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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极旋风

首先发现它们的是瞭望员。两艘严重受损的船被遗弃在海岸附近逐渐腐烂。船体破碎而扭曲,风帆破烂,船员显然早就死了。但这两艘船并非触到了热带海域的暗礁而失事,船员也不是死于疟疾。前往香料群岛的英格兰处女远航折戟北极地区的冰封水域。

历史上有重大意义的1553年航行源于当时一个新成立的组织的想法,该组织名为“拓殖新世界商人与探险家公司”。该公司的商人急不可耐地参与香料竞赛,然而对风险和威胁没有准备,他们头脑狂热,忽略了现实可行性,并且在航行远未开始前就犯下了一系列危及任务的错误。远征领导者或“领航指挥”的选择则是十分明智的。理查德·钱瑟勒是一个“极具判断力的人”,他在青年时期就积累了一些航海经验。理查德的养父亨利·西德尼在向公司介绍他时赞不绝口,以至于那些冒险商人认为他们这里又出了个麦哲伦。西德尼解释道,正是钱瑟勒“才智中的闪光点”使他如此可贵,西德尼毫不害臊地自我吹嘘:“十分欣慰的是,我培养了他的这些才智。”

当有一位商人抓住西德尼与钱瑟勒分开居住的这个问题而对他的热情推荐提出质疑时,这位老人早已准备好了答复:“我目前确实与钱瑟勒分开居住,但这不是因为我看不起他,也不是因为他的日常开销使我难以负担。你们通过传闻了解他,我却通过现实生活;你们通过只言片语了解他,我却通过他的行为;你们通过言谈和相处了解他,我却通过他生活的日常活动。”

西德尼巧舌如簧,终于成功地说服了那些商人,钱瑟勒即刻被任命为“幸运爱德华”号( Edward Bonaventure )的船长,这艘船是三艘远征船中最大的一艘。随后公司的董事们又为远征队的另一艘大船“好望”号( Bona Esperanza )挑选了船长。至今人们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会选中休·威洛比爵士,根据记载,他是一个“优秀的人”,但在航海方面完全是个门外汉。让他进行横渡英吉利海峡这样的短途航行都是一种冒险,派他去到地球的另一端更会导致灾难。

冒险商人们最为迫切的事情是选定去香料群岛的航线。尽管他们看到西班牙和葡萄牙商人沿着东行和西行航线,均成功到达了东印度群岛,但他们选择了一条与往常完全不同的航线。他们决定让自己的船向北航行,这会使得前往香料群岛的漫长航程减少2000英里。选择这条航线还能避免与葡萄牙人产生冲突,后者开辟东方的航线已近百年,并在沿途的每个港口都修建了防御堡垒。此外,疾病和气候的因素也考虑了进来。英格兰水手曾见过葡萄牙船只返航时船员所剩无几,这些船员大多是因为在印度洋的热带气候中感染痢疾和伤寒而死的。在去往东方的漫长航程中,估计至少有五分之一的船员会死去,而实际上这一比例往往会更高,时常会有整艘船因为缺少船员而不得不被遗弃的情况。天生就适应了炎热气候的葡萄牙人尚且如此,那人们自然会怀疑,在欧洲北部寒霜区边缘长大的英格兰水手又怎么能平安健康地返航呢。

这次远征在起航前夕便陷入了困境。船队耽搁在哈维奇的时候,人们发现很大一部分补给品已经腐烂,酒桶木板的拼合太粗糙,导致酒从木板间的缝隙中流出。但此时风向有利,船长们认为没有时间补足给养了,于是远征队在1553年6月23日这天起航。

只要船队在理查德·钱瑟勒有力的指挥下团结一致,就不大可能遇到什么麻烦。但是,当船队绕行多岩石的挪威北部海岸时,“狂风呼啸而至”,威洛比的船被吹离了航线。钱瑟勒之前预见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提议如果船队失散,就在巴伦支海一座名为瓦尔德胡斯的小岛会合。钱瑟勒在此等待了7天,但是并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好望”号和船队第三艘船“坚信”号( Confidentia )的消息,他便向东往白海方向驶去了。

所幸另外两艘船也挺过了风暴。穿过大风之后,休爵士与“坚信”号重新取得了联系,两艘船一起向海岸线驶去。此时威洛比缺乏经验的弱点开始暴露。他探测了海底深度,仔细研究了各种航海图,想破脑袋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地区的真实情况和地球仪上的不一致。”寻找瓦尔德胡斯岛和钱瑟勒的船都失败后,威洛比决定在没有旗舰的情况下继续前行。

1553年8月14日这天,威洛比在北纬72°的位置“发现了陆地”,陆地上荒无人烟,由于水中有大量的浮冰,船无法靠岸。如果他们的维度测量数据准确的话,那威洛比的船抵达的应该是新地岛那些荒芜的岛屿,这些偏远的岛屿孤悬于巴伦支海。威洛比似乎从这里向东南方向驶去,随后驶向西北,之后又驶向西南、东北。威洛比和他的手下愚不可及,他们在北极圈内航行了300多英里,在一片充满融化浮冰的危险海域绕了一个大圈。9月14日,船上的人又看见了陆地,之后他们“驶入了一片开阔的港湾”,这片港湾靠近今天芬兰和俄罗斯的边境线。威洛比手下的人欢呼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数量庞大的海豹和其他一些大型鱼类。他们从主桅上还看见了熊、体形庞大的鹿、狐狸,以及各种奇珍异兽”。他们最初只打算在这里待上一周,但又想到“这一年就要过去,加上天气糟糕,有霜、雪和冰雹”,于是决定就在海湾里过冬了。

灾难重创了荷兰探险家威廉·巴伦支,他以为有一条通过北极抵达香料产地的快速通道。这几幅雕刻画(本页及第16页、第150页和第151页)描绘的是他的船在“大量海冰中”失事,以及他的手下如何在严冬幸存下来。

