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栋房子好漂亮啊!像城堡一样!”乃本彩夏一边环视屋内,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离开餐桌,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慢慢走到壁炉右手边的大装饰柜前。
我和枪中也被吸引了,离开餐桌,跟着彩夏走到装饰柜前。
“岂止是漂亮,简直是了不起。”枪中难掩赞叹之色,盯着镶有玻璃门的装饰柜。里面陈列了茶具、酒壶、酒杯等各种物品,像博物馆的展示柜,井然有序。
“每一件都是有年头的古董。嗯,那只淡茶色的碗可能是荻,也可能是井户。那个黑色的是乐。”
“乐是什么?”彩夏问得非常认真。
枪中露出诧异的表情,说:“就是乐烧啊。”
“这是瓷器的名字吗?很特别吗?”
“嗯,算是吧。不用旋床,而是靠手工捏制的,然后放入风箱窑中,用低温烧烤。以这种手法制作出来的瓷器一般称为乐烧。其实,乐烧原本是指乐窑,也就是京都的乐氏一族或其弟子做出来的东西。”
“哦。那么,井户又是什么?”
“是朝鲜李朝时代的瓷器,俗称‘一井户二乐三唐津’。自室町时代,这种瓷器就被奉为碗中之王,备受推崇。稍微大一点儿的,有名为大井户、名物手的精致井户碗,据说目前仅存三十只左右。不过,我倒不是很喜欢。”
除了管理剧团、办好演出之外,枪中在东京市内还打理着几家古董店,或者应该说,那才是他的正业。虽然他只是继承并经营着父亲留下的古董店,但事实上,他所具有的关于古代美术品、工艺品的相关知识及鉴赏眼光早已超出了业余爱好者的水平。
“喂,那个大盒子是什么?”
彩夏隔着玻璃指着里面的东西问道。那个大盒子上方镶着铁把手,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盏大鼓形状的酒杯,每件都使用大量金银粉描绘出同样构图的莳绘。
“这是提重,堪称集江户时代制作工艺之大成。嗯,这些莳绘太漂亮了。”
“莳绘是什么?”
“真受不了!”枪中难以置信地把手贴在额头上,“你不知道本阿弥光悦 和尾形光琳 吗?”
“不知道。”
“天啊,彩夏,你在高中都学了些什么啊?”
“人家本来就不喜欢读书嘛。”
“真是的。”不过,枪中仍一板一眼地解释起来,“莳绘就是用漆描绘出图案,在漆未干时撒上金、银、锡等粉末。你看那只大鼓上的凤凰,有一部分图案是稍微突出的,对吧?这就叫做高莳绘。”
“哦。”彩夏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吐了吐舌头,“枪中,你真了不起,什么都知道。”
“是你知道得太少了。”
“是吗?”彩夏鼓起脸颊,显得很不服气。但是她很快又指着几把打开的小扇子问道:“这些扇子好小,是给孩子用的吗?”
“这是茶扇,是高级茶具。”
“是这样啊。好漂亮。”
彩夏继续指着柜子里的各种东西发问,枪中就像带队来参观的小学老师,一一回答,没有一点儿不耐烦。
渐渐地,彩夏好像听厌了,打了一个大哈欠。突然又走开,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向玻璃墙那边。
好不容易摆脱“学生”纠缠的枪中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他又以鉴赏的眼光逐一看着柜子里的东西。
“喂,喂,枪中。”彩夏的声音传来,像系着铃铛的小皮球弹跳时所发出的声响,“从这里可以回到刚才的房间。”
彩夏站在房间的一处角落里,那一带的玻璃墙没有围板,开了一扇单开门。她打开那扇门,指着外面给我们看。我与枪中往那里走去,站在她后面向外窥看。
门外是一间纵深约三米的狭长房间,正面墙上并排安装着镶有茶色木框的垂直拉窗,嵌着毫无装饰美感的透明玻璃。那应该是面朝户外的窗户。
右手边已经无路可走,左手边则一直往前延伸。如彩夏所言,可以由此返回刚才的房间或前往更前方的房间。
“这里应该是阳光房。”枪中说。
“这栋房子到底有多大?”彩夏跑出那扇门外,穿过阳光房,把身体贴在正前方的窗户上,“外面一片漆黑。哇,雪依然很大。”
枪中也想走过去,可是突然又停下了脚步,眼光落在墙壁上的一面玻璃上。
“啊,这个很有趣。”
“怎么了?”我问道。
“你仔细看这面玻璃上的图案。”
枪中扶着纤细的金边眼镜框,一边调整眼镜的位置一边这样对我说。我按照他的提示,观察起嵌在木格里的玻璃图案。
“这好像是某种花卉。”
微微泛蓝的每一面厚玻璃的中央都雕刻着花与叶的组合图案,可能是透光的关系,镂刻的图案看起来宛如浮雕。
“大概是家徽之类的东西吧。”我说。
“对,可能就是刚才忍冬先生提到的,是这座大宅原来的主人家的家徽。”
“是凹版雕刻吗?”
