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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担

黑色的胆汁淤积不化,遂生癌症。

——盖伦( Galen ),公元前 130

因此,我们对癌症的真相及其本质一无所知。在这一点上,我们与古希腊人别无二致。

——弗朗西斯·卡特·伍德( Francis Carter Wood ), 1914

它是坏的胆汁,恶的习惯,糟糕的老板,劣质的基因。

——麦尔·格里夫斯
《癌症:进化的遗产》( Cancer, The Evolutionary Legacy ), 2000

疾病,从某些角度来讲,只有我们感知到了它、命名了它,并对它做出了反应,它才存在。

—— C.E. 卢森堡( C.E.Rosenberg

即使一只古代的怪兽也需要一个名字。为一种疾病命名,就是描述某种受罪的状况,这是一种先语言后医学的行为。病人在成为医学检查的对象之前,首先只是一位讲述人,讲述自己所经历的痛苦,就好像他是一位刚探访过疾病王国的行者。为了摆脱某一疾病的困扰,人们必须从讲述和理解这个疾病的故事的故事开始。

古代疾病的名字本身就是浓缩的故事。斑疹伤寒是一种凶猛的疾病,伴有不稳定发烧、蒸汗的症状。这种疾病的称谓来自于希腊词语“ tuphon ”(众风之父)。现代词语台风( typhoon )亦来源于此。 “流感”( influenza )来自于拉丁词语“ influentia ”,因为在中世纪医生们的想象中,流感的循环爆发是受到了恒星与行星靠近或远离地球的影响。肺结核( tuberculosis )是由拉丁语“ tuber ”转化而来。“ tuber ”指的是膨胀的腺体,像小蔬菜一样的团块。淋巴结核被称为“ scrofula ”,来自于拉丁语中表示“小猪崽”的词语,其病征为一系列肿大的腺体,排列成行,让人想到一群哺乳的小猪崽。

在公元前约 400 年的希波克拉底( Hippocrates )时代,一个描述癌症的词语“ karkinos ”首先出现在了医学文献中,它来自于希腊语“螃蟹”一词。肿瘤,以及它周身蔓生的肿胀血管,让希波克拉底想到了挥脚掘沙的螃蟹。这种画面很奇怪(很少有癌真长得像螃蟹),但也很生动。后来的作家,包括医生和患者,都为其加入了修饰。在有些人眼中,肿瘤硬化黯淡的表面让人不禁联想到螃蟹那硬邦邦的躯壳。有些人觉得肿瘤在体内悄悄扩散,仿如螃蟹在皮肉之下行走。对另一些人来讲,癌症带来的突然刺痛就像是被螃蟹的大螯夹到了一样。

还有一个希腊语也和癌症的历史发生了交汇,那就是“ onkos ”——人们有时用这个词来描述肿瘤;现代肿瘤学的用语“ oncology ”正是脱胎于此字。“ Onkos ”在希腊语中表示一种分量或负载,或者更通常地表示为一种负担——癌症被设想为身体上承载的一种负担。在希腊的舞台上,“ onkos ”这个词还被用来描述一种悲剧角色的面具,这种角色的头上往往戴着一个笨重的锥状物,象征着其所承载的心理负担。

虽然这些生动的比喻很可能和我们现代对癌症的理解发生共鸣,但是,希波克拉底所称的“ karkinos ”和我们现在所知道的癌症实际上截然不同。希波克拉底的“ karkinos ”大多是肉眼即可看到的大型表皮肿瘤,如乳腺癌、皮肤癌、颌癌、颈部癌和舌癌。他甚至连恶性肿瘤和非恶性肿瘤都没有区分出来。希波克拉底的“ karkinos ”包括任何一种可以想到的隆肿:像是结节、痈、息肉、突出、结核、脓疱和腺体。他将各种隆起不加区别地堆入了同一个病理学范畴。

希腊人没有显微镜。他们从来没有想象到存在一种叫“细胞”的实体,更没有见过细胞。他们也不可能想到“ karkinos 是失控的细胞增长”这种概念。然而他们对流体力学了然于胸:水车、活塞、阀门、水槽和水闸,都源于灌溉和运河挖掘的水利科学革命,而阿基米德( Archaemedes )在浴缸中发现的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定律,则把这场革命推向了顶点。这种对水利学的专注,也深入了希腊的医学和病理学。为了解释所有的疾病,希波克拉底推出了一整套以液体及其体积为基础的理论,并将这一理论自由运用于对肺炎、脓肿、痢疾和痔疮的解释。希波克拉底提出,人体主要是由四种被称为“体液”的液体构成,包括血液、黑胆汁、黄胆汁和黏液。这些体液,每一种都有其独特的颜色(红、黑、黄、白)、黏性和基本特质。人体在健康状态下,这四种液体处于完全的平衡中(但可能并不稳定)。生病的时候,就会表现为体内某种体液过量,打乱了这种平衡。

