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0年5月,太平军在南京附近击溃了清朝的经制兵,清廷只好放弃了集权于上的祖宗之法,给地方督抚以便宜行事之权,而地方督抚当中以汉人居多。四个月后的9月就发生了英法联军之役,集结起来拱卫京师的八旗军溃败,咸丰帝北逃。1851年以来咸丰帝花了巨大代价才拒绝掉的夷人的要求,至此不得不照单全收。清廷此时如梦方醒,八旗兵、绿营兵这两大朝廷的柱石已然崩塌,20年未变的对外政策至此不得不改弦易辙。19世纪60年代是浩劫之后的十年,也是新态度最为明显的十年。这一时期号称“同治中兴”,文官政治的儒家原则被重新肯定,王朝覆灭的趋势被暂时遏制。
咸丰帝逃离北京时,任命自己的弟弟恭亲王奕䜣(1833—1898)为议和大臣,同获胜的英、法两国来使谈判。恭亲王无能为力,只得订了城下之盟,除了确认两年前的《天津条约》继续有效,又满足了对方的一些新要求。为了履行新约规定的义务,恭亲王认为应当突破一切本朝先例成规,设立一个新的外事机构。1860年年末,英、法军队趁运河尚未封冻,撤往天津。恭亲王和他的左膀右臂桂良、文祥一起筹划了一个应对洋人的切实方案,并由三人联衔上奏。1861年1月13日,奏折一到热河,咸丰帝和军机大臣就立即拆阅,当即批准。
自换约以后,该夷退回天津,纷纷南驶,而所请尚执条约为据。是该夷并不利我土地人民,犹可以信义笼络,驯服其性,自图振兴,似与前代事稍异……惟捻炽于北,发炽于南,饷竭力疲,夷人乘我虚弱,而为其所制。如不胜其忿而与之为仇,则有旦夕之变,若忘其为害而全不设备,则贻子孙之忧。古人有言:“以和好为权宜,战守为实事。”洵不易之论也。
臣等就今日之势论之,发、捻交乘,心腹之害也。俄国壤地相接,有蠹食上国之志,肘腋之忧也;英国志在通商,暴虐无人理,不为限制,则无以自立,肢体之患也:故灭发、捻为先,治俄次之,治英又次之……
若就目前之计,按照条约,不使稍有侵越。外敦信睦,而隐示羁縻。数年间即系偶有要求,尚不遽为大害。谨悉心参度,统计全局,酌拟章程六条,恭呈御览……
(1)请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王大臣领之……俟军务肃清,外国事务较简,即行裁撤,仍归军机处办理,以符旧制。
(2)南北口岸,请分设大臣,以期易顾也。 【编者按:本条详述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处南方港口和牛庄、天津、登州三处北方港口的商务监督机构。】
(3)新添各口关税,请分饬各省,就近拣派公正廉明之地方官管理,以期裕课也。
(4)各省办理外国事件,请饬该将军督抚互相知照,以免歧误也。
(5)认识外国文字,通解外国言语之人,请饬广东、上海各派二人来京差委,以备询问也…… 【编者按:此议即同文馆的滥觞,第8章还会提及。】
(6)各海口内外商情并各国新闻纸,请饬按月咨报总理处,以凭核办也。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简称“总理衙门”)就这样成立了。它可以说是一个军机处下设的特别委员会或专门委员会,有关列强的方方面面的事务统归其办理。总理衙门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部”,但是一直作为准外交部发挥作用,直到1901年外务部成立才告撤销。事实上,它的临时性质和特殊地位,使它能够灵活地遴选最有为的能吏和最得势的大员加入。
作为新衙门的首脑,恭亲王成功地与英、法、美、俄等国公使建立了工作联系,例如合作组建一支采用西法训练、俄式装备的满人军队,振兴北京的中央机构,等等。次年,咸丰帝驾崩,同治帝(1862—1874年在位)登基,恭亲王被任命为议政王大臣。
从1861年起,到1884年奕䜣解除在总理衙门的差事,他似乎不惜一切代价与外国保持和平,为中国争取自强的时间。在内政方面,1861年至1865年间,他对地方督抚示以宽和;在镇压太平天国和其他起义军的战事方面,则给他们极大的自主权。这也是太平天国在1864年最终失败的原因之一。
恭亲王并无雄才大志,但有纳谏之明。他从不发布武断的命令,每逢重大决策,总是先听取地方大员的意见,这一做法成为惯例,一直保留到清朝灭亡。在北京,他的左右手是桂良和文祥。桂良(1785—1862)是恭亲王的岳父,曾在广州、上海、天津与洋人办交涉,经验老到。到1860年,桂良已经老病不堪,大部分常规事务都由文祥处理。文祥(1818—1876)是满人,以正直机敏著称于时。他从1861年起直到1876年去世,一直在总理衙门当差。文祥生长于奉天的贫寒之家,和习惯了京师声色犬马的同僚相比,看待事物多了几分现实主义。
总理衙门象征的中外关系的新体制只是“同治中兴”这篇大文章的一个章节而已。从本质上讲,同治中兴只是回光返照,而非浴火重生;只是旧制度的落日余晖,而非新制度的旭日朝霞。在中兴时期,太平天国等各路起义军次第敉平,辽阔国土上的科举考试和行政机构纷纷恢复;清廷还通过削减赋税等措施减轻农民的负担,大力选拔和培养才智之士,并灌输以孔孟之道。重振孔孟之道是同治中兴的核心,它要求运用旧纲常应对新局面。改旧制、立新制虽说是为了适应当时的需要,但也都是在儒家传统框架内进行的。作为士林领袖的都是坚守忠孝与德治信条的士大夫。其中有一人虽影响深远却声名寥落,下一部分要谈的就是他,这里主要关注他对中西关系的态度与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