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时候,林如海病重,写信来要接黛玉回去。贾母心中忧伤,打发贾琏送黛玉回去。宝玉不忍分别,更是伤感。贾琏收拾好行李盘缠,择日登船南下,往扬州去了。
王熙凤自贾琏走后,着实无趣,每到晚间,只与平儿说笑几句就睡下。睡眼蒙眬间,忽然就听有人来报:“东府蓉大奶奶没了!”王熙凤猛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忙穿衣往王夫人处来。
这时阖府都惊动了,老的、小的,主子、奴仆,想起秦氏的好处来,无不悲号痛哭。自黛玉走后,宝玉落单,也不和人玩耍,每晚都早早睡下。他从梦中醒来,听到秦氏死了的消息,只觉心如刀绞,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袭人等慌忙来扶,又要回贾母请大夫。宝玉说:“不要紧,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说着,便穿上衣裳来见贾母,立刻要到宁府去,袭人也不敢拦。贾母本不愿他此时去,宝玉不依,只好命人套车,多派人役跟去。
宁国府府门大开,灯火如昼,哭声摇山震岳。贾珍哭成了泪人,哀叹这么好的媳妇去了,长房无人了。众人劝道:“哭也无益,料理丧事要紧。”他说:“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贾珍向来喜欢奢华,这次的丧事也决定要大办。他想,贾蓉不过是国子监的学生,写在灵幡(fān)上不体面。于是,他给贾蓉买了个官。贾蓉领来官凭后,贾珍就把各种仪仗换上五品职例,榜上大书“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恭人之丧……”字样。
这时,各官府的女眷都纷纷来吊唁(yàn),宁荣街一片雪白,来往的都是各品级的官轿。对外的铺张,贾珍已经心满意足。但是因为尤氏这会儿得了病,不能料理内事,贾珍又担心起来,怕各位诰命夫人来了,礼数不周,惹人笑话。
宝玉听了贾珍的担忧,便道:“这有什么难处,我推荐一个人给大哥,让她代理这一个月的事,管保妥当。”贾珍忙问:“是谁?”宝玉悄声一说,贾珍便拉上宝玉,迫不及待地往上房去。
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近亲女眷正在说话,贾珍就要跪下请安。邢夫人忙命宝玉搀住他,又命人挪椅子让他坐。贾珍不坐,勉强笑道:“侄儿有事要求二位婶婶并大妹妹。”邢夫人问:“什么事?”贾珍说请王熙凤代尤氏料理内务。邢夫人说:“那得问你二婶。”王夫人推辞道:“她一个小孩子,别闹笑话。”贾珍说:“大妹妹从小就有决断,如今在你们府里管家,越来越老练了。婶子不看活人的面子,只看死人的面子吧!”
王熙凤最爱揽事卖弄能干,见贾珍苦求,又见王夫人有活动之意,就说:“大哥如此恳切,太太就答应吧!”王夫人问:“你行吗?”王熙凤说:“外面的大事大哥已料理了,不过是照管里面。有什么不懂的,我问太太就是了。”
贾珍拿来宁府支领钱物的对牌递给王熙凤,道:“妹妹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问我,也别为我省钱。”王熙凤不敢接牌,王夫人说:“你大哥如此说,你就照料吧!有什么不懂的,多问你哥嫂。”宝玉拿过牌子强塞到王熙凤手里。
王熙凤接下了活,便先把要办的事思虑一遍:第一,人口混乱,容易遗失东西;第二,事无专人负责,互相推诿;第三,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有人事多,有人偷懒,苦乐不均;第五,家人放纵惯了,有脸面的不服管束,没脸面的不求上进。
于是她就命彩明造各种册簿,传了宁府管家来升媳妇要来花名册,让下人们来点卯,对众人说道:“你们爷既把事托与我,我就不怕讨你们嫌。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你们必须依我的话行事,错半点儿,我可不管她是有脸的没脸的,一律处治!”