这时,在伦敦的远征队董事们一定以为,他们的船队已经找到并通过了东北方向的航道,正顺利地驶向香料群岛。但迎接威洛比及其手下的并非温和平静的夜晚和随风摇动的棕榈树,而是冻雾和无法通过的坚冰,他们发现伦敦商人们选择这条穿越北极的航线是犯了一个巨大错误。这些商人曾竭力为他们的决定辩护,提出了符合逻辑且令人信服的观点来支持其理论。早在1527年,住在塞维利亚的英格兰商人罗伯特·索恩就曾给亨利八世写信,向他报告了一个激动人心(而且是高度机密)的消息,即通过北极可以到达香料群岛:“我明白,把这个秘密汇报给陛下是作为臣民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写道,“我认为到现在为止这仍是个秘密。”亨利八世坚信:“向北穿过北极,再向南往赤道航行,我们就能到达香料群岛,而且这会比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路线更短。”

专家们对通往香料群岛的东北航道研究得越多,这条航道就越显得可信。在那个人们仍然在地图上寻求完美对称,认为挪威的北部海角与非洲的南部海角在地形上显得极其对称的时代,地理学家们认为这毋庸置疑是个好消息,这片北方的寒冷地块肯定是第二个好望角。古人留下的文字也为通过北方航道抵达东印度群岛的想法提供了佐证。老普林尼曾经描绘过地球北端的一片圆形海域,还有一块名叫塔比斯(Tabis),延伸到极北地区的土地。在塔比斯之东,据说有一个通道连接着极地之海与印度洋温暖的水域。

这些证据并未给威洛比和他的手下带来任何安慰,他们很快就被困在了一片遍布浮冰的海域。他们选择留下过冬的海湾很快变成了一片荒凉的不毛之地。冰层太厚无法钓鱼,而且在下过雪后,野生动物也消失不见了。甚至鸟类也意识到冬季的到来,迁徙去温暖之地了。很快,威洛比的船就被浮冰围住并且被挤压受损,这下船和人员都逃不掉了。看着他的队员们一天天地愈加饥饿,威洛比派出搜寻小队去寻找食物和救援。“我们派出了3个人朝西南偏南的方向搜寻,看是否能遇到人,”休爵士写道,“但[他们]一无所获。”接着他又派出向西搜寻的小队,“他们也空手而归”。最后一支小队证实了威洛比害怕的事情——他们被困在了一片无人区。

5年多以后,英格兰的一艘搜索船才终于发现“好望”号和“坚信”号。救援者驾船驶入威洛比选择过冬的那片海湾后,碰巧发现了这两艘船体腐烂、幽灵般的船——两艘船最后的使命竟然是停尸房。船员们最后那阴暗的几个月是怎么过的现在仍不清楚,因为被饥饿折磨的威洛比停止了每天的航海日志记录。能确定的只有一点,他和船员在那个冬天支撑了很久,救援小组发现了日期标为1554年1月的遗嘱,这距离他们的船进入该海湾已经过去了整整4个月。

威尼斯驻莫斯科大使乔万尼·米希尔记录了这个故事最后令人毛骨悚然的结局。他写道,搜索队“安全返回,带回了第一次远征的两艘船,他们在俄国海岸发现这两艘船时,船上的人都冻死了。他们[救援人员]讲述了这些船员冻成的各种奇怪形状:有的笔还在手中,面前铺着纸;有的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盘子,嘴里咬着调羹;还有的正在打开柜子;其余的则像雕塑一样有着各种姿势,仿佛经人调整,摆成那种姿势似的”。

当威洛比和他手下的人冻僵而死之时,理查德·钱瑟勒那边进展却很不错。凭着他养父津津乐道的智慧,他迅速预判到了北极浮冰的危险。他将船停在今阿尔汉格尔附近的白海海域后,便弃船上岸,走陆路到达莫斯科。起先,他对眼前的景象很失望。他觉得这个城市“很荒蛮”,房子全是“木制的”,就连宫城也令人失望——“相当低矮”而且“窗户很小,很像英格兰的老旧建筑”。但站在伊凡雷帝那闪耀夺目光彩的宫廷前面时,钱瑟勒的感受马上就变了。伊凡雷帝身穿“金箔织就的长袍,头戴皇冠,右手执一根水晶和黄金打造的权杖”,隆重接待了他。皇帝的举止威严而令人敬畏:在宫廷宴会上,他“让侍从给每人送去一大块面包,侍从大声喊出被送者的名字并说道,俄国皇帝和莫斯科大公伊凡·瓦西里耶维奇将这块面包赐予你”。就连高脚酒杯也吸引了钱瑟勒的眼睛,他把金色的大酒杯拿在手里掂量,连连称赞这些酒杯“非常漂亮”,比他在英格兰见到的都要好。

在莫斯科的这段时光给钱瑟勒的船员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快乐。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以为这次远征会以灾难或死亡告终,现在他们却在俄国皇帝珠光宝气的楼阁中逍遥快活。对此,钱瑟勒比他们更加感慨。“我曾见识过英格兰国王的威严和法国国王的楼阁,”他写道,“但都比不上这里。”

漫长的谈判结束后,伊凡雷帝把这位英国指挥官送回了英格兰,并附函赐予伦敦的一批商人贸易特权。他的这个举动,无意间为“东印度公司”的先驱“莫斯科公司”奠定了基础。

巴伦支船队的水手一直面临着北极熊的危险。“我们瞬间跃起向前,尽可能地自卫反击。”

三艘起航前往香料群岛的船中,没有一艘实现解开东北航道之谜的目标。这些为了避开印度洋的热带疾病而向北行驶的人怎么会想到,他们会在北极零度以下的水域丧命。打通到太平洋的北方航道,要等到400年后,借助核潜艇才能实现。

