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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凤姐儿毒设相思局

宁府贾蓉之妻秦氏突然生起病来,卧床不起。一天来几个大夫,总也不见好。有人推荐一个好大夫,名叫张友士,学问渊博,医理极精,据说能断人生死。这位张先生上京为儿子捐官,正好在京,于是贾蓉的父亲贾珍写下名帖去请。

次日午间,张友士来了,诊脉之后,张友士道:“大奶奶这病,皆是思虑太多所致。若是在病初起时就治,还是好治的,但已耽误到这个地步,只有三分把握了。”接着,他开出药方来。贾蓉接过来看时,却是“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不由叹服:“高明!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有妨无妨?”

张友士道:“大爷是高明的人,病到这一步,非一朝一夕的症候了。吃了这药,要看医缘。依小弟看,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得过了春分,就可望痊愈了。”贾蓉是聪明人,知道大夫的意思是能拖过这一冬,秦氏还有救;过不了冬,也就完了。不再往下问。

送走先生,贾蓉把药方给父亲贾珍看过。尤氏在旁说道:“从来大夫说话都不像他这样痛快,想必用药是不错的。”贾珍说:“人家就不是混饭吃的,只因为冯紫英和我好,才好不容易请了他来。也许媳妇的病就能好了。”

这天,到了贾珍之父贾敬的寿辰,贾府上上下下都去拜寿。席间王夫人问起秦氏的病,尤氏说了,邢夫人说:“别是喜吧?”尤氏说:“不是喜,请个高明先生看了,吃了药,今天头晕轻些,别的仍不见效。”王熙凤在旁听了,眼圈都红了。

众女眷吃罢宴席,漱了口,便往园子里去听戏。尤氏张罗着要走,王熙凤请示王夫人,说要去看看秦氏,王夫人答应了,宝玉也要去。几人便到了秦氏住的会芳园。秦氏要站起来行礼,凤姐紧走两步,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起来,坐到秦氏的褥子上。宝玉问了好,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秦氏强笑着说:“都是我没福。公婆把我当亲闺女,你侄儿从未跟我红过脸。一家子长辈待我都好,婶子更不用说了。如今得了这个病,公婆面前未能尽一天孝,婶子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心,如今也不能了。我自想着,未必能熬得过年去。”

宝玉瞅着房里墙壁上挂着的《海棠春睡图》与秦少游的对联,想起了在此梦游太虚幻境的事,听到秦氏说出这番话来,眼泪就止不住了。王熙凤怕引起病人伤心,就说:“宝玉,你怎么回事?她有病才这样说,哪里就到这步田地?很快就会好的。”又劝了许多话,王熙凤千叮万嘱才告辞。

王熙凤步入会芳园,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黄花遍地,红叶满枝。正观赏景致,猛然从假山后走出一个人来,向前说:“请嫂子安。”王熙凤吃了一惊,退后一步,说:“这是瑞大爷不是?”

贾瑞说:“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王熙凤说:“你猛一出来,吓我一跳,想不到你会在这里。”贾瑞说:“我溜了席,想在这清静地方散散心,不想正遇见嫂子,这不是有缘吗?”边说边用色眯眯的眼打量王熙凤。王熙凤知道他对自己起了坏心,于是虚与周旋一番,把贾瑞哄得头重脚轻,飘飘欲仙。凤姐却暗忖:“敢打我的主意,早晚要叫你死在我手里!”

这时下人来催王熙凤快去,说戏马上就要开演了。王熙凤赶忙到天香楼,向邢夫人、王夫人告了坐,才坐下来。尤氏拿戏单让她点戏,王熙凤说道:“太太们在上,我怎敢点?”邢夫人、王夫人说:“我们点了好几出了,你点几出好的我们听。”凤姐看了戏单,点了《还魂》和《弹词》。

众女眷说说笑笑,边吃酒边听戏。戏唱完了,撤下酒席,摆上饭来。吃过饭,回到上房,吃了茶,大家才备车告辞。贾珍率子侄送到大门外,请她们明天再过来。众女眷上了车,贾瑞仍不住地瞧王熙凤。

这年十一月三十是冬至,节前那几天,贾母、王夫人、王熙凤天天派人去看望秦氏,回来都说既不见重又不见轻。贾母心疼得不得了,大家却无法可想,只盼着她能平安过冬。

到了腊月初二,王熙凤吃了早饭就来到宁府,见秦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坐下来,说了些闲话,又开导秦氏此病无妨。