王熙凤说罢,念花名册点卯,一个个进来认清。然后又宣布,每件事必须按规定时间办完,她身边的人都戴着表,上房里也有时钟,误事者也要处罚。说完,她就按各人分工发放东西。人虽多,事虽杂,却处理得井井有条。媳妇、婆子见她如此精明严格,都各司其职,兢兢业业,原来的弊病一扫而光。
王熙凤令行禁止,十分得意。至五七正五日这天,按册点卯。各处的人都到齐,只有迎送亲客的一人未到。王熙凤传来那人,冷笑着说:“原来是你迟到了!你比她们体面,所以不听我的。”那人惶恐地求饶。王熙凤说:“明儿她迟到,后儿我也迟到,将来都没有人了。我要饶了你,下次就难管人了!”顿时拉下脸来,命人把她拉出去打二十板,又传出话去,让来升扣她一个月的工钱。宁府中人领教了王熙凤的厉害,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偷懒。
快到出殡(bìn)的日子了,王熙凤更忙。虽然她忙得整天脚不沾地,但因她生性好强,生怕落人褒贬,因此费尽精神,筹划得井然有序,全族上下无不赞叹。
出殡当天,送殡的官员和家眷相继赶来,各种轿、车不下百余乘,连前面的仪仗,浩浩荡荡,队伍摆了三四里长。走不多时,路上彩棚高搭,设席摆筵,笙乐齐鸣,都是各家路祭。头几棚是各家郡王设的祭。送殡的队伍来到城门,又有许多官员设棚路祭。贾珍等一一谢了,然后出城,顺大路直奔铁槛寺。
队伍来到寺中,重做佛事,安放灵柩(jiù)。贾珍款待亲友,一一谢吊,从公、侯、伯、子、男起,一批批入席,直到未时方招待完。
女客由凤姐款待,从诰命起,过了晌午才完。只剩几个本族近亲,要等做了三日道场才回去。邢、王两位夫人回城,要宝玉同回,宝玉贪玩郊外景色,又贪恋秦钟,非要跟着凤姐留下,二位夫人只得依他。
这座铁槛寺是当年宁、荣二公造的私人寺院,专为贾氏家族在京的人口死了人在此停灵的,不仅有存放灵柩的地方,还预备了送灵人的住处。族中人都在寺中住了,唯独王熙凤嫌这里不方便,住到离此不远的馒头庵。宝玉也跟着住进此庵。
馒头庵就是水月庵,因庵中蒸得好馒头,得了这个诨号。庵中住持净虚常到荣府走动,与王熙凤的关系很熟。
王熙凤回净室歇息,净虚见没有别人,悄悄进来,说:“有件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跟奶奶说。”凤姐问:“什么事?”老尼姑就说:“当年在长安县善才庵认识一个施主张财主。张财主有个女儿名叫金哥,许配给长安守备的公子。不想长安知府的小舅子李衙内碰见了金哥,就让姐夫去说媒。张财主两边都得罪不起,正左右为难,守备却得知此事,上门大骂,决不退婚。两家就打起官司。张家急了,让人来京寻门路,偏要退婚。我想贾府和长安节度使云老爷有交情,求贾府出面跟云老爷说一声,不怕守备不退婚。”
王熙凤刚一听这样的事情,便回绝道:“这种事情,太太怎么好去管?我也管不来这事。”净虚沉默半晌,长叹一声道:“张家已知我求府上,如今奶奶却不管这事,让他知道了,只怕他不说府上没工夫管这事,只说府上连这点儿面子也没有。”
王熙凤一听,登时被激起好胜心,便道:“你叫张家拿三千两银子来,给办事的人当盘缠、赏钱。”净虚连忙奉承了一番,王熙凤更来了精神。
次日早起,贾母打发人让宝玉回来。宝玉不肯回,请求王熙凤再住一天。王熙凤想把事办圆满,送贾珍一个满情,还可乘机办了净虚的事,便顺了宝玉的心答应了。
王熙凤叫过来旺儿,吩咐一番。旺儿回府,找到主管文书的相公,假托贾琏的嘱咐,让相公以贾琏的语气写一封书信,星夜赶往长安县去。长安节度使云光很久以前就欠了贾府的人情,看了书信,当即便答应。于是,神不知鬼不觉,王熙凤就得了三千两银子。
就因为凤姐一封信,云光判守备退婚,守备只好忍气吞声服判。却没有想到,这爱势贪财的父母却养了一个多情的女儿,金哥听说判案的结果,便上吊了。守备公子听说金哥上吊自杀,也投河自尽了。王熙凤却不理会这些,自从得了好处,胆子变得更大,类似的行为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