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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大乘佛教的形成与传播是个复杂的历史过程,是社会发展和佛教自身演进的必然结果。大乘佛教发展以般若空观为核心的教理体系,思想、践行与保守的僧侣主义、繁琐的教条主义相对立。菩萨作为理想的人格,充分体现大乘佛教济世度人的本怀,显示其弘通、开放的精神与思想境界的高远。

在部派佛教结集起来的本生故事里,“菩萨”本来是前世历劫轮回中的佛陀的称谓。昙无谶(385—433)所出《大般涅槃经》里说:

何等名为阇陀伽经?如佛世尊,本为菩萨,修诸苦行。所谓比丘当知,我于过去作鹿、作罴、作獐、作兔、作粟散王、转轮圣王、龙、金翅鸟,诸如是等,行菩萨道时所可受身,是名阇陀伽。

在同是部派佛教时期结集起来的佛传里,菩萨又是释迦族“太子”修行成佛之前的称呼。这是小乘佛教追求自证成佛的菩萨观。大乘佛教兴起,佛陀观发生根本变化,菩萨观念也随之变化。大乘佛教作为佛教的革新潮流,其兴盛与在家信徒势力扩展有直接关系。

印度佛教发展早期,即公元纪元前后大乘佛教形成以前的阶段,学术界一般又划分为佛陀在世到寂灭后百年的“原始佛教”和之后到大乘佛教形成之前的“部派佛教”两个时期,被后来兴起的大乘佛教徒称为“小乘”佛教。这个称呼后来被沿用下来。小乘讲“四谛”:苦、集、灭、道;修证实践则要知苦、断集、证灭、修道。修道的最好方式是超然出世,割断情缘,因此重出家;小乘修证求得的最高果位称阿罗汉,汉译简称“罗汉”。这一概念的内涵有杀贼(杀尽一切烦恼之贼)、应供(应受天、人供养)、不生(进入不生不灭的涅槃境界)三义。这是要信仰者追求从轮回中解脱出来,进入不生不灭的永恒、绝对境界。这样,小乘追求的是自我解脱即所谓“自度”,把出家为僧视为修道的最好途径。这是典型的僧侣主义。部派佛教的各部派发挥自己一派教义,专注于繁琐细密的名相分析和学理思辨,又形成脱离信仰实践的教条主义倾向。

大乘佛教教理的形成与古印度社会发展及佛教自身的教团构成与活动方式的变化有密切关系。如前所述,佛陀创建的教团由男女出家修道者即比丘、比丘尼组成,由男女在家信徒即优婆塞、优婆夷作为外护。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城市繁荣,商人、手工业者势力扩大,在家信徒中优婆塞、优婆夷的人数急剧增加,势力增强。在早期佛典里经常提到“长者”,即是在家的广有资产的信徒,包括富商 。社会地位决定这一阶层具有更为开放、通达的入世性格。他们以在历劫轮回中修行的佛陀为榜样,自称“菩萨”,并组成新型的由“菩萨”构成的僧伽 ,逐渐扩展成为大乘佛教的重要势力。小乘教徒攻击“大乘非佛说”,实则大乘居士自认为其革新教义是真正回归佛陀本怀的。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菩萨思想和菩萨信仰迅速发展起来。

当初佛陀创建佛教,从婆罗门教吸收了“业”的观念。根据“业报”说,人在现世的生存状态是前世历劫轮回所造的“业”决定的;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则要靠自身的精进努力。这是个历劫轮回的长远、刻苦的过程。这样,现世的人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寄希望于久远的未来。部派佛教里的大众部和从它分化出来的一说部、说出世部、鸡胤部具有革新倾向,主张“心性本净,客随烦恼之所杂染,说为不净” ,并把这种清净自性作为人得救、成佛的根据,即后来所谓成佛的“正因”。依照这样的观念,现世中的菩萨本来具有清净佛性,只是他们“不起欲想、恚想、害想。菩萨为欲饶益有情,愿生恶趣,随意能往” ,即他们为了济度众生而“愿生”于恶趣之中。由此进一步发展,形成具有进步意义的菩萨思想。后来《维摩经》把这种境界概括为“不舍道法而现凡夫事”“不断烦恼而得涅槃” ,体现在家信徒更为积极、入世的立场,也是一种立足现世、执着人生的态度。

菩萨是自愿“住世”的。就是说,他已经开悟即已达到成佛的境界,但对众生沦落其中的五浊世界并不“厌患”。《宝女所问经》里宝女对答舍利弗,与声闻相对比,说明菩萨这种思想境界:

声闻之家所可秽厌,其诸菩萨不以患难。声闻之家何所秽厌?五阴、四大、衰、入之事,声闻所患;菩萨执持五阴、四大、六入之事,不以为患。声闻秽厌所生周旋及受吾我;菩萨受身无所患厌。诸声闻众恶受生死;菩萨游入无量终始,不以患厌。声闻秽厌所生众难;菩萨所生而无患难。声闻懈厌功德之业;菩萨积累众德,不以厌足,亦无患难。声闻恶厌在于众会;菩萨开化群黎之党,不以患难。声闻秽厌郡国、县邑;菩萨普入郡国、县邑、州域、大邦,不以恶厌。声闻秽厌己身尘劳;菩萨不患一切众生尘劳之欲。唯,舍利弗,声闻之家所可秽厌,菩萨大士无所患难。

