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功不可没

1935年春，梁思永还在南京时已布置好了殷墟第十一次发掘的工作，他让尹达先将西区四个大墓深挖到底，原来由谁负责的墓葬，这次继续。尹达将工作安排就绪。殷墟的第十一次发掘于 1935年 3 月 10日动工破土。

1935年 3 月 12日下午，尹达亲自驾着马车将从南京来的李光宇、夏鼐，北平来的梁思永、祁廷霈、王湘从火车站接到侯家庄工作站。

尹达穿着蓝布大褂，有点清瘦的脸上显得十分青春，他为大家拎着皮箱包裹作安置，祁廷霈想寒暄几句，说，照林呐，你是不是又瘦了些呀？尹达风趣地答，可不嘛，不挖坑，就吃不下饭，就瘦了呗。李光宇凑过来说，发掘时你天天长在田野里，也没见你胖过呀。于是，大家便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来参与发掘的人员较多，有尹达、石璋如、祁廷霈、李光宇、胡厚宣、王湘、尹焕章、马非百、夏鼐等。

晚宴时，王湘要求参与考古兄弟的排序。尹达说，你做老八吧。王湘不乐意，说王与八不能排一起，他该排老六的。祁廷霈不让。梁思永提出为王老八入序干杯。王湘不得不默认这个代号。

梁思永未到安阳前，尹达已提前招工，工人数量与上次同样。梁思永筹备的资金较充足，此次发掘，西北冈东、西两区同时开工，大家都期待有更大的收获。尹达陆续又招聘了数百名工人。工人数量由开始的五六个增加到几十个。

三月的安阳，乍暖还寒，料峭的冷风，伴随着雪花，飘落在发掘的田野上，当地人称其为“桃花雪”。

尹达下到十米深的墓道里画图，丈量每一件文物，还要拍照。如何起土、剥离，铁锨的力度等，他还要不厌其烦地去提醒二人，以免粗暴施工对文物造成破坏。工人们看到他谨慎的样子，自然也就认真起来。

将HPKM1001 墓挖到十米以下就是水面。HPKM1001 墓葬为“亚”字形墓。墓葬内挖出东、西、南、北四个墓道，墓室南北长约 18.9米，东西宽约 13米，若加上二层台宽度就延伸 21米多，墓室与棺椁室均为“亚”字形。东、西、北三个墓道较短，为墓道的台阶，只通到二层台，并未到底。南墓道很长，有 30多米。墓室加南墓道总长 67米，墓深 10.5米。古人当时应该是从南墓道下棺椁的。从南墓道 3 米开始就发现有人的尸骨，每挖一层夯土就发现有一排人的尸骨，共有 8 排，总共挖出 59具人的尸骨。但都是人首分离，也就是说人的躯体和头颅并不在一处，这就是所谓的分躯葬。贵族在下葬的时候，每打一层夯土就要杀掉一排陪葬的人，并将他们的头颅砍下来，放到别处，躯体留在墓道。随后，尹达还从东墓道里挖出一具随葬的躯体。所以，总共发现了60个被砍头的躯体，这 60个被砍掉的头颅分布在四个墓道之内，看得出来，这些头颅都是当时被砍掉后，打夯土时随意乱放的。后来，尹达带的队伍又挖出 13个人头骨，因HPKM1001大墓被盗掘过，其结构遭到破坏，此墓还与其他墓葬相交错，所以，尹达没搞清楚这 13个人头骨与那 60具躯体是否有关系。

HPKM1001墓被盗掘得非常厉害。墓室已被盗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棺椁室和高出椁室三米的二层台上的一些物品。在二层台上，发掘人员挖掘出朱红木雕器物、抬盒等，这些雕刻着花纹的器物很精美，尹达将里边藏的泥土剥离干净，却不知它们的用处，这是以前没有发现过的东西。上次在HPKM1001墓中挖出一个石虎，这次，又挖出了一个石枭（猫头鹰），一个双头石器。双头石器很特别，一块石板上刻着两个人头平面像，两个人头的后脑相对，面朝各自的方向。还挖出一些精美的小石雕，石雕的种类很多，有盉、匙，还有一些无法命名的器物，尹达统称它们为花骨雕。

尽管HPKM1001墓被盗掘，但自此墓中发掘出土的文物最多。HPKM1001大墓，不论墓形、时代、蕴藏，都居同批墓中发掘第一。这年尹达二十九岁，在这些田野实践活动中，他悟出一个道理，成功不是凭梦想和希望，而是凭努力和实践。

HPKM1002墓是方形的墓葬，有四个墓道，墓道壁工程细致，比HPKM1001墓粗糙的墓壁光滑得多，祁廷霈对这个墓葬很有信心，期待能从中挖掘出精美的器物。由于这个墓葬被盗掘得厉害，墓葬里除发现三个陶器之外，再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祁廷霈是清华大学地质系毕业的，懂测量，懂石头，可运气不佳，此结果令他非常无奈。HPKM1002墓虽被打洞盗掘，但墓形保存完好，梁思永安排祁廷霈把HPKM1002墓的墓形照下来，要将它视为研究殷代墓葬的标准墓。