当伦敦的商人们焦急地盼望着去往香料群岛的第一次历史性航行的回音时,国内许多人都在疑惑他们为何要小题大做。毕竟肉豆蔻怎么也变不成奢侈品,干瘪、皱巴巴的肉豆蔻比豌豆大不了多少,其吸引力远远比不上达克特金币或精雕细琢的蓝宝石。

但这些质疑者很快发现,肉豆蔻具有极高的潜在价值。对肉豆蔻的功效,伦敦的一流医生愈加地夸大其词,他们认为它可以治疗从鼠疫到“血痢”的一系列疾病,这两种病都是伦敦的常客,它们在伦敦脏兮兮的背街小巷肆虐,造成毁灭性的影响。一位权威人士宣称,他制作的含有大量香料的甜味香丸,可以缓解伴随“瘟疫时代”而来的令人恐惧的“出虚汗的疾病”。这种疾病就是鼠疫,据说它两个小时内就能要人命,因此制造这种香丸更显得刻不容缓。要知道,当时的俏皮话这么形容鼠疫的可怕:“午餐愉快吃,晚餐时就死。”

据说肉豆蔻的功效不只包括治愈各种致命疾病。随着人们对植物的药用价值的兴趣与日俱增,饮食类书籍和植物标本集的数量出现了爆炸性增长,所有这些书都宣称,肉豆蔻和其他香料有助于治疗多种小病。对于咳嗽胸闷的患者,医生推荐饮用加入了肉豆蔻的热葡萄酒。据说,丁香能治疗耳痛,胡椒能缓解感冒,而对于胀气的患者,医生推荐服用包含15种香料的特殊混合剂,其中包括小豆蔻、肉桂皮和肉豆蔻——这种配方除了那些富人之外,普通人是负担不起的。有人甚至认为香料能让已经脱离尘世者起死回生。据说用甜酒服下10克藏红花,就可以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而且尚未发现有任何副作用。

这些饮食类书籍中,安德鲁·博尔德写的《健康饮食》( Dye­tary of Helth )在当时很受欢迎,这是一本健康生活指南,相比作者另一本具有开创性意义的《胡须研究》( Treatyse upon Beardes ),这本书为作者赢得了更大的名气。“肉豆蔻,”他在《健康饮食》一书中写道,“对那些脑袋受了风寒的人有良好功效,对他们的视力和大脑也都有好处。”据说他在家制作的肉豆蔻混合剂效果奇佳,不仅能清洁“胃和脾脏”,还“能有效抑制‘血痢’”这种危险的恶性痢疾。

博尔德这本奇特的《健康饮食》结合了草药知识和传说故事。他建议凡是想长寿的绅士,应该穿红色衬裙并避免“蜗居”,而那些每天早上能“愉快地起床”的人定能拥有健康。然而他关于肉豆蔻有助于抑制性欲的观点在他身上显然不起作用,因为这位禁欲的前修道士死状不雅。“在他洁身自好的外表下,衬衣里还藏着女人的头发,他曾在房间里一次招来3个妓女,不仅仅是他,全国各地他的那些宣称贞洁的牧师同僚也常常是这些女人的顾客。”博尔德才是应该食用肉豆蔻的人,然而正如他自己不耐烦地承认的:“那些深入骨髓的东西是很难从肉体中去除的。”

其他权威人士很好地利用了博尔德的不幸,他们开始宣称肉豆蔻不仅不会抑制性欲,实际上反而是一种强效的催欲剂。多塞特伯爵六世、风流成性的查尔斯·萨克维尔就曾调侃道:尤利乌斯·恺撒性冷淡,即便克娄巴特拉在她的“罗马浪荡公子”身上用了“肉豆蔻、肉豆蔻干皮和生姜”,也没能让他性欲高涨。而这类材料却在这位伯爵身上屡试不爽,因为他花费的钱让他知道,睡前来一匙肉豆蔻,甜蜜而又麻烦的梦就会没完没了:

昨夜梦佳人,

晨起阳顶天,

不着衣裳又何妨,

辗转反侧意难伤。

萨克维尔对肉豆蔻的喜好显示了他的堕落。他的邻居塞缪尔·佩皮斯记录了他是如何因为不雅暴露而入狱的:“他整晚都几乎一丝不挂地在大街上跑来跑去。”

除去庸医骗子们的谎言,肉豆蔻确实有一些功效,尤其是作为强效防腐剂。传统上,易腐败的东西都是通过腌制、干燥或烟熏的方式来保存的,但这3种方法都无法遮盖肉类的臭味,而只要在食物上撒上少许肉豆蔻,不仅能压住臭味,还能显著地减缓氧化速度,有效防止肉的腐烂。

事实上,把香料作为防腐剂和调味品并不是新发明。古埃及人就曾进口小茴香、肉桂皮和肉桂,在制作法老的木乃伊时用来防腐;《旧约全书》(Old Testament)中的药剂师则将香料磨成粉,加入圣膏中供教堂使用。罗马人在使用这类奢侈品方面则更为实际,他们用肉豆蔻、八角来保存肉类和给葡萄酒调味,他们还会在点心里添加小茴香,并在风靡全城的一种醋里加入茴香当作调味料。

在乔叟的时代,这些香料是罕见的奢侈品。在《坎特伯雷故事集》( The Canterbury Tales )中,勇敢强悍的托帕斯爵士满怀渴望地谈到了姜饼、甘草糖和“肉豆蔻”风味的麦芽酒。到了莎士比亚创作的时代,也就是纳撒尼尔·考托普到达岚屿前不到20年,这类奢侈品很快变得稀松平常了。在《冬天的故事》( The Winter’s Tale )中,小丑把他的五香梨所需的材料列成了一份清单,所有材料在伦敦都能很容易得到:“我一定要有一些番红花给梨饼染色。肉豆蔻、枣子,不要,这些不在我的单子上;豆蔻仁七颗、生姜一两根,这是可以向人讨取的;四磅乌梅,还有同样多的葡萄干。”