克劳迪亚斯·盖伦( Claudius Galen )是一位颇具影响力的希腊医生,也是一位多产的作家,曾于公元 160 年左右在罗马行医。他把希波克拉底的体液学说推向了极致。盖伦像希波克拉底一样,根据各种体液是否过量归类所有疾病。他认为炎症导致的红热、痛胀都是由于血液过多所致;而表现为发凉、白色、潮湿状态的结核、脓包、黏膜炎和淋巴结核,都被归因为黏液过多。黄疸被归咎为黄胆汁过量;至于癌症,盖伦认为幕后元凶是四种体液中最恶性、最令人忧心的黑胆汁。[同样归因于黑胆汁这种油腻、黏稠的体液的,只有另一种充满隐喻性的疾病——抑郁症。事实上,在中世纪抑郁症被称为“ melancholia ”,它得名于希腊词语“ melas ”(黑)和 khole (胆汁)。因此,抑郁症和癌症这两种因黑胆汁而患的心理疾病和生理疾病,因其内在特质而纠缠在了一起。]盖伦认为癌症是黑胆汁淤滞所致,因其被困在某处无从宣泄,所以凝结成纠缠的肿块。 16 世纪的英国外科医生托马斯·盖尔( Thomas Gale )提到盖伦的理论—— “黑色的胆汁淤积不化,遂生癌症”时认为 “如果体液辛辣,就造成溃疡,也因此之故,这些肿瘤的颜色会更黑”。

这一简短、生动的描述给未来的肿瘤学研究带来了深刻的影响,远远超出盖伦(或盖尔)的意图。盖伦学说认为,癌症是一种系统性恶变状态,是体内黑胆汁分泌过量,肿瘤不过是体内深层功能失调所致的局部表象,一种遍布全身的生理性失衡。希波克拉底曾发表过一种深奥见解,认为癌症“最好不要治,因为这样病人活得更久”。 500 年后,盖伦用一系列天马行空的生理学猜想解释了他老师精辟的思考。盖伦提出,手术治疗癌症的问题在于黑胆汁无处不在,就像其他液体一样无可避免、四处弥漫。你可以把癌变切除,但是胆汁还会流回原处,正像树液渗透树的枝干一样。

公元 199 年,盖伦逝于罗马。但是,他对医学的影响却长达一千多年。黑胆汁致癌理论的隐喻性是如此地具有诱惑力,以至于它牢牢地占据在医生们的头脑中。因此,手术切除肿瘤被认为是治标不治本,只有傻瓜才会做。一代又一代的外科医生把自己的观察累加到盖伦的观察之上,进一步夯实了这一理论。“不要被引入歧途而实施手术”, 14 世纪中叶,阿德尔纳( Arderne )的约翰这样写道,“手术只会让你丢脸”。“那些假装能够通过切割、挖出和摘除等方法来治疗癌症的人,不过是把一种非溃疡性癌症转化成了溃疡性癌症而已……在我的行医生涯中,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例用切除手术治好癌症的,也没听说任何人做到过。” 可能是 15 世纪最有影响的外科医生莱昂纳多·博提帕格拉( Leonard Bertipaglia )如是加上了自己的训诫。

盖伦可能在无意间为后世癌症患者做了件善事,至少是暂时性地造福了这些患者。在没有麻醉药和抗生素的中世纪,大多数外科手术都是在诊所的某个暗室中进行的,更常见的是在一家理发馆的后间进行的——用皮带固定病人,手术刀锈迹斑斑,往往酿成危及生命的灾难性后果。 16 世纪的外科医生帕雷( Ambroise Pare )就曾描述了用煤火加热的烙铁来烧焦肿瘤,或者用硫酸药膏来烧除肿瘤。即使皮肤上一处小的划痕,在这样治疗后,也会很快化脓造成致命的感染。肿瘤在轻微的刺激下,也往往会造成大量出血。

18 世纪的德国医生洛伦茨·海斯特( Lorenz Heister )曾经这样描述自己诊所里实施的乳房切除术,那好像是一种牺牲献祭的仪式一样:“许多女性能够鼓起巨大的勇气来接受这种手术,甚至不会发出呻吟。但是另一些女性则惨叫不止,最无畏的医生也会闻之丧胆,从而阻碍手术的继续进行。为了执行这种手术,外科医生要性格坚定,不被患者的惨叫所惊扰。”

可以想见,很多患者宁可放弃进行这种“大无畏手术”的机会,而把命运交给盖伦——尝试服用系统性的药剂来清除黑胆汁。于是,药铺里很快就摆满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治癌药物:铅制剂、砷的提取物、野猪的牙齿、狐狸的肺、尖锐的象牙、带壳的蓖麻、海底的白珊瑚、吐根、番泻叶,以及零碎杂凑的泻药和轻泻剂,还有用来对付难以忍受的疼痛的酒精和鸦片制剂。 17 世纪,用螃蟹眼做的糊剂非常流行,能卖到 5 先令一磅——人们寄希望于以毒攻毒的效果。这一时代的药剂药膏与疗法变得越来越奇怪——山羊粪、青蛙、乌鸦的脚、臭甘菊、乌龟肝、圣水;或者覆手祝福,还有铅板压迫肿瘤,种种方式方法不一而足。

虽然盖伦提出了建议,但是人们仍然不时地用手术切除小型肿瘤(据记载,即使盖伦本人也做过这种手术,可能只是做个整容,或者临终“安慰”治疗)。但是作为一种疗法,用手术祛除癌症仍然只是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才实施的。当药剂与手术无效的时候,医生们只得求助于盖伦教诲唯一可行的疗法——采取一系列复杂的放血和通便程式,以挤出体液,仿佛身体是一块吸入过饱的沉重海绵。 3FvRm0KXJ90nWjhHSo0xEwaa7rVh1ZFV2lV0fHLKT+e089z7+rd+wgcFBoZBU0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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