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世李承乾有两个嫡子,长子李厥,次子李客。
李厥之名,是他当年被贬为庶人、困居黔州时所取。
彼时孩儿降生,他特意拟了“厥” 字,修书送往长安。
旁人不知他心底藏着几分执拗,他明知李世民最恨突厥,却偏要用“厥” 字触怒天颜,仿佛唯有这般,才能宣泄心中的愤懑与不甘。
可这一世,他早已洗心革面,只求父子和睦、阖家安康,怎会再用那般刺目的字眼给孩儿取名?
方才见孩儿粉嫩的小脸依