在整个中世纪,威尼斯用铁腕手段控制了香料贸易。肉豆蔻、丁香、胡椒和肉桂皮等都穿越亚洲,来到伟大的贸易之都君士坦丁堡,威尼斯商人在这儿将这些香料抢购一空,再把香料通过地中海运到西方。在西方,香料被大幅抬价后再卖给来自北欧的商人。马可·波罗1271年动身前往中国时,威尼斯已经完全取得了对香料的垄断,但没有一个西方人到过香料的原产地。马可·波罗是第一个描绘丁香树的欧洲人,他说那是一种“长着像月桂叶子的小树”,但他声称在中国大陆看到了一棵丁香树,这与其说是现实,不如说是他的想象。这个威尼斯人并不知晓,当时,这种树只能在今天印度尼西亚群岛的少数岛屿上找到。

在马可·波罗返回欧洲以后的两个世纪中,香料变得非常受欢迎,到了长期供不应求的程度。威尼斯商人在赚钱的艺术方面十分在行,他们知道只要供应短缺,就可以维持高价。只要他们还把持着贸易线路,并继续垄断中东的露天市场,他们就可以紧紧控制这项贸易。但在1511年年末,一条令人震惊且完全不受欢迎的消息传到了威尼斯商人那里。他们听说,一支葡萄牙人的小型船队刚刚抵达了香料群岛,而且获得了整船的香料。威尼斯人维持了4个多世纪的垄断被打破了。

香料竞赛现在开始了。

葡萄牙人在寻找通往东方的航线方面取得了惊人的进展。1471年首次尝试穿越赤道后才过了40年,他们就成功航行到了东印度的香料群岛,并且满载着胡椒、肉豆蔻和丁香返回。这些被称作“香料群岛”或摩鹿加群岛的岛屿,散布在有半个欧洲那么大的海域。尽管它们现在都属于印度尼西亚的一个省份——马鲁古省,但实际上这上百座岛屿可分成3种不同的类型。位于北边的是蒂多雷岛和德那第岛这两座火山岛,由强大的苏丹国统治,16世纪的许多时间都在进行争取独立的激烈斗争。往南大约400英里的地方,是安汶岛和塞兰岛,这两个地形崎岖的小岛最终会因为馥郁馨香的丁香招致一场恐怖而臭名昭著的屠杀。最南边的一片岛屿即班达群岛,它是所有岛屿中最为富庶的,也是最难登陆的。唯有胆大心细的水手才能驾船安全通过这片群岛危机四伏的水域登陆。

葡萄牙人登上了所有这些岛屿,并很快安排了武装力量来加强防御,巩固他们对这些岛的占有。1511年,重要的香料港口马六甲落入他们的控制之下,仅仅几个月后,一艘葡萄牙的武装商船就首度造访了偏远的班达群岛。接着,葡萄牙人攻陷了印度西海岸的几个香料港口,从穆斯林中间商那里夺取了这些港口的控制权,然后又回到那片偏僻遥远的香料群岛。他们在这片群岛修筑了一系列重兵把守的堡垒和要塞,数年之间,德那第岛、蒂多雷岛、安汶岛和塞兰岛,都落入了他们的掌控之中。

欧洲的其他国家在这场香料竞赛开始时犹豫不定。1492年哥伦布曾向西横渡大西洋,他坚信,空气中哪怕有一丝香料的气息也能被他察觉到。尽管他不遗余力地跟西班牙国王和女王解释说他已找到了东印度群岛,然而他发现的其实是美洲。威尼斯探险家约翰·卡伯特也相信,去东印度群岛的最快路线就是向西航行,并且他很早就曾造访过阿拉伯,向当地商人打听“香料是由远道而来的沙漠商队从哪里运来的”。可想而知这些商人对此讳莫如深,不肯透露这个无价的信息,只含糊其词地说香料来自极东之地。这正是卡伯特想听到的,于是他推断:“假定地球是圆形的”——即便在那个时代这也不是定论——这些商人肯定是从“我们北方的西边”购入的香料。

卡伯特无法引起任何一个威尼斯投资者的兴趣,资助他向西横渡大西洋,于是他辗转来到英格兰,说服了国王亨利七世授权他寻找“香料之地”。他于1497年起航,之后横渡大西洋,在布雷顿角岛登陆,他信心十足地宣称,该岛是中国无人居住的一个地方。尽管这片土地上明显没有香料,但卡伯特返航后,他的所谓发现却让英格兰人为之着迷。“他获得了巨大的荣誉,”一位居住在伦敦的威尼斯商人写道,“他穿着绸缎衣服,英国人疯了一样跟在他后面奔跑。”事实上英格兰国王也一样兴奋,立刻为他的第二次远征提供了资金。

这次新的航行,卡伯特决定沿着“中国”海岸线走,直到抵达日本这个“全世界香料的原产地”。他确信船队会满载肉豆蔻而归,当(温度计的)水银柱急剧地下降到零度以下,冰山的威胁越来越大时,他的信心才有所动摇。

尽管一个肉豆蔻都没能带回家,但卡伯特的两次航行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港口引起了极大关注。有一个人强烈地想要更多地了解他的发现,此人就是费迪南德·麦哲伦,“一个意志力强大的绅士”。他一直认为相比绕过好望角走远路,去往香料群岛有一条快得多的路线,而且他确信卡伯特往西渡过大西洋的方向是正确的。

麦哲伦早年曾航行去过东印度群岛,如果情况允许,他肯定还会再去。但由于在摩洛哥参加了一次军事行动,他被控犯有叛国罪,并被告知葡萄牙国王不再需要他的服务了。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解雇麦哲伦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麦哲伦是一个专业水平很高的航海家,他广泛阅读过那个时代的地理学理论。他认为,哥伦布和卡伯特没能找到香料群岛,唯一的原因是他们没有找到一条穿越美洲大陆的通道。

