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十三的母亲进入树林后,毡帽男子抱着十三转身就跑。
“叔叔,我妈妈还没有回来呢?”十三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细声说道。但毡帽男子并没有理会,抱着她继续飞快地向前跑去。
当十三感觉到不对劲,大声哭喊着要妈妈时,她的妈妈已听不见她的喊声了。
跑出一段距离后,毡帽男子把她抱进了路边的小树林,一个中年妇女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
妇女从毡帽男子手中接过挣扎着的十三,在她屁股上狠狠抽打了几下,凶神恶煞地怒斥道:“不许喊,不听话我就掐死你!”十三果真被唬住了,张着嘴巴,瞪着泪汪汪的双眼,一动也不敢动。
地上有一担用粗麻布蒙盖着的箩筐,男子上前掀开其中一个箩筐,从中取出一团布和一条绳索。
“张开嘴巴。”妇女对着十三恶狠狠地命令道。没等十三反应过来,男子已将那团布塞进了她的口中。紧接着,这对男女用绳索将十三的手脚牢牢捆住,并用布蒙住了她的眼睛,把她像一坨肉似的放进了箩筐里,再盖上麻布。
“之前那个还好吧?”男子问那妇女。边说边掀开了另外一个箩筐,里面正蜷缩着一个也是被捂嘴蒙眼、捆绑着的小女孩,年龄与十三大致相当。“东西可以少吃,但一定要给她们喝水,免得渴死了。”男子说。
“不用你教,这我比你懂。”妇女不耐烦地说。
“走吧。咱们往东南方向走,遇上买家,价钱合适的话就出手。”男子把掀开的箩筐重新盖上,脱掉帽子,换了件外衣,说。
就这样,十三和另外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被这对男女像货物一样挑着踏上了被拐之路。途中,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把她们放下来,歇一会儿,给她们喝点水,吃点干粮,解解手。夜晚,他们就在荒野破败的庙宇,或在丢荒的小村落找个地方露宿。虽然是秋天,但南方的秋老虎相当干燥闷热,两个小孩子被拘在箩筐里,沿途颠簸,很快就双双发起了高烧。
当天夜里,他们行至一座山前,过了山坳,前面不远处隐约可见几处灯火。
“前面好像有村庄。”妇人说。
“嗯。”男子鬼见愁似的哼了一声。
“要不要去找户人家,让这两个元宝歇歇,或弄点什么给她们退烧?”妇女说,“反正都走这么远了,应该安全了。我看她们高烧得厉害,再不处理的话,恐怕会出事。”
“明早再去。现在黑灯瞎火的,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贸然过去,恐怕不安全。”男子说。
他们在半山坡一条干涸的小溪边找了一个小岩洞,打算就此过一夜,第二天再进村。
山里的气候就是反常。估计谁也不会想到,半夜时分,秋天居然也会下这么大的雨。大雨引发了山洪,原本干涸的峡谷瞬间涨起了洪水。那对男女发现势头不对,及时爬上了山坡躲过了一劫,可怜两个小女孩连同箩筐一起被滚滚的山洪直接冲到了山脚下。
第二天早上,那对男女在山脚下找到了那担箩筐。十三跌卧在其中一个箩筐旁边,全身湿透,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纸白的脸。不远处是另外那个女孩,她的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已被掩埋在了黄土泥浆里了。男子用脚轻轻踢了踢那女孩僵硬的身体,惋惜地骂道:“妈的,死了。”
妇人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十三鼻孔处探了探,抬头望着男子说:“好像还有气。”
“唉,有气又能怎样?救不活的了。”男子说。
“就不理了?”妇女心有不甘地问。
“怎么理,难道你还想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男子说,“赶紧走吧,要是被人发现了,是要吃官司的。”
“唉,真倒霉。”妇女站起来,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腰,说:“这几天算是白辛苦了。”
“懊悔有什么用?赶紧去找别的生意吧。”男子说完,两人一前一后迅速逃离了现场。
当十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用稻草铺垫的木板床上,但此时的她脑袋一片空白,对自己的身世以及之前发生的事毫无印象,她完全失忆了。一位慈祥的老阿妈坐在床沿上,抓着她的小手,心痛地轻轻抚摸着她手腕上被绳子勒得又红又肿的伤痕。十三轻轻地想转动一下身子,但感觉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似的,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十三一脸茫然地望着陌生的老阿妈问。
“这是西岭村,孩子。”老阿妈和蔼地说,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十三极力地想记起什么,但脑袋始终无法与记忆建立起连接,努力了半天却什么也记不起,最终难过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老阿妈安慰道,“如果记不起名字,你就暂时叫作阿好吧。等以后你记起来了,再改回去,好不好?”
