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陶器以后,原始先民们的日子直接迈上了一个新台阶。小到喝水的壶、大到装粮食的缸,一件件陶器上画有各种纹饰,甚至带有造型设计。生产工具凑合能用,已经不再是他们的目标了,既实用又好看,才是美好生活的最佳选择。
而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劳动生活中,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某一天,或许是原始先民们劳动久了,在河边停下来休息时,他们意外地捡到了一些神奇的石头。
什么样神奇的石头呢?
要说是石头吧,它却比普通石头还硬,不管你拿磨制精细的石器在上面怎么划都不留痕迹。而且更神奇的是,这些新发现的石头颜色鲜艳,打磨抛光后表面还会透出别样的光泽。用惯了陶器的原始先民们瞬间就迷上了这些漂亮的石头,那种心情大概就像我们今天在一大片沙滩上发现了一颗明亮的珍珠。
后来,我们把这些神奇的石头命名为—— 玉(石) 。
古代玉器有三大产地,中国就占了一个山头,其他两地则分别是中南美和新西兰。我们今天评价一个地方够不够格能称得上是某种器物的产地,可能会就这种器物在此地的历史演变、用途、工艺等多方面进行综合评估。而在这几个维度上,中国作为玉器的一大产地,那都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作为世界上开采和使用玉最早、最广泛的国家,早在约8000年前,在内蒙古东部地区的兴隆洼,我们的原始先民们就已经开始了将玉石打造成器物的探索。
虽然出土玉器的加工痕迹还很粗糙,但考古人员推测,其实早在新石器时代,原始先民们就已经掌握了一整套包括桯钻、管钻、皮绳线具、片切割、抛光等成熟的制玉技术。
这在我们今天看来当然没什么,对于带有装饰和美好寓意的玉器来说花再多心思都不为过。但你想,那时候的原始先民才刚刚能吃饱饭,为什么要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这一块块“华而不实”的石头上呢?
要找到问题的答案,还得回到中国玉器的艺术发展史上的两大高峰——红山文化(距今五六千年)和良渚文化(距今四五千年)。它们作为南北方玉器艺术的代表,把史前玉文化带入了一个辉煌的年代。
红山文化有两只“神兽”,其中一只叫作玉猪龙。
大多数学者认为,这件玉器的原型是“猪”和“蛇”的结合。你看,玉猪龙光是头部就占了整块玉器的一半之多,再加上一对大耳朵、扁平的嘴巴,尤其是鼻梁上那像是褶皱一样的纹路,和我们电视上见过的猪哼哼叫时的样子的确非常相似。
最惊人的还是它的眼睛,线条流畅平滑,就像是一刀下去刻成的。不过,也有人根据玉猪龙大大的脑袋和蜷曲的身子,联想到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脊椎动物的早期胚胎外形,得出玉猪龙很可能是猪的早期胚胎的结论。
玉猪龙 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
辽宁省博物馆藏
那么,为什么原始先民要把玉石设计成这样呢?