麦哲伦于1518年进到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的宫廷。他“告诉皇帝,班达群岛和摩鹿加群岛是大自然储存肉豆蔻及肉豆蔻干皮的唯一仓库”。查理五世立刻意识到,麦哲伦为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能向葡萄牙人似乎不可动摇的地位提出挑战。因此查理五世让麦哲伦率领一支船队,准备沿着巴西海岸线往南行进,找到一条通向太平洋的航线,然后西行,抵达班达群岛。幸运的是,麦哲伦船队随行有一位学者,名叫安东尼奥·皮加费塔,他忠实地记录了西班牙历史性的第一次香料群岛之行的一切。他的日志后来落到了学识渊博的英国教区牧师塞缪尔·珀切斯的手中,后者里程碑式的探险文集《珀切斯游记》( Purchas His Pilgrimes )将激励伦敦的冒险商人。

麦哲伦的航行开始得很顺利:他在加那利群岛补充了给养,越过了赤道,3个月后到达了南美海岸线。在这里,西班牙船员与他们的葡萄牙船长之间的积怨终于爆发,酿成了一场兵变,麦哲伦被迫匆忙竖起了一个绞刑架将肇事者绞死,这场叛乱才被平息下来。

剩下的叛乱者的注意力很快被土著人的奇怪举止吸引了过去,尤其是那些巨人般的巴塔哥尼亚男人。皮加费塔记录道,他们“恶心胃疼的时候,就把一根箭从喉咙中插下半码,吐出绿色的胆汁和血液”。他们治疗头痛的办法也很具戏剧性——他们会在头上划一个口,把血清除。“他们一旦觉察到冬天的第一丝寒意,就会把周身捆绑起来,让生殖器官藏在身体里面。”

离开特内里费岛一年后,麦哲伦的船通过了现在以他名字命名的那片海峡,进入了太平洋温暖的水域。“他非常高兴,”皮加费塔写道,“流下了喜悦的眼泪。”麦哲伦一直都是对的,他想如今到了这一步,只要迎着带着香料馨香的海风,一路驶向东印度群岛就行了。

可惜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麦哲伦就像他那个时代大多数的探险家一样,对横跨大洋的巨大距离一无所知,在海上航行3个多月看不见陆地后,他手下的人开始挨饿。“他们吃光了所有的饼干和其他给养之后,逼不得已吃起了剩余的面粉,由于浸了海水,这些面粉生满了虫,臭得像尿一样。他们喝的淡水也变质了,变成了黄色。”很快,就连生满虫子的面粉也吃光了,他们“不得不把船上包船缆的皮革拆下来一块块吃掉,但这些皮革因日晒、雨淋和风吹变得很硬,为了把它们泡软,他们用绳子把这些皮革拴起来,放到海里浸泡了四五天”。这些东西当然不适合生病的人吃,因此很快就发生了人员伤亡:“由于闹饥荒,而且饮食不干净,他们之中一些人的牙龈坏了,最终因饥饿而悲惨死去。”

尽管条件很艰苦,船队仍然艰难缓慢地前行,直到抵达了菲律宾,船员在那儿得知,他们正在靠近目的地。但命中注定麦哲伦看不到香料群岛,因为他犯了一个错误,卷入了当地的权力争夺,在争斗中被打死了。他的死对所有幸存者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皮加费塔听闻噩耗极为震惊,挣扎着记下了他们的损失:“我们的向导、我们的光明、我们的支撑陨落了。”

由于死了很多人,他们不得不决定抛弃船队其中一艘船。剩下的船接着向香料群岛最北端驶去,1521年11月的第一周,他们看见了蒂多雷火山上覆盖着丁香的火山锥。忽然之间,皮加费塔日记中看似耸人听闻的内容终于有了些实事求是的色彩。麦哲伦手下的人为了赚钱已经绕了世界半周,在日志接下来的几页,皮加费塔记录了岛上他能想到的所有应用之物的重量和尺寸。

1521年冬天,远征船队还剩下的两艘船终于离开了香料群岛,满载着26吨丁香、一船肉豆蔻和一袋袋满装的肉桂皮及肉豆蔻干皮,但“特立尼达”号( Trinidad )没能驶出海港。它已经腐烂、漏水、超重得一塌糊涂,需要大规模维修才能驶上归程。“维多利亚”号( Victoria )的船员噙着泪水与“特立尼达”号告别,独自起航。这些船员面临着恐怖的归程,他们之中超过半数的人死于痢疾。皮加费塔像从前一样勤勉,记下了船员每次生病和死亡的状况,甚至在尸体漂浮的方式中发现了不同的意义。“基督徒的尸体是脸朝天堂漂浮着的,”他写道,“但印度人的尸体是脸向下的。”

“维多利亚”号离开香料群岛9个月后才到达塞维利亚,它在防波堤附近下锚,欣慰地卸下了身上的使命。尽管它搭载的船员死亡过半,麦哲伦也早已埋葬异国,查理五世国王却喜不自胜,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奖励船长塞巴斯蒂安·德尔卡诺一个盾形纹章,上面的图案设计了3个肉豆蔻、2根肉桂皮和12颗丁香。

葡萄牙商人对其短暂的垄断被打破感到很气愤,以最强烈的语气向查理五世提出抗议。他们援引臭名昭著的《托德西拉斯条约》(Treaty of Tordesillas)争辩说,香料群岛属于葡萄牙,而非西班牙。但他们的证据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简单明确。《托德西拉斯条约》是大约20年前签署的,当时根据罗马教皇的诏书把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在大西洋的中间画了一条线,这条线“从北极延伸到南极”,画在佛得角群岛西边几百里格 。教皇宣布,凡在这条线的西边发现的陆地都属于西班牙,而这条线东边的一切土地都属于葡萄牙。条约签署之时,葡萄牙人成功地把该线向西移了几百英里,他们因此可以争辩说,巴西理应属于他们,因为其海岸线与该线相交。