“你很懂行嘛。”
我一向很喜欢玻璃工艺,所以多少掌握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凹版雕刻是很有名的雕刻技法,利用圆盘状的铜制研磨机,削平玻璃表面,进行雕刻。据说为了雕刻出丰富的图案,需要使用一百多种研磨机,是玻璃工艺中难度最高的技法。
“这是特别定制的吧?”
“那当然,还定制了这么多,看得我眼花缭乱了。”枪中用手指扶着眼镜框,“重点是这个图案。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不知道。”
“不用功。”枪中微微一笑,说,“这是龙胆纹样。”
“啊!”我不禁叫了一声。
“有三朵花,中间的三片叶子呈放射状排列,正是有名的三叶龙胆纹样。”
“三叶龙胆……”
“铃藤和龙胆 ,又是一个有趣的巧合,不是吗?”枪中显得很愉快,视线沿着玻璃墙一寸一寸地细看,一直看到天花板,“隔壁房间的地毯是忍冬纹样,这些玻璃是龙胆纹样。再找找看,说不定还有呢。”
“说不定还有?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和我们的名字同音的东西吗?”
“嗯,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我发现站在刚才那个位置上的彩夏不见了。我踏出一步探头张望,不知何时,她已经移动方位,站在左手边尽头处了。她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窥探着面前的房间。但是,不一会儿,又小跑着回来了,拖鞋在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装饰着拱形雕梁的挑高空间中回响着。
“那个房间里有好多书,像图书馆一样。”彩夏得意地向我们报告她的发现。
“辛苦你了。”枪中苦笑着,缓缓转身走开。这回,他的目标是餐橱柜,橱柜摆放在通往隔壁房间的那扇门的右边。他向橱柜里面看了看,然后打开玻璃柜门,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咖啡杯。“这是迈森瓷器 啊,又是一件古董,真不得了。”
“很贵吗?”彩夏不知何时又走到枪中身旁。
“打破一个,你可赔不起。”
“啊?这也太吓人了吧!”彩夏的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各位。”我们三个人同时回过头。正坐在餐桌边聊天的甲斐、名望、深月和忍冬医生四个人也同时闭上嘴巴。
“如果各位已经用餐完毕,我想带你们去各自的房间。”
仍是那位管家。这位管家在“悄无声息地开门”这项本事上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了。
“请往这边走。”管家站在通往走廊的双开门的门边招呼我们。
我们叫上隔壁房间的榊和兰,一起走出餐厅。原先被我们留在一楼门厅的外套、鞋和行李都已被搬到了走廊上。一个女人站在行李旁边,并不是之前那个打开厨房门的矮小中年女人。
这个女人的年纪大概和枪中差不多,个子比我略高,戴着一副看起来度数颇深的黑框眼镜,留着短发。她穿着深蓝色长裤、白色衬衫和灰色马甲。她的肩膀很宽,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差点儿把她当成了男人。
“请带上你们的行李。”管家说,“我查询过,这场暴风雪会持续一段时间。所以,在可以下山之前,你们就住在这里。不过,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们。”管家恭敬的措辞越发突显出语气的冷漠,“请不要在屋子里随便走动,尤其是三楼,绝对不能上去。大家都听清楚了吧?”
他面无表情地扫视我们每个人。又一次,我觉得他的目光在深月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说不上来是出于何种原因,我立刻瞥向站在行李旁边的戴眼镜的女人——奇怪的是,她的视线也笔直地落在深月的脸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深月的美貌是非常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不仅是男性,连女性都会被她的容貌吸引。同样是美女,希美崎兰艳丽的脸庞只会撩动男性的欲望,但应该不会收获同性的赞赏。简单说来,她们俩的美不是同一个层次的。
然而,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
“因为房间数量的关系,请四位男士跟我往这边走,三位女士和第五位男士请往那边走。”
“那么,我去那边。”榊由高毫不犹豫地提起自己的行李,兰紧紧地靠在他身边。剧团的人都知道他们俩的亲密关系。
我们跟随着走在最前方的管家向走廊右边走去。三位女性和榊跟着戴眼镜的女人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廊尽头处有一扇双开门,门前有一间相当宽敞的门厅。在门厅左转,又是一条走廊,走廊上并排着很多扇门。右侧三扇,左侧四扇,一共是七扇门。
“请使用里间的五个房间,外面两间是储物间。”管家说。
果然,最外面的左右两扇门比里头的五扇门略窄。我可以想象女士们被带去的那条走廊上大概也是这样的格局。
我在脑海中试着描绘这栋房子的结构。
大致来说,这栋房子,即雾越邸,应该是一个巨大的“コ”字形,开口朝向房子后方的雾越湖。男士们分配到的房间位于面朝雾越湖的右侧突出部分。
“谢谢你。”枪中对正要离去的男人礼貌地表示谢意,“对了,不知你们的主人在哪里。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去跟他打个招呼。”
“没有这个必要。”男人冷漠地回答。
“但是……”
“主人不想见你们。”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有人在我们面前狠狠地甩上了门。说完,男人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