王熙凤回到家,先见了贾母,扯了个谎,说是秦氏的病见轻了,再好些就过来给老太太磕头。贾母就让她回房歇息。王熙凤又去见了王夫人,才回房中。平儿服侍王熙凤换了家常衣裳,说:“瑞大爷派人打听奶奶在家没有,他要来说话。”王熙凤哼了一声,说:“这畜生活该死!”便把贾瑞不怀好意的事说了。平儿骂道:“没人伦的混账东西,叫他不得好死!”王熙凤说:“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

二人正说着,有人来回:“瑞大爷来了。”王熙凤说:“请进来。”贾瑞进来,满脸堆笑,连连问好。王熙凤假意殷勤,让人看座倒茶。贾瑞见王熙凤的身段打扮,更是意乱神迷。贾瑞见贾琏不在,便问道:“二哥怎么没回来?”王熙凤道:“我也不知道。”贾瑞笑道:“别是被路上的什么人绊住了脚,舍不得回来了。”王熙凤道:“你们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贾瑞笑道:“嫂子这话错了,我就不是这样的人。”王熙凤笑道:“像你这样的,只怕十个里也挑不出来一个。”

贾瑞一听王熙凤这话,乐得抓耳挠腮,又说道:“嫂子天天在家是不是闷得很?”王熙凤说道:“是盼着有个人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儿。”贾瑞笑道:“我倒是天天闲着,天天过来给嫂子解闷儿,好不好?”王熙凤笑道:“你骗我呢,你哪里肯天天到我这儿来?”贾瑞说道:“我在嫂子面前如果有一句谎话,就叫我天打雷劈!”王熙凤笑道:“你果然是个明白人,比贾蓉兄弟两个强多了。我看他们是那样清秀,以为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然是两个糊涂虫,一点儿都不懂人心。”

贾瑞一听这话,更是喜不自禁,不由得往前凑了凑,盯着王熙凤的荷包看,又问:“你戴的是什么,这么香?”王熙凤悄悄道:“放尊重些,大白天的,你在这里也不方便。你先回去,等晚上起了更再来,悄悄地在西边穿堂等我。”贾瑞说:“那里人来人往,怎么好躲?”王熙凤说:“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贾瑞听了,喜上眉梢,以为自己得手了,欢天喜地地走了。

好容易盼到天黑,贾瑞悄悄来到荣府,趁还没有关门,便溜到了弄堂,果然没有人来往。往贾母那边的门已锁,向东的门还未关。他侧耳倾听,四下毫无动静,忽然咯噔一声,东边的门也关了。这下贾瑞急了,无法出去,又不敢作声。这时正是腊月天气,滴水成冰,两边门缝里飕飕直灌风,差点儿把他冻死。好容易盼到早晨,他趁着开门人不注意,一溜烟儿跑了。幸好是早上,大家还都没起来,没人看见。

贾瑞自幼父母双亡,由他祖父贾代儒抚养。贾代儒平时管教极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误了学业。今日见他一夜不归,不由分说,发狠打他三四十板,不许吃饭,命他跪在院内读文章,补出十天功课才罢,真是苦不堪言。

但贾瑞还是邪心不改,也没想到是王熙凤捉弄他。过了两天,他又去找王熙凤。王熙凤怪他爽约,贾瑞急忙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王熙凤见他自投罗网,便又寻思计策,对他说道:“今天晚上你别去那里了,就在我房后的那间空屋子里等我。”贾瑞说道:“可当真?”王熙凤道:“谁骗你,不信你就别来。”贾瑞说道:“来,来,一定来!就是死也要来!”王熙凤道:“那你先回去吧。”贾瑞再次高高兴兴地走了。

当夜,贾瑞等祖父睡下,溜进荣府,到那空屋里等着。不知等了多少时候,才闪进一个黑影来。他料定是王熙凤,上前抱住,叫道:“好嫂子,想死我了!”忽见灯光一闪,贾蔷举着烛台进来,问:“谁在屋里?”贾瑞低头再看,怀里的人却是贾蓉。贾蔷和贾蓉要把他送到太太那儿去。贾瑞连忙求饶,最后写下一百两银子的欠条,二人才放他走。

自此贾瑞虽想王熙凤,却再不敢去荣府了。贾蓉二人还常去找他要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这件事。相思难忘,又添了债,功课还紧,贾瑞一急之下就病倒了,只觉得心内发胀,脚下如踩了棉花,咳嗽带血,日夜发烧,还经常神魂颠倒,满口胡话。请了好多大夫,吃了几十斤的药,他都不见好。就这样没多久,贾瑞就病死了。 Vr6qjHv2kVz8Gg+raonpnY7M/yqjXOXnA2CV9C0gmbjabZ6V7vgUNCjccu677iX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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