要是家门口的争端,援引《托德西拉斯条约》还比较容易解决,但要处理遥远而鲜为人知的岛屿,事情就复杂了。如果按照上述那条教皇子午线,那香料群岛无可置疑地属于葡萄牙的势力范围,但16世纪的地图极不精确,因此西班牙人争辩说,这些岛屿落入了属于他们那一半的地球,岛上的财富应该属于西班牙国王。

不幸的是谁也说不准到底谁对谁错。1524年,两方派出的代表都向一个调查委员会提交了各自的主张,但即使他们查遍了无数的地图和海图,依然达不成协议。又经过5年的争吵,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才把他对香料群岛的所有权以35万金达克特的不菲价格卖给了葡萄牙。

倘若对香料群岛感兴趣的仅仅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这笔交易本可以解决问题,但其他强国逐渐开始把注意力转向了东方,特别是英格兰,正对香料的馥郁馨香产生浓厚的兴趣。要不了多久,一位英国冒险家就会再度踏上征程。

尽管休·威洛比爵士北极远征的惨败,使得英格兰对东北航线的寻找戛然而止,但这并未浇灭他们对前往香料群岛的热情。不过,20多年之后,伦敦的商人才敢考虑资助一次新的远征,直到威洛比航行24年之后的1577年,一支小型船队才最终在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的率领下起航。

德雷克的远征得到了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的支持,其表面上的目的是与南太平洋的居民签订贸易条约,并探索南半球传说中存在的一片未知大陆。但伊丽莎白女王还授予德雷克劫掠西班牙的船只和港口、尽其船队所能掳掠财物的权利。伊丽莎白女王告诉德雷克:“打击西班牙国王,为我受的各种损失报仇,我会非常高兴。”由于这种信息绝对不能落入西班牙人手中,这次远征从一开始就笼罩着一层神秘感,直到英国的海岸线消失在远方,船员们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德雷克率领的五艘船,没有一艘的长度超过两辆伦敦巴士。他们把麦哲伦的航线作为蓝图,多次在同样的海湾和海港补充给养。但停靠的地点并非总是按计划进行:船在巴塔哥尼亚停泊时,船员们曾满心希望能得到那些口吐“绿色胆汁”、捆绑着生殖器的巨人的款待,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埋伏圈,亏得德雷克机警应对才得以脱险。德雷克拿起一把滑膛枪,对着一个土著开了火,“这个土著被打得肠穿肚烂,大声地咆哮着,仿佛10头公牛在一起吼叫,表情十分痛苦”。

谁也不曾想到,几天之后,德雷克的枪口却要对准自己的英国同伴。德雷克手下一个名叫托马斯·道蒂的“绅士”,据说想要造反。这些传闻最后传到了船长耳中,德雷克立刻当面质问道蒂叛变一事是否属实。因为道蒂树敌太多,流传着多个故事版本,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很难弄清,但所有的故事版本都有相似的结局:道蒂承认了打算叛变的事实,德雷克很是震惊,给了他3个选择——被处决、被赶上陆地或回英格兰在全体理事会回应指控。道蒂一刻也未迟疑:“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船长的第一个选项……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来,双腿跪地,引颈受斧,等待着自己魂归上帝。”

这段不愉快的插曲结束之后,船队继续前行,从大西洋穿过那座令人闻风丧胆、风急浪恶的海峡,成功地进入了太平洋。德雷克所乘的较小的一艘船已经掉队了。当时,他驶入了风暴之中,失去了他船队第二艘船的踪迹(事实上这艘船已经返航英格兰了),他的旗舰孤零零地飘零在这阽危之域。德雷克的船“像球拍上的球一样”被抛来抛去,他驾驶沿着南美的海岸线竭尽所能地掠夺一气,然后把船头向西一转,朝着香料群岛的方向驶去,这是一段凄凉的航程,“因为整整68天,我们眼前除了天空和海洋,什么也看不到”。最后这艘英国船终于看见了香料群岛林木繁茂的海岸线,此时距葡萄牙人首度航行到东印度群岛已经过了一代人的时间。

德雷克本来打算在蒂多雷火山岛下锚,但正当他驾船沿着变化莫测的浅滩行驶之时,一只独木舟载着旁边德那第岛的一位总督划到他的船边。他说蒂多雷岛几乎完全被可恶的葡萄牙人控制了,恳求这位英国指挥官能够改变航程。德雷克同意了,并且从船舱里选择了一件精致的天鹅绒斗篷送给国王,还要求给国王捎个信说他来此地是想购买香料。信使很快就带回消息,国王“愿意将全岛商品和贸易都用于两国交往”。

国王最后造访他们的船时,德雷克和他手下的人受到了难以置信的富有东方特色的款待。国王的朝臣一律着白色亚麻衣服,划着船在德雷克的大船旁边绕来绕去,“他们经过我们身边时,对我们十分肃穆地行了一个礼,地位最高者先行礼,表情和举止都带着敬意,整个身体一躬到地”。国王同样如此。“国王同6个严肃的长者乘独木舟过来时,也立刻向我们行了一个崇敬的礼,其谦卑之态远甚于我们的期望。”德雷克发现国王“个子很高,人很胖,身材匀称,有王者之优雅风范。他手下人非常敬畏他,他的总督和其他顾问不跪下来就不敢跟他说话”。

英国船员最初在东方友人的谦卑有礼面前有些不知所措,但最终他们还是用传统的方式庆祝了这一时刻。船员们把大炮装满火药,又装上了船上储存的大量小型炮弹,从容地听着洪亮的口令声发射,他们还吹奏了小号和其他乐器。国王看得眼花缭乱,他“非常高兴,热情地要求我们到船上来演出音乐,国王的独木舟也加入进来,被拴在我们大船的船尾,至少被拖行了一个小时”。

