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洛特·布朗(1715—1783)是一位大师。在18世纪中叶之后的几十年里,兰斯洛特·布朗对英国人来说比其他任何纯粹完美的英式园林的缔造者都重要。大家更愿意称他为“能人布朗”,因为他善于发现和创造可能性,以改进他所处的景观场景。他的活动范围广泛,毫无疑问,在接下来的50年里,在确定英国风景园林发展主线上,他比其他任何人都发挥了更大的作用。贺瑞斯·沃波尔写道,国家和威廉·肯特都是幸运的,因为威廉·肯特的后继者是像兰斯洛特·布朗这样有才能的大师。但他也声明,就他自己而言,他无法对兰斯洛特·布朗进行评论,因为他的《画家趣闻逸事》一书不打算谈及任何在世的艺术家。他补充说:“如果把评论兰斯洛特·布朗这件事留给更有能力的学者,对兰斯洛特·布朗来说会更有裨益。”我们可以赞同的观点是,要对兰斯洛特·布朗作为园林设计师的能力做出公正的评价并非易事。
根据他的批评者的审美观念和对园林问题的态度,人们对他的评价截然不同。总的说来,他的同辈人都十分敬重他——其中包括对他赞赏有加的托马斯·惠特利。但对下一代人来说,兰斯洛特·布朗似乎是一个缺乏想象力的、机械的园林掠夺者,而不是一个改良者。在后面的章节,我们将回到批评兰斯洛特·布朗和他的后继者的主要论点上。这些批评是由主要的业余人士,如奈特和尤维达尔·普赖斯在18世纪末期提出的。在这里,只需引用后者的几句话,即可作为当时对兰斯洛特·布朗的流行看法:
很少有人能如此幸运,从来没有见过或听说过真正的散文家。他微笑着,以同样平静的面容,同样平和的声音,清楚地说出流畅的平庸之言。他是蜿蜒的小径、曲折的绿化带和河流的象征,兰斯洛特·布朗先生的所有作品都像他自身一样,平和、流畅、均匀、清晰;和他一样,它们也会让人精疲力尽。
这些话也许有些讽刺和尖锐,但当得知这是看到兰斯洛特·布朗大量“改进”的人的自然反应时,便会觉得情有可原。这些改进大多重复着同样的模式,给人一种程式化的统一和单调的印象,再加上兰斯洛特·布朗对旧公园的树篱、大道、阶地和其他形式特征的无情破坏,引起了年轻一代的不满和反对。对于只看过兰斯洛特·布朗几个最佳作品的人来说,他似乎更受欢迎。不可否认的是,他知道如何充分利用大自然提供的构成元素,如繁茂的树丛和清澈透明的水面,并在它们的帮助下创作出有效的,甚至是壮丽的景观。他的一位女性崇拜者宣称,与其说他是一位画家,不如说他是一位诗人,他的作品都是有灵性的挽歌或田园牧歌。
兰斯洛特·布朗似乎从未受过任何实际意义上的艺术教育,但他的实践训练已经足够有效。起初,他受雇于斯陀园的科巴姆子爵,当时只是一名菜农,但他逐渐获得了英国贵族的信任,他们特别委托他对肯德莱斯顿庄园、布伦海姆宫和克鲁姆宫庄园等古老的庄园进行改进或现代化改造。在他的作品《风景园艺中的梗概与线索》(1794)中,兰斯洛特·布朗提到他的继任者汉弗莱·莱普顿询问他的知识从何而来,他提供了答案。
起初,他受到几个地位显赫人士的资助,并被公认为是有品位的人,于是他就逐渐有了预判效果的能力;部分是由于反复的尝试,部分来自那些被他的天分所吸引与之交谈以及亲密的人的经验。虽然他自己不会设计,但有许多风景画是在他的指导下画出来的,这都归功于他的想象力。
汉弗莱·莱普顿认为这种预先判断效果的能力是真正的园林大师的标志,毫无疑问,兰斯洛特·布朗在这方面有很多实践和把握。他不是像查尔斯·布里奇曼或威廉·肯特那样的创新者,但他对英国的风景情有独钟,他知道如何做出正确的改变来展现它的美丽。我们不知道兰斯洛特·布朗有什么原创园林设计,他最著名的作品都是对旧园林的改造,毫无疑问,他对它们的改造是大刀阔斧的。他削减了林荫大道,夷平了阶地,把河道从装饰性的布景中去掉。对原有园林的特征进行抹灭在多大程度上利大于弊,这是一个几乎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新旧园林之间已无法进行对比。但是,如果我们相信18世纪末期和19世纪初期批评家们的话,那么他所摧毁的园林比那些在原地建造的园林更有价值。
兰斯洛特·布朗最佳的作品之一无疑是在布伦海姆宫。这座伟大的宫殿是根据约翰·范布鲁的平面图建造的,作为马尔伯勒公爵在布伦海姆取得胜利(1704)的国家奖励。大概在18世纪20年代,约翰·范布鲁与皇家园丁怀斯合作,以一种相当正式的风格规划了周围的环境,至少有部分装饰花坛和树篱是他们设计的。半个世纪后,当兰斯洛特 ·布朗受命对花园进行现代化改造时,他填满了花坛(其中一个已经修复),并将草坪移植到了城堡,现在仍然可以在公园一侧看到。他认为必不可少的是起伏的表面,由大树丛分隔和框起。他用草坪包围宫殿,用林地框起建筑以获得这种韵律感。城堡露台下方的山谷被水填满,使整体面貌焕然一新。兰斯洛特 ·布朗创造了以绿树成荫的河岸和庄严的白杨岛为中心主题的湖泊或河流景观。景色整体是那么庄严,对比效果是那么巧妙,中间翠绿宽阔的水面是那么赏心悦目,以至于人们可以很好地理解兰斯洛特·布朗的感叹:“泰晤士河,泰晤士河,你能原谅我吗!”
