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卫祔启示

1933年春，浚县大赉店辛村第三次发掘与安阳殷墟第七次发掘同时开工。尹达参加了浚县大赉店辛村的发掘，此次发掘由李济主持。人员有李济、郭宝钧、马非百、尹达、石璋如、刘屿霞等，他们仍租住在刘庄的一个四合院里。

尹达负责发掘墓十七。墓十七在墓五的西侧，南北向。墓室长 6.5米，宽 5.0米，深 11.8米，有屈姿人骨、犬骨，还有犬脖子上戴的铃铛、小管等。墓室有多次被盗掘的痕迹，破坏程度很深，椁室狼藉，发掘出两个铜镞、一个铜戈。戈的形制，锋端为正三角形，为东周初年的特别形式。从出土戈、镞等武器来看，墓主应是一位贵族男子。其位置与墓五并列安葬，尹达认定他们是一对夫妻的异穴合葬墓。尹达的猜想印证了《礼记·檀弓下》记载了一段有关子章的故事：国昭子之母死，问于子章曰：“葬及墓，男子夫人安位？”子章曰：“司徒敬子之丧，夫子相，男子西乡，妇人东乡。”

尹达在浚县辛村两次发掘出墓五、墓十七，正好印证了这个故事。墓五是女子，墓十七是男子，况且从出土的车器来说，男女贵族所乘的车器也有所不同，这也是一个新的发现。

郭宝钧也想起《礼记·檀弓下·卷十》载有孔子的一段话：孔子曰：“卫人之祔也，离之。”祔是合葬，离是分开葬。意思是说，夫妇合葬时两棺分隔开，这是卫国人的丧葬习俗。

尹达又出成果，郭宝钧亲自到大赉店买了些酒肉之类，为尹达祝贺。

石璋如发掘的是二十四号墓，也是个大墓。离辛村较远，离福兴寺较近。有南北两个墓道，这样的墓被称为“中字形”墓。此墓发掘出一个金牛头、两个石磬、一个象牙器等，可惜的是这个大墓也已被盗掘，大宗文物已不知去向。另石璋如还发掘出一个汉代墓葬，出土文物较多，也很精美。

辛村、刘庄到东边的福兴寺，构成了一个极富文化内涵的三角地带。这是一个墓葬群，有仰韶文化、龙山文化、汉代墓葬，通过挖掘和出土的文物证明这一带都有先民遗留的文化痕迹。

浚县的春天要么多雨，要么干旱，这个春天正赶上了多雨天气，尹达、石璋如、马非百、刘屿霞四人住在四合院西厢的两间屋子里，外间堆满了发掘团的杂物和行军床，他们住里间。阴雨天，四个人躲在屋里。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大家就讲故事。大家轮着讲，个个搜肠刮肚，可故事全讲完了，雨还未停歇，马非百躺在床上，侧脸读墙上贴的报纸，看完一面，撕下来读另一面。尹达和石璋如相互埋怨来时未带书，两人便缠着刘屿霞，让他教拍照、洗照片技术。学会这些后，天还不见晴，刘屿霞就带着他俩做游戏，练习倒立、贴墙、学动物爬，大家热闹一阵，待雨停下来时，尹达去田野察看，到处泥泞不堪，仍不能开工。他们只好等待天晴地暖后再进田野。

九一八事变后，日军觊觎华北，北平危在旦夕，战事对史语所及史语所收集的文物构成了很大的威胁。于是，中央研究院决定将史语所从北平搬迁至上海小万柳堂。李济身兼中央研究院社会所所长、史语所代理所长，理应去上海安排工作，文物、资料还要装箱、整理、搬迁、护送，需很多人，于是，李济决定暂停安阳殷墟第七次发掘，人员随他去北平转移文物，他将辛村的发掘主持工作安排给郭宝钧。

李济刚走，郭宝钧收到了一位霸主的请柬。霸主是庞村人，庞村位于辛村的北边，与辛村不在同一行政区，但庞村霸主是那个区的区长，势力很大，对辛村具有一定的威慑力和影响力。土霸靠盗墓发家，是这一带有名的盗墓贼，对中央研究院发掘团来这里发掘耿耿于怀。