又放了一阵火炮之后,国王告辞了,但走之前国王准许这些英国人从他的岛上购买他们需要的任何香料。到德雷克准备离开德那第岛时,他的船因装得满满当当而吃水太深,很快就令人绝望地搁浅了。为了减轻船的重量,德雷克下令将8门大炮扔进水中,接着扔掉了许多谷物和豆类,最后又扔掉了他买的3吨宝贵的丁香。随着潮水的变化,德雷克的船慢慢从浅滩上浮起,踏上了返回英格兰的漫长旅途。

德雷克的回归如同英雄凯旋。他那艘被重新命名为“金鹿”号( Golden Hind )的船不但满载着馥郁的香料,而且船上满是“金银、珍珠和宝石”,其中大部分都是从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船上掳掠来的。普利茅斯男女老少倾巢出动观看这艘船的到达,伊丽莎白女王本人在德特福德登船,将她这位勇敢的领袖封为骑士。德雷克回来不过几天,就有大量歌谣、十四行诗、颂歌和诗歌传颂出来,纪念他历史性的航程。

德雷克惊人的远航功绩激发了伊丽莎白时代英格兰人的想象力,他们更加坚信,东方是一片神话般的丰饶之地。但德雷克航行时是作为海盗,而不是作为贸易商,而且尽管他在德那第岛成功地购买了大量香料,但其价值跟他从西班牙大帆船那儿抢来的金银财宝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更糟糕的是,他带回的有关东方市场的实用信息很少。他的航行记录中没有关于价格的细节,没有提到度量衡,也没有任何有关交易中最热门货物的线索。然而他的胜利归来,在伦敦的商人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他们开始在周围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以打开与东印度群岛的贸易。德雷克本人是显而易见的选择,他却志在旧式的海盗行径,这些商人便只好另寻他人作为指挥官。他们十分缺乏远见,这从选择休·威洛比爵士进行北极远征就可以看出来,他们这回又把指挥大权交给了诺丁汉一个名叫爱德华·芬顿的地主,他是一个固执的家伙,在航海方面几乎没有什么经验。

芬顿来自一个殷实之家,如果他愿意,本可以不靠自己的努力就过上安逸的一生。但他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他放弃了豪门的舒适生活,卖掉了他继承的遗产,开始追逐发财的事业,哪儿有冒险的机会,他就追到哪儿。他的第一次重大远征是跟随马丁·弗罗比歇去寻找传说中的西北航线,就是在这次远征途中,芬顿第一次得知,只要一出海,对伦敦发布的命令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不予理睬。他们在巴芬岛登陆,发现了大批好像是金矿的矿床后,芬顿就放弃了他对西北航线的探索,开设了一家临时的采矿企业,以求快速发财。

由芬顿领导一次去东印度群岛的航行真是一个奇怪的选择:他荒诞得不可救药,对指挥官的种种责任使命一知半解。还没离开英格兰,他的一些奇怪举止就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并且对他的任命有许多反对意见。但由于莱斯特伯爵看中了他,他还是被委以重任。当商人们选择芬顿的副手时,他们挑了一位可信赖的船长,他名叫威廉·霍金斯——比他的同名亲戚名气稍逊,曾追随德雷克远航南太平洋。但商人们对性格古怪的芬顿一直心存疑虑,因此把此次航程计划的详细细节都写了下来,其中包括他应该走的确切路线。“你应该经好望角沿航线走,”他们写道,“去路和回路上都不得经过麦哲伦海峡……再偏北也不得在东北方向越过纬度40°,而应该把正确的航向指向摩鹿加群岛。”

这堆指示等于到了聋子耳朵里,因为几乎还没出发,芬顿对前往东印度群岛航行的热情就消退了,这次航行危险而又令人厌倦,商人们的获利将远大于他。当他的船在大西洋南行时,这位“绅士”指挥官花了漫长的时间待在舵柄旁边,沉浸在对更崇高、更光辉事业的梦想之中。遗憾的是,正当远征队陷入一场闹剧之中时,对这次航程的记录却付之阙如。对这次航程最有趣的记录应属威廉·霍金斯的日志,但在20世纪该日志的一部分被大火烧毁了。所幸破碎的书页还能清晰地阅读,使我们能够重新拼接出当时发生在“大熊”号( Bear )船上混乱的事件。芬顿似乎早就意识到,发大财的最快方法就是对非洲海岸线一带来来去去的葡萄牙人的大帆船进行劫掠和扫荡。但当他的船在大西洋中部无精打采地漂泊时,他被一个更加奇妙的想法吸引住了。1582年9月25日,他把助手们召集到他的船舱开会,跟他们讲了他要夺取圣赫勒拿岛,“在那儿自封国王”的计划。

助手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非常清楚芬顿无视规则的性格,但事情如此突然,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倘若试图说服他放弃这一疯狂的图谋,只会更加刺激他的欲望,务实的霍金斯情绪激动地反对这一计划时,芬顿劝他说,只要他肯改变想法,就给他10 000镑银子,并让“所有有心人”都发大财。随船牧师听说这一消息时感到毛骨悚然,他“双膝跪下,恳求(霍金斯)看在上帝分上,不要同意这个决定”。船员们的反应也差不多,他们根本不想在那个遥远的大西洋小岛上度过余生,两个世纪后,这座小岛将成为囚禁拿破仑的一座监狱。有几个人指出芬顿计划中的不现实之处,他们认为几乎不可能抵抗外来船只守住小岛。如果没有制海权,圣赫勒拿岛的“爱德华国王”年底前就将被废黜。

霍金斯同意了牧师的恳求。他决定“跟[芬顿]谈谈我的想法”,然后就愤怒地回到了指挥官的船舱。很遗憾他日记中接下去的几行字潦草难读,但他肯定雄辩地陈述了他的主张,因为芬顿很快就放弃了他的疯狂图谋,就跟萌生这个计划时一样匆忙。也许他意识到没有霍金斯的帮助,他可能连那座小岛在哪儿都找不到。芬顿的浪漫梦想破碎之后,就把自己锁在船舱里,陷入了绝望的情绪。“他说他要重返佛得角群岛,去取一点儿葡萄酒,”霍金斯写道,“这只是一种想偷盗的欲望。”

