善和汪伯彦,抨击时政,他说,“今是何时,尚仍旧体,以言为讳”,列举了黄潜善和汪伯彦的种种劣迹,说“陛下隐忍,不肯斥逐,涂炭遗民固已绝望,二圣还期在何时邪?臣每念此,不如无生”。宋高宗“诏伸言事不实,趋向不正”,“责濮州(治今山东鄄城北)监酒税”。当时濮州已临抗金前沿,此项任命其实有借刀杀人之意。宋廷“趣使上道”,马伸含怨死於途中,一说武将王渊受黄潜善等“密旨”,加害於他。
在强攻开封遭受挫败后,金军改变进攻方向。“金虏横行山东”,“将自东平历徐(今属江苏)、泗(今江苏盱眙),以趋行在”,“淮北累有警报”。随着金军的步步进逼,扬州的安全逐渐成为问题。吏部尚书吕颐浩、户部尚书叶梦得、吏部侍郎刘珏、殿中侍御史张守等都主张及早采取措施。刘珏说:“淮甸备敌,兵食为先,今以降卒为见兵,以籴本为见粮,无一可恃。维扬城池未修,军旅多阙,卒有不虞,何以待之?”礼部侍郎张浚与同僚向宰相力陈利害,黄潜善和汪伯彦却“笑且不信”。
行乐图
他们一不备战,二不逃遁,要皇帝下诏规定,“有警而见任官辄搬家者,徒二年,因而摇动人心者,流二千里”。他们还“禁止街市不得扇摇边事,亦不许士庶般挈出城”, 连库存的金银、绢帛等物资也不准备运过大江。黄潜善和汪伯彦还天天听和尚克勤说法, 以示其从容闲雅、镇定自若的宰相风度。
建炎三年(公元1129 年)初,金左副元帅完颜粘罕(宗翰)派遣完颜拔离速、乌林荅泰欲、耶律马五等“袭康王於扬州,未至百五十里,马五以五百骑先驰至扬州城下”。
二月三日,内侍邝询急忙报告正在行宫中白昼淫乐的宋高宗,说金军已占领了近在咫尺的天长军(今属安徽)。宋高宗猝然间吓得丧魂失魄,心碎胆裂,“遂病痿腐”,从此丧失生育能力。 真可谓乐极生悲,寡人好色,到头来受到了无情的惩罚。
宋高宗慌忙带领御营司都统制王渊、内侍康履等五六人,策马出城狂逃。扬州市民看到赵官家招摇“过市”,说:“官家去也!”这个可怕的消息立时传遍全城。从行宫中星迸四散而出的宫女和内侍,更证实了赵官家出逃的消息确凿无疑。於是扬州城成了一锅沸粥,官员、军士、商人、居民等纷纷夺门而逃,门窄人众,自相践踏,死者无数。由於运河河水浅涸,官私舟船都陷在泥淖之中,动弹不得,一大股乱糟糟的人流遂拥向瓜洲江边。人们对黄潜善和汪伯彦恨之入骨。司农卿黄锷逃到江边,被军人们误认为是祸国殃民的“黄相公”,方待分辩,已人头落地。
逃在最前列的宋高宗,既万分焦急,又无比气恼。恰好有一个卫士说些牢骚话,宋高宗立即拔出剑来,将他刺死。在这个无辜者的身上,尚有施展皇威的余地。王渊早先夸口说,江边有大批船只侍候,实际上,他已将大批船只用於搬运自己和内侍们的家财了。 宋高宗等算是寻觅到一艘小船,渡过大江。“百僚窜身扬子江津,舟人乘时射利,停桡水中,每渡一人,必须金一两,然后登船。” 十多万百姓则无船可济,只能在江北呼天喊地。
宋高宗逃跑后,金军骑兵进入扬州城,在摘星楼纵火,满城杀掠。接着又追至江边,十多万人非沉江自尽,即任凭宰杀,幸存者全部成为俘虏。五十里运河中的舳舻,满载着财宝、器物、金帛、文书等,都原封未动,金军连抢劫也抢劫不完。
突击扬州的金军只有五六千骑,而宋高宗的御营兵力至少有好几万人, 但在宋廷失败主义和逃跑主义的气氛笼罩下,根本没有组织任何抵抗。惟有招信(今安徽七里湖西)县尉孙荣率百余名弓手拼死抵抗,居然使金人骑兵阻滞了大半天。孙荣等战死的结果,则是为宋高宗的逃窜争取了时间。
宋高宗即位后逃循路线图
宋高宗一行逃到两浙路镇江府(今属江苏)城,“宿於府治,从行无寝具”,皇帝只能“以一貂皮自随,卧覆各半”。大将、江淮制置使刘光世来到宋高宗面前,“拊膺大恸”,说:“都统制王渊专管江上海船,每言缓急济渡,决不误事。今诸军阻隔,臣所部数万人,二千余骑,皆不能济,何以自效?”王渊感到责任攸关,形势不妙,便慌忙杀死江北都巡检皇甫佐,理由是“佐主海舟,济渡留滞”,以作替罪羊。镇江城中,一时也人心惶惶。王渊说:“暂驻镇江,止捍得一处,若虏自通州渡,先据姑苏,将若之何?不如钱塘有重江之阻。”他认为大江天堑并不能保证官家的绝对安全,还是南下“有重江之阻”的杭州(今属浙江),方能无虞。他的建议立即得到众宦官的支持。
宋高宗原先就倾向於去杭州,在此次事变前,已命武将苗傅和刘正彦护卫隆祐皇太后、皇子赵旉以及六宫等,分两批前往杭州。 故王渊的建议与他一拍即合。大家认为不可在镇江府久留,又逃往常州(今属江苏),皇帝落难,“仪仗皆阙,惟一兵执黄扇而已”。一大群高等逃难者到达平江府(治今江苏苏州市)后,宋高宗“始脱介胄,御黄袍,侍卫者皆有生意”。 但大群渡江难民仍然“骨肉相散失”,各处道旁的店铺、树上贴满了寻找亲人的“榜子”。
这是扬州城市史上可悲、可耻而又可叹的一页,其浩劫之惨痛,完全可以和明清之际的“扬州十日”相提并论。一小撮统治者的狼狈逃窜是丑剧,广大的无辜者惨遭毒手,则是一场大悲剧,但对胜利者而言,尽管没有达到捉拿赵构的目标,却又是一出轻松的喜剧。这就是震惊一时的维扬之变的全部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