HPKM1003墓是方形墓，四个墓道。王湘的队伍发掘出车舆，鲸鱼的肩胛骨和两个肋骨，戈盾等。

HPKM1004墓也是一个方形墓葬，盗掘比较严重，胡厚宣在墓内发现了一个方形的坑和一个圆形坑，这都是盗掘者留下的痕迹，显然文物已被盗走。这令胡厚宣非常郁闷。可是，5月 9 日那天，胡厚宣与工人挖到南墓道的时候挖出两个大件的铜器：牛鼎、鹿鼎。这是重要的发现，胡厚宣赶紧请示梁思永如何将这两个大家伙搬出墓葬。此时，李济先生正在安阳视察工作，梁思永就请李济先生到现场时再往外搬。

两个大鼎由李济、梁思永亲自指挥，抬出了墓葬。摄影师拍摄了出土的全过程。

鼎下面有象形文字：牛鼎有“牛”字，鹿鼎有“鹿”字。

HPKM1004号大墓出土的两件大方鼎，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出土的青铜大鼎。

李济先生一回南京，即向傅斯年所长汇报安阳殷墟第十一次发掘情况，以及他目睹的两个大鼎的出土过程。傅斯年也想一饱眼福，便拉着法国学者伯希和来到安阳一看究竟。

HPKM1004墓接着又出土了石磬，从石磬下面又挖出了一个玉棒，在接近水面的地方还发掘出戈、戈柄、矛。傅斯年与伯希和于 5 月 21日到安阳，正赶上戈、矛出土的时候。铜矛十个一捆，计 36捆。戈成排排列，戈柄因潮湿有些已腐朽，有些还完好无损。

傅斯年与伯希和边看边交流。傅斯年说，古时用兵，队伍人数少的士兵拿戈，人数多的士兵拿矛。伯希和赞同傅斯年的观点。HPKM1004墓还挖出一排铜头盔，有几十个。上面有老虎头的花纹，顶上有管子，可将羽毛插入装饰的管子里，盔与管子都有破损。也挖出一些皮具，皮甲上有花纹。HPKM1004墓主要出土的是鼎、武器、盔甲等，看样子墓主人是一员武将。

伯希和面对如此宏大的陵墓、排列齐整的小墓及大量精美灿烂的文物，不停地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这些文物太美了！

晚上又要聚餐庆祝，为胡厚宣祝贺。场面非常热闹，大家抡起大碗，为老七干杯。胡厚宣此时的名叫胡福林，有人提议：老七胡福林果然是“福”气降“临”啦！为“福”气降“临”干杯！

胡厚宣这次真是给自己挣回了面子，墓上尽管有两个盗洞，北、东两边文物已被洗劫一空，但在清理南墓道与墓室相接处时，考古队相继发现了青铜鼎、石磬、玉棒、戈与戈柄、矛、帽形铜盔等。

文物的出土，让这些怀揣着梦想的年轻的田野考古工作者很兴奋。胡厚宣、尹达、石璋如、祁廷霈、李光宇等，喝得烂醉如泥。

傅斯年到安阳的第二天，梁思永让他们观看了从HPKM1001墓出土的石雕猫头鹰、石雕牛头，更为精美的大型连尾兽面石雕，玉戈，还有木质抬盘上镶嵌着的蚌壳。傅斯年惊叹：皆乃稀世之珍啊！不可思议，殷人竟有如此高深的文化。傅斯年还看了尹达挖掘HPKM1001时的作业记录。

傅斯年非常满意，说尹达绘图的水平达到了一定的高度，逼真，立体感强，让梁思永好好培养尹达。在实际工作中，尹达早已成为梁思永的助理。

梁思永对安阳殷墟第十一次的发掘进行了总结： HPKM1001大墓在四座大墓中，无论是墓形、时代、蕴藏都居第一，对研究殷代文化的贡献也将为第一。梁思永说尹达将来是考古界不可多得的人才。傅斯年感慨地说，考古事业需要这样的青年才俊。发现西北冈，又出土这么多文物，尹达功不可没！

傅斯年走后，对安阳殷墟发掘的宣传力度很大，随后，学者、名流、权贵等等，纷纷前来安阳参观。

发掘于 1935年 6 月 15日结束。梁思永安排尹达等人留守侯家庄工作站，考虑石璋如自进入考古组五年来一直在田野考古，从未到过中央研究院本部，遂安排他去北平、山东、南京去看看，这也是对石璋如这几年工作成绩的奖励。

工作站有一些文物没送走，需要看护，留守安阳的工作人员可轮流回乡探亲。8月，才轮到尹达回滑县老家休假。 1TNSAksaG09WlV9VNVxP0vCYV0Z+vlL0KKR1Vd58ehMIZrUGwzLMxFlMHoZ3nMx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