当他的船驶回英格兰的时候,芬顿已经意识到,他没做几件能让伦敦的商人们喜欢他的事情。他想封住霍金斯的嘴巴,于是把霍金斯铐了起来,威胁说如果他对这次航程那些滑稽的小插曲吐露一个字,就杀了他。结果,霍金斯倒是幸存下来,但最后这个行为使芬顿威风扫地,他的名字显然不会出现在未来任何一次东方远征队的名单中了。远征队的资助商拟订的详细计划和命令结果一无所获:1582年的香料群岛远征队甚至都没有驶出过大西洋。

伦敦的商人们这时才意识到,这项事业向前推进的最佳方式就是让他们自己人——一个头脑清醒、精明而讲求实际的商人——前往东方,调查一下开展贸易的可行性。他们选择进行这一调查的人是拉尔夫·菲奇,他是利凡特公司一个讲求实际的商人,1583年他在4位伙伴的陪同下离开了伦敦。他旅行期间撰写的日记记满了有关东印度群岛港口和城市的准确资料,尽管读起来并不那么令人兴奋,但其重要性在于,它标志着英国人作为严肃的竞争者进入了香料竞赛。

菲奇记述了他于1583年冬天与4个贸易伙伴——纽伯里、埃尔德雷德、利兹和斯托里一起上路时的情形。这一小队人坐船到达叙利亚的的黎波里之后,就和一支商队结伴一起抵达阿勒颇,然后他们继续骑着骆驼来到了幼发拉底河边。他们在这儿把钱凑在一起买了一条船,然后顺流而下到了波斯湾。纽伯里以前曾走过这条路,回来时还带回了有关胸脯硕大的女人的故事,他说她们“鼻子上穿着巨大的鼻环,腿上、手臂和脖子上都套着铁圈”。他忍受着中午的酷热,吃惊地看着她们毫不羞耻地“把巨乳甩过肩头”。这种趣闻绝不会写进菲奇的日记。纽伯里眼巴巴地瞅着当地的女人时,菲奇却忙着关注他们的船是怎样建造起来的、这趟旅程究竟花费多少,以及通行的度量单位。

这一队英国人刚刚到达霍尔木兹,就引起了城中葡萄牙当局的疑心。他们被捕入狱,最后被船运至果阿,交给那儿的葡萄牙殖民总督来处置。幸运的是,城里的一个耶稣会士来自牛津郡,名叫托马斯·史蒂文。他是4年前到果阿来的,成为第一位到访印度的英国人。听说几个同胞被关押在城里“相当牢固的监狱”里,史蒂文立刻为他们提供担保,使他们得以保释。

这几个英国人一出监狱,就各走各的路了。斯托里立刻把自己关进一座修道院里,做了一名修道士,追寻他新找到的使命去了。纽伯里很喜欢果阿,就在该城定居下来。埃尔德雷德与当地商人谈起了生意,而利兹加入了阿克巴皇帝的军队,从此就杳无音信了。只有菲奇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他绝不会放弃原来的计划。葡萄牙人把他送来果阿,却无意间帮了他的忙,把他放到了敌人的后方。他们还来不及重新逮捕他,他就乔装逃离了该城,经过多年的跋涉,最终到达了马六甲。菲奇最后到达目的地时也没有露出兴奋的表现。他以一贯的有条不紊、冷静沉稳一一记录下当地的情况,编撰了有关商品和价格的资料档案。

菲奇用了8年多的时间煞费苦心地研究香料贸易之后,他决定是时候回国了。当最后抵达伦敦时,他吃惊地发现,他已经成了一个名人,伦敦的吟游诗人和剧作家急切地想要阅读他的日记。当时有个名叫威廉·莎士比亚的年轻作家对他的故事特别感兴趣,他把菲奇日记的开篇第一句话改编后,用在了他的新剧《麦克白》( Macbeth )中。菲奇的原话是:“我乘坐了伦敦一艘名叫‘老虎’号( Tiger )的船去了叙利亚的的黎波里,又从那儿一路去了阿勒颇。”在《麦克白》中,对应的句子是:“她丈夫去了阿勒颇,‘老虎’号的首长。”

当菲奇为第一次严肃的贸易事业打下基础时,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则采取了更为实际的措施来保证这项事业的成功。当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的巨型无敌舰队驶入英吉利海峡,德雷克对该舰队发起了攻击,使这些可能的侵略者陷入混乱之中,他每天专挑那些落单的船打,直到1588年7月底,“上帝之风吹起” 。德雷克扫视着他造成的破坏宣布说,任何一位西班牙统帅“对今天的情况都不会感到高兴”。

胜利带来的心理影响将会永远地改变英格兰。几十年来,公海一直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专属领地,可现在有一个新的力量加入进来了。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有关英格兰海军如何英勇的消息就传到了东印度群岛的国王和统治者的耳中,他们此前从没听说过英格兰。在军事力量就是一切的地区,爪哇和苏门答腊的地方统治者等待着能够第一眼看见这一刚刚得胜的强国。当第一批英国水手终于出现在亚齐苏丹阿拉丁——苏门答腊最强大的统治者——的宫廷前,船员们发现,这位统治者对这次历史性的胜利了如指掌。他急于给这个新兴的海上强国留下印象,迫不及待地想和它结成贸易联盟,于是专门派了一列披饰着华彩飘带的大象去迎接他们。

这位苏丹在写给伊丽莎白一世的贺信中极尽溢美之词,把女王想象成欧洲广袤土地上伟大的统治者,在收信人一栏称她为英格兰、法兰西、爱尔兰、荷兰和弗里斯兰的统治者。就连善良的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看到这样的奉承也会感到脸红。 k41MgQVMJiod9x5ncDyOMoz0wZ+8Ys/fnC/BRAH4Tm7EqmkeeX9djWndN8qHwsp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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