十三犹豫了一会儿,紧接着点了点头。
“真乖。”老阿妈轻轻捋了捋阿好前额的发梢,说,“你安心在奶奶这里养伤,尽快地把身子养好。”
阿好又点了点头,在她卧床养伤的这些日子里,老阿妈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孙女一样照顾着她。
老阿妈叫桂婶,是当地有名的老中医。那天,她上山挖草药,发现了阿好和另外那个女孩。她原以为她们都死了,看着她们的惨状,桂婶既悲伤,又愤怒,摇头叹息道:“可怜的小生命!也不知道是什么恶魔造的孽。”她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挖了两个小坑,准备将她们掩埋了。她先把另外那个孩子从泥浆中挖了出来,拔去塞在她口中的布团,解去绑在她手腕上的绳子,把她搬到其中一个坑里,填上了土。当桂婶准备处理阿好时,却发现阿好居然还有气息,这让桂婶喜出望外。她麻利地把阿好嘴里的布团身上的绳索去掉,将她背回了家。
桂婶把阿好放在她那张草床上,脱掉她身上的脏衣服,从床底下取出一坛用秘方泡制的药酒,用手掌蘸着药酒在阿好身上使劲地搓,直到她身上有了热气,脸上有了血色,然后再给她盖上被子。还煮了姜汤,一口一口地给她灌服下去。姜汤下到肚子后,阿好才渐渐地缓过气来,恢复了神志。
桂婶在西岭村独居多年,昨夜,那对男女在山坳上看到的点点火光,正是西岭村。桂婶有个绝活,就是能治小孩的疳疾。用一种特制的艾条,点炙小孩的指关节、膝关节、耳廓、肚脐或太阳穴等部位,对小孩消化不良、食欲不振、受惊受风等症状,手到病除。另外,桂婶还懂得接生,周围乡村的产妇几乎都请她去接生。
在桂婶的精心护理下,阿好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健康,但却始终记不起自己的身世,在她脑海里,只依稀记得出事前,自己和另外一个女孩被塞在箩筐里挑着赶路的情景。
“奶奶,那个和我一起的女孩呢?”阿好挠着脑袋问。桂婶一直没有跟她提起另外那个孩子的事情,怕吓着她。起初阿好也没有问,但随着身体的康复,与桂婶相处熟悉了之后,她才突然想起了挑担另一头的那个人。阿好也是在途中被放下来吃喝拉撒时才知道对方的存在的,一路上彼此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呀?”桂婶稍作犹豫后,说:“她被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阿好好奇地问。
“被一个老人带走了。”桂婶说。
“什么老人?像奶奶你一样的好人吗?”阿好似乎从桂婶的表情中感觉到了什么,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嗯,比奶奶还好的人。”桂婶撩起围裙揩了揩眼角隐隐渗出的眼泪。
“奶奶,你哭了吗?”阿好侧着脑袋问。
“没有,进沙子了。”桂婶说,眼泪却忍不住涌了出来。
“哦。”阿好上前抱着桂婶的大腿,难过地把脸紧贴住桂婶的裤子。她已经猜到了那个陌生同伴的下场了。
“孩子,以后跟着奶奶,奶奶教你艾灸和接生。”桂婶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抚摸着阿好的小脑勺说。
“嗯。”阿好默默地捋着桂婶的裤子,顿了顿说,“长大后我要去找我的爸爸妈妈。”
桂婶撇着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