其实不只是玉猪龙,红山文化遗址出土了不少动物造型玉器,还包括熊、虎、猪、鹰、龟和鱼类。根据环境考古学研究,红山文化的先民们生活在森林草原地区,渔猎是那时候的重要生产方式,这些动物都是他们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
在原始人的思维里,万物有灵。当他们发现很多动物拥有人类所没有的能力,比如飞翔、游水时,这种神秘的力量就被放大了。弱小的原始人希望借这些力量来抵抗灾害,获得更多的食物,于是就有了动物崇拜。拿玉猪龙来说,先民们所接触到的猪可不是我们熟悉的家猪,而是凶猛的野猪。健壮的体形和尖锐的獠牙,让野猪成为先民们羡慕和崇拜的对象,或许还成了某个氏族的图腾,甚至随葬的玉器原型。
不仅仅崇拜比自己强大的动物,原始人的崇拜对象也指向了最捉摸不定的上天。
红山文化的另一大神兽“碧玉龙”(也叫C形玉龙、猪嘴玉龙),人送外号“中华第一龙”,是中国目前时代最早、体积最大的龙形玉器。集合了猪的脑袋、马的鬃毛和蛇的身体,碧玉龙通体墨绿,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威严感。只见它高昂着吻部,鬃毛高高地向后飞扬,活像是真的在天地间遨游一样。
仔细看的话我们还会在碧玉龙的背上找到一个小孔,如果拿根绳子穿过、系起来,会出现这样神奇的一幕——龙头和龙尾竟然处于同一条水平线上。在那个没有精密仪器测算的时代,很难想象原始先民为了找到整块玉料的这一个平衡点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但他们真的做到了。
马未都老师在《收藏历史与文化》里说:“中国古典美学的基本原则,或者说第一原则,就是对称。” 而早在几千年前的这块碧玉龙身上,原始先民或许就已经开始有了对称美学的概念。
有意思的是,人们在研究中发现,碧玉龙的造型接近闪电。而在古人的意识中,闪电是支配雨水的神灵。粮食的保障离不开阳光和水,而一旦气候干旱,生活便会受到影响。雨,就成了生存下去的关键。因此也有人提出,原始先民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制作出的碧玉龙,或许还是乞求雨水的法器。
而类似的情况还发生在良渚文化上。良渚文化遗址中挖掘出的玉器有璧、冠形器、琮、玉镯、柱形玉器和玉钺等诸多器型,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玉琮王。
作为已发现的良渚玉琮中最大、最重、做工最精美的一件,玉琮王重达6.5千克,内圆外方,中间被一个圆孔穿破。考古学家张光直就根据这样的造型特征,提出“方器象地,圆器象天;琮兼方圆,正象征天地的贯串”的观点,认为这是原始先民“天圆地方”宇宙观的体现。而早在《周礼》就有这样的记载“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 原始先民就在这方圆之间完成和天地的沟通。
同时,几乎在每一个良渚文化玉琮上都发现了一种神人兽面纹。原始先民在玉器设计中植入的这种纹饰,从上往下由神人、神兽和神鸟共同构成。再加上边上的卷云纹,玉琮表面的整幅画就像是有神人驾驭着神兽,并在神鸟的庇护下到达天界,和上天直接对话。 每一种纹饰的出现都不是意外,而是先民的有意创作和组合。
怎么做到和上天对话呢?无论是良渚文化,还是红山文化,在这两大史前文化的遗址中都发现了祭坛的存在。这些带有宗教祭祀性质的建筑和出土玉器的石冢石棺墓融为一体,而在这些当年最高等级的墓葬中,则沉睡着大巫师或部落首领。他们在胸前、肚子、手腕、脑袋或手中放置着一块块造型各异且散发着别样光泽的玉器。
想象一下,在连续好几十天都不下雨的时候,部落里的巫师或许会准备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祭坛前,巫师举起了手中雕刻精美的玉器。这些硬度大且散发着光泽的石头,吸取了日月精华,无疑是沟通神灵的最佳对象。当原始人在上面划上一道道纹饰、打磨造型时,或许就已经在向上天发出虔诚的祷告。
玉琮王及其神人兽面纹 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
浙江省博物馆藏
在那个根本无法用科学思维解释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的时候,冥冥中看不见的力量成了所有先民们的期盼。他们一方面害怕大自然的威力,另一方面又靠天吃饭,依赖大自然的给予。他们祭祀神明乞求风调雨顺,以此获得生存下去的必需品,使后代子孙生生不息。
玉石鲜艳的色彩和细腻温润的质地,为原始先民崇拜那些看不见的力量铺好了道路,但反过来又恰恰是这些看不见的力量催生着艺术在一块块“神奇的石头”上开出了不一样的花。而这朵花,也开在了原始先民的精神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