这是说,声闻以现实世界的一切为苦,因此要尽力摆脱,从中解脱出来,而菩萨则相反,能够安然对待,“无所患厌”。

为什么?因为在对待佛陀教法中有关世界观、人生观的几个根本观念上,菩萨的看法与声闻截然不同。居士维摩诘与佛弟子迦旃延辩论,说明小乘与大乘思想观念的不同:小乘观一切法生灭,是为“无常”,而菩萨则认为“诸法毕竟不生不灭,是无常义”;小乘以受(感触,感受;这里的“受”和下面的“阴”,都是“缘起法”的一个环节)、阴(这里的“阴”指“五阴”,同“五蕴”:色、受、想、行、识;“人我”为五蕴和合而成)起则众苦生,是为“苦”义,菩萨则以为“五受阴洞达空无所起,是苦义”;小乘观法缘起(“缘起”,谓一切诸法是内因、外缘和合而成)、内无真主(这里所说“真主”指实在的精神主体)为“空”义,菩萨则以为“诸法究竟无所有,是空义”;小乘以“我”为累,以为“人我”本五蕴和合而成,故说“无我”,菩萨则“于我、无我而不二,是无我义”;小乘追求灰心灭智的寂灭即涅槃,菩萨则以为“法本不然,今则无灭,是寂灭义” 。这样,小乘所观限于“人我”,厌苦自我的轮回,力求从中解脱;而大乘则基于般若空观,认为空、有不二乃是“诸法实相”,追求对于“诸法实相”的更深一层的觉悟。

在这种觉悟的基础上,菩萨树立起解救世人的行愿。他不是只求自度,而是“上求菩提”,更要济度他人,“下化众生”。《法华经·譬喻品》用大小不同的车子作比说:

若有众生,内有智性,从佛世尊闻法信受,殷勤精进,欲速出三界,自求涅槃,是名声闻乘,如彼诸子为求羊车出于火宅;若有众生,从佛世尊闻法信受,殷勤精进,求自然慧,乐独善寂,深知诸法因缘,是名辟支佛乘,如彼诸子为求鹿车出于火宅;若有众生,从佛世尊闻法信受,勤修精进,求一切智、佛智、自然智、无师智、如来知见、力、无所畏,愍念、安乐无量众生,利益天人,度脱一切,是名大乘,菩萨求此乘故,名为摩诃萨,如彼诸子为求牛车、出于火宅。

《维摩经》里居士维摩诘“示疾”,即用示现有“疾”的方便来阐扬佛法。其中的《文殊师利问疾品》里维摩诘与文殊师利辩论,解释“示疾”的缘由,比喻更为亲切: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众生病灭,则我病灭。所以者何?菩萨为众生故入生死,有生死则有病;若众生得离病者,则菩萨无复病。譬如长者,唯有一子,其子得病,父母亦病;若子病愈,父母亦愈。菩萨如是,于诸众生爱之若子,众生病则菩萨病;众生病愈,菩萨亦愈。

这样,菩萨乃是佛陀大慈大悲的真正的实践者。

作为菩萨慈悲的具体表现,在早期翻译的般若类经典如《道行般若经》和《放光般若经》里,已列举出某些具体誓愿。如《道行般若经》指出:

菩萨摩诃萨度不可计阿僧祇人,悉令般泥洹,无不般泥洹一人也。菩萨闻是,不恐不畏,不悉不舍,去就余道。知是则为摩诃僧那僧涅。

这里还只是突出救度众人一项,这也是菩萨行愿的关键一项。《法华经·药草喻品》里佛陀有“未度者令度,未解者令解,未安者令安,未涅槃者令得涅槃”等四个志愿,还有被称为“菩萨总愿”的“四弘”或称“四弘誓愿”,即“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华严经·十地品》里提出了菩萨的十大愿,其基本精神是“我当于一切众生中为首、为胜、为大、为妙、为上、为无上、为导、为将、为帅、为尊,乃至于一切众生中为依止者” 。所谓“依止”,即可以仰赖,施以救护。净土信仰的根本经典《无量寿经》的主人公法藏菩萨,即阿弥陀佛的前身,未成佛前在所谓“因地”(指凡夫从“初发心”学佛到成佛前的阶段)时发出四十八个大愿 ,其中前三愿即“国无恶趣愿”(“恶趣”,指三恶道:地狱、恶鬼、畜生)、“不堕恶趣愿”“悉皆金色愿”(这里“皆金色”指全都成佛)是诸愿基本内容的概括。这三愿的核心内容是:

设我得佛,国有地狱、饿鬼、畜生者,不取正觉;

设我得佛,国中人、天寿终之后,复更三恶道者,不取正觉;

设我得佛,国中人、天不悉真金色者,不取正觉。

法藏菩萨这四十八大愿是菩萨本愿观念的更充分的发挥,其根本精神在众生未成佛前不取正觉。按经中所说,他的愿力成为众生往生净土的巨大助力,他本身也成为体现佛陀济世弘愿的典范。

这样,菩萨怀抱慈、悲、喜、舍“四无量心”,身处“一生补处”(eka-jāti-pratiboddha),即虽然已经成就佛道,却自愿一生候补佛处,坚持安住在五浊世界里,实践济度一切众生、众生不成佛则自己不取正觉的宏愿。在《维摩经》里,那些只求自我解脱的声闻弟子被讥讽是无可挽救的“败种”“根败之士”,因为狭隘的个人主义是与佛陀教法根本背离的。只有实践济世弘愿的行动,才真正体现佛陀创教的救世本怀和精义。大乘佛教创造出阿 菩萨、弥勒菩萨、法藏菩萨、势至菩萨等一大批为成就佛道而修菩萨行、行菩萨道的菩萨。在大乘经典描绘的佛陀说法的法会上,这些菩萨成为接受佛陀教诲,实践和宣扬佛陀真实教法的主要角色。

观音就是这样的菩萨队伍里的大菩萨,他典型地体现了大乘佛教菩萨思想的精神。 2jbTMR6fU/hn81fAByy0l4kr58SMLtcr3DqkFvqRydI2gI0CNbV4m6uo5RhUMU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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