托马斯·惠特利和大多数18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园林爱好者一样,对兰斯洛特·布朗十分钦佩,他写道:
布伦海姆宫的一切都是伟大的,但在那广阔的空间里,没有留白。平原是如此广阔,各个部分是如此重要,各个物体也是如此壮丽;山谷宽阔,林木深邃,虽然建筑间距很大,但每栋都很宏伟,在它周围,到处都弥漫着富丽堂皇的气氛。河流沿着长长的、变化多端的路线,靠近每一个物体,接触到每一个部分,把它的足迹延伸到整个地区。尽管这些景物彼此相距很远,但它们似乎都聚集在水的周围。水的四周是一片广阔的土地,而水的尽头未可知。无论在大小、形式还是边缘上,它都与景色的庄严相当。它以这种精神设计,以原始捐赠的慷慨之情建造。当时伟大的人民把这个住所慷慨地赠予这位英雄,他应该得到他的国家最好的馈赠。
这种观点得到了很好的阐释。布伦海姆宫以其宏大的规模、丰富的形式、广阔的水景和树林、壮丽的树木和阴凉的步道而令人印象深刻。但也有两三个古典风格的建筑纪念碑、一个壁龛和一个寺庙门框,是根据钱伯斯的设计建造的。奇怪的是,钱伯斯是被邀请来对兰斯洛特·布朗的创作做补充的。
无论人们对兰斯洛特·布朗所改造园林的艺术价值持有何种观点,必须承认它们是经典的,有时甚至是真正的宏伟风景园林的典范,即把整个景观变成浪漫自然公园的艺术。在英国国家园林理念的发展中,兰斯洛特·布朗的贡献或许比任何人都要大,后来还有汉弗莱·莱普顿(1752—1818)和他的儿子,更不用说后来的英国景观设计师,他们继续成功地推行了这一理念。这个学派是英国园艺的主要代表,或是世界的。这一学派实际上是基于兰斯洛特·布朗的思想,由汉弗莱·莱普顿在理论和实践中提出和重塑的,因此,我们不妨提供一些兰斯洛特·布朗活动的例子,尤其是对他有帮助的相关描述和水彩画。在他的著作《风景园艺中的梗概与线索》中,他特别写道:
改善一个国家的风景,充分地展示其天然美,是一门起源于英国的艺术,因此被称为英式园林艺术。然而,由于这个表达不够恰当,特别是因为园艺,在更狭义的意义上被称为园艺学,在这个国家同样得到了最大的完善,我采用了“风景园林”这个术语,因为只有风景画家和有实际经验的园丁的共同努力才能完善这门艺术。前者必须构思一个计划,后者才可以执行。画家丰富的想象力必须服从于园丁的实践知识。另一方面,一个纯粹的园丁,如果没有一点绘画技巧,就很少能在建造园林之前对效果形成一个恰当的构想。这种对效果有预知能力的人在每一种高雅艺术中都能成为大师。
汉弗莱·莱普顿在他所谓的《红皮书》中进一步阐述了这些想法和观点,其中包含了按照新的理念改造旧园林的建议。根据这些,他(用水彩)勾勒出他心目中的画面,并希望用大自然所能提供的配件来使这个画面变为现实,但在要改变的部分上,他设定了一块挡板,他称之为幻灯片,在上面显示出该地的原始面貌。因此,把这个东西放在一边,人们就能构思一个画面,知道这个地方在改建后会是什么样子。换句话说,这就是他所说的“预判效果的能力”的一个示例。
举个例子,我们可以参考他在兰利公园拍摄的照片,照片上有一条部分被拆除的大道。他声称,大道的缺点是它把公园分成了两个部分,从而破坏了统一感。这条大道可能有窗帘的效果,一般来说,它会屏蔽一些比一长排树木更有趣的东西。通过切断大道,我们可以在某些地方拉开帷幕,如果这样做得很巧妙,就可以在某些地方,特别是在大道的首端和末端保留一些大树。尽管大道有间断,我们还是可以使其保有一个古老林荫大道的印象。图中显示了这一做法在兰利公园的应用情况,林荫大道在中间被切断了,因此,植有高大橡树的部分被置于突出位置。林荫大道没有了庄严的外观,景观起伏的自然之美比以前得到了更好的展示。从客厅的窗户看到的林荫大道的古老外观没有受到影响,因为从房子的总体透视图中,几乎看不到移除的树木。汉弗莱·莱普顿补充说:“虽然我不建议设置这样的大道,但在前面的树木中,以及在仰望兰利公园的这一长长的视野中,总会有许多古代的宏伟景观。”因此,他认为兰利公园的林荫道不应该完全被移除,而只应该被切断,这就足以产生新的华丽的效果。
