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讲完那些古老的争端之后，希罗多德开始进入第一卷的主体内容：吕底亚王国的叙事。希罗多德之所以花费大量篇幅来描述吕底亚，是因为公元前6世纪的吕底亚王“克洛伊索斯是第一位征服希腊人的异族人，还向他们索取贡赋（phoros），此外还和另一些希腊人建立了友好关系——前者是小亚细亚的伊奥尼亚人、埃奥利斯人和多里斯人，后者是拉栖代梦人。在克洛伊索斯统治之前，所有的希腊人都是自由的：在克洛伊索斯之前入侵伊奥尼亚的奇姆美利亚人并没有征服各个城邦，而只是劫掠”。
图2.1 爱琴海东岸的希腊人殖民地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臣服于吕底亚并交纳贡赋的希腊人由北向南分布在小亚细亚沿海地带，也即爱琴海的东岸，这一片区域都是希腊人建立的城邦。这里之所以是希腊人的城邦，是因为在公元前8—前6世纪，希腊人在整个地中海区域有长达数百年的“殖民运动”，在地中海内部沿岸地带广泛建立了定居点和城邦。这里的殖民和近代世界历史上的殖民有差别，古希腊语中的“殖民地”一词apoikia的直接含义是远离家的地方，即离开自己的母邦，去到新的地方重新建立城邦，当然也不可避免存在和当地居民的一些冲突和融合。
因为与吕底亚距离很近，这些小亚细亚的城邦在克洛伊索斯统治时期都被攻占了。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述，
克洛伊索斯当时还想要攻占在爱琴海中部的岛国，但是失败了。有人劝诫他不要打，因为他擅长陆地战争，于海战没有经验，克洛伊索斯就放弃了。尽管克洛伊索斯时期没有进一步扩充海上势力，但仅就陆地统治而言，吕底亚已经是一个大帝国了。
图2.2 希腊大殖民
希罗多德简单讲述了克洛伊索斯的功业之后，马上提醒我们说，吕底亚这个地区并非自始就被克洛伊索斯家族统治，原本是由赫拉克勒斯（Heracles）族裔统治的。两个家族的统治变更发生在坎道列斯（Candaules）统治时期，他后来被巨吉斯（Gyges）杀害而终结了原来的王朝统治。这个权力更迭过程是本讲的重点，但是在进入这个具体的事件之前，需要对希罗多德文本中的几个名词加以澄清。
希罗多德将坎道列斯称为“僭主”（tyrannos），也就是英语中的tyrant。在今天的语境里，僭主是一个负面的词；在古希腊历史中，这个词大概是在公元前4世纪的时候变成一个贬义词。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以及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里，僭主被视为一种糟糕的统治方式，只为统治者一人的利益服务。但是在希腊历史上，特别是公元前7—前6世纪，僭主是非常普遍的现象。用修昔底德的话来说，公元前7—前6世纪的时候绝大多数希腊城邦都变成了僭主统治。学者们通常为僭主统治设立两个标准：一个是僭主是通过非传统方式获得权力，如武力；二是僭主统治的时候一般不按法律统治，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统治。但这也只是大致的标准，如果考察历史上具体的某个僭主，会发现也有一些例外，比如雅典的僭主庇西特拉图就保留了之前梭伦的立法。应该说，僭主在希腊历史上还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对于城邦的建设与演进也有积极的作用。在僭主出现之前，比如我们看公元前8世纪的《荷马史诗》，基本是王的世界，这些王是城邦或者村落的领导人，他们率领自己人去打仗。而在城邦崛起之后，出现了一大帮自耕农，他们为城邦去打仗的时候，会推选出他们中间的一些优秀的人来统治。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讲法，原来平民中的优秀者崛起为僭主，摧毁了原本以贵族为核心的社会结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它反映了城邦的平等化的趋势，只不过一开始打败贵族的是平民支持的僭主，而僭主统治几代之后往往会变得更加暴戾，进而又被推翻。
以上是对希腊历史中的僭主的简要说明，在希罗多德的《历史》一书里，僭主有时是中性的，有时也有负面的意涵，但基本上可以和大王（basileus）这个概念混用。在亚里士多德的笔下，僭主和大王是不同的概念，他的《政治学》首先区分了不同的统治类型，如家长统治、主奴统治以及政治的统治方式等。主奴统治就是“专制”而非政治的统治方式，波斯的统治就是大王的专制统治。在政治的统治里，又有不同的政体类型，按照亚里士多德经典的政体分类，一个人统治叫君主制（monarchia/monarchy），在价值上是中性概念，它只是描述为一个人统治。而如果一个人统治是为了城邦整体的利益，那就叫王制（basileia/kingship，注意与专制统治相区分）。这是好的统治，那坏的统治呢？那就是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统治的僭主统治（tyrannis/tyranny）。由于亚里士多德的政体分类讨论太过经典，导致我们往往会用他的概念来阅读古代文本，但是在希罗多德这里还没有像亚里士多德那样高度类型学的区分，他往往是混用“僭主”和“王”这两个概念的。除了古代的文本之外，今天还有一些铭文线索，根据在以弗所出土的一则铭文材料可以看到，克洛伊索斯称呼自己为“王”（basileus）。克洛伊索斯的伟业我们之后还会讨论，下面我们将目光投向克洛伊索斯家族获得王国统治权力的那场宫廷逸事，仔细考察这一后宫戏背后蕴含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