郭宝钧收到请帖有些为难，推辞吧不合情理，因发掘团每到一处考古发掘，都要与地方绅士、官员进行礼节上的交往，希望能在他们的地盘上与其和平共处。当然，发掘团每次发掘，国民政府都派军队对发掘地、居住地、出土文物等进行荷枪实弹的护卫，运送文物也由军用卡车和士兵护送。一些邪恶势力、地方组织不但奈何不了发掘团，对文物也无从下手，所以，也不用惧怕他们。

出于礼节，郭宝钧穿戴整齐，备上礼品，租了辆马车只身前往。土霸一见郭宝钧竟说恭维话：什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久闻大名等等，说他最喜欢与博学的文化人打交道，他对郭宝钧非常热情，用山珍海味款待郭宝钧。土霸边敬酒，边给郭宝钧夹菜，既亲热又客气。尽管郭宝钧警惕性很高，但人家好意敬酒，哪好意思拒绝，每敬必喝。郭宝钧喝得晕晕乎乎时，土霸的部下给郭宝钧讲故事，说他们区长以前请客给客人夹菜时，习惯看客人的脖子，他不明白就问区长，夹菜为啥看客人的脖子呢？那人故意盯着郭宝钧的脖子看了一会儿，卖关子说：你道区长咋说？郭宝钧皱了皱眉，不置可否。那人模仿土霸的腔调，绘声绘色地说，看以后如何下刀哟！说完，他们竟哄堂大笑起来。

郭宝钧打了个激灵，心中一颤，这不是鸿门宴吗？被戏耍、被羞辱的感觉涌上心头。回来后，郭宝钧将不愉快的遭遇说给大家。马非百气得直骂土霸太猖狂，竟下意识地问：郭先生，他给你夹菜没有？郭宝钧沉闷地说：夹了。刘屿霞凑近郭宝钧，紧张地问：郭先生，你被他看脖子了？郭宝钧不耐烦地说：胡说啥。

大家分析，土霸之所以这样做，是因发掘团来辛村挡了他的财路，他请郭宝钧赴宴是趁机恐吓。在当时，发掘团毕竟是中央政府的机构，地头蛇再强也拗不过政府，所以，土霸借机逞逞威风，以泄私愤。

郭宝钧心有余悸，为防万一，立即给大家开会，让发掘团的人提高警惕，还规定了几条纪律，其中两条是不允许单独行动，不允许私自与地方人士接触。一时间，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李济得知郭宝钧的遭遇后非常担心，他趁从上海到南京督工的空隙来辛村安抚大家，又向上级请求军队派重兵保护发掘团。为安全起见，李济决定结束辛村发掘。

发掘结束时正值夏季，尹达与石璋如回到开封，河南古迹研究会已搬迁到龙亭的西院。

龙亭西院是一个小四合院，楼梯下可放整理好的文物，院外的空地与戏楼相连，尹达他们就在那里整理文物。后来，河南古迹研究会在空地一侧盖了一座小平房作为工作人员住宿的地方，郭宝钧住正房两间，尹达与石璋如住西厢房，一人住一间，两人非常惬意，从工作到现在总算有了自己单独的小窝，自由的空间。

在这一时期，尹达可谓大有作为，他撰写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论文：《龙山文化与仰韶文化之分析》（发表在《中国考古学报》第二册）。这是尹达入职考古以来，撰写的第一篇有分量的论文，他将龙山文化与仰韶文化的特征，及二者的叠压关系，以及其相对年代与绝对年代等通过考古的实物资料，释义得非常清楚，向我们讲述了中国原始社会的来龙去脉。可以说，这是尹达对中国的考古业做出的一大贡献！

尹达撰写的《河南浚县大赉店史前遗址》考古发掘报告，以及对古人男女合葬又分穴的发现，按石璋如《刘燿先生考古五大贡献》说，这次发掘研究成果是尹达对考古业做出的又一大贡献！ BXVFo3+d7Qm0H5iyb5a2xUxyuhHURBgQpyyP4AgolGIHcznWX2fzXfAogndSvP3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