汉弗莱·莱普顿没有兰斯洛特·布朗那么激进。兰斯洛特·布朗毫不犹豫地把林荫大道上的树砍掉了,只剩下最后一棵。汉弗莱·莱普顿属于开始意识到老式布局也包含值得保留的元素的一代人。
另一个类似的改造计划是对埃丁汉姆庄园车道的改造。由于这条道路沿着公园的边缘伸展,给人一种封闭的印象,汉弗莱·莱普顿建议把沿路的那一排封闭的树木移走,因为这样就可以把车道引到公园里,树木也就可以分散成小丛。人们应该会有这样一种印象:开车穿过公园,而不是沿着公园的外围行驶。
在他的另一幅插图设计中,汉弗莱·莱普顿把他的注意力特别转向了水,像他钦佩的前辈兰斯洛特·布朗一样,他对水的装饰效果给予了最大的重视。作为他用水方式的一个例子,我们可能会想到他对维尔贝克园林和温特沃斯庄园提出的改进建议。关于维尔贝克园林,他写道,这里的水,由于有许多小洄流,而且从房子里可以看到它的末端,几乎让人觉得它是一个小湖。但是,由于宽阔的河流总是比小湖泊更美丽,所以应该将水改道,使其延伸到房子之外,形成连绵不断的河岸线。隆起应该被宽阔的曲线切开,这样整个画面就会呈现为一条安静流动的宽阔河流。他的图画说明了这一点,同时也展现了地面向房子方向延伸的方式。根据汉弗莱·莱普顿的说法,这种变化在现场的意义比图画中显示的要大,因为图画中只显示了房子的一小部分。
位于约克郡的温特沃斯庄园有很多水,但正如他所写的那样,这些水没有被充分展示出来,从大路走到这里的人根本看不到水,因为它们分散在树丛中的小湖或池塘里。汉弗莱·莱普顿建议,所有这些水都应该汇集在一起,呈现出宽阔的水流的特征,为了强调这一点,没有什么比一座桥更有效的了。桥传达了一条长长的水道的概念,它的起点和终点是无法观察到的,而且除了使用桥之外,无法跨越水面。
通往兰利公园的道路。
栗树大道移除前后的对比图。
汉弗莱·莱普顿绘制
埃丁汉姆庄园的车道,最初被一排树围起来时的样子,以及移除一些树后的样子。
汉弗莱·莱普顿绘制
温特沃斯庄园水道的原貌,以及改造场地和建造桥梁后的样貌。
汉弗莱·莱普顿绘制
兰舍(Lathom)景观图,前景中的对称池塘重新排列之前和之后的对比图。
汉弗莱·莱普顿绘制
位于兰开夏郡的兰舍,显然有一种较古老的对称式布局。这样的公园很难以一种使整体显得自然和非人工的方式并存而进行现代化改造。从兰舍的房子里看去,视野被侧翼的墙壁所封闭,以柱子和对称排列的树丛为终点。在这些前面略微升高的平台上有一个长方形的池塘。汉弗莱·莱普顿的任务是打破线性对称并降低水位。当兰舍位于对称的环境中,高出地面的池塘会反射天空的光,产生一种闪光的效果,在眼睛和远处的物体之间不断闪烁。换句话说,它是一面大镜子,吸收和反射光线,从而限制了视野,使观看者无法清楚地观察到位于远处的部分。汉弗莱·莱普顿这样解释这个问题:
有适当的距离和以自然形态呈现的水是非常令人愉快的,并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我们。但是兰舍的池塘被置于前景中,占用了太多的景观,既没有足够赏心悦目的形状,也没有足够自然的位置。这与它作为这一场景的主要特征并不相符。
为了补救,汉弗莱·莱普顿不仅移走了池塘,还移走了露台,两翼的树木在一定程度上发生了改变,形成不对称但平衡的体量。汉弗莱·莱普顿的建议是,景观应该占主导地位,园林的构成应该给人一种开阔的乡村和无拘无束的自然的印象。
这里不是对汉弗莱·莱普顿作为“花园改良者”的活动进行详细分析,而是为了说明他是如何继承兰斯洛特·布朗的传统并进行改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经验的增加,他允许自己在很大程度上与兰斯洛特·布朗的方法相左,他在各方面都不那么激进,并显示出对别人以及自己的审美理想和风格的逐渐欣赏,从而形成了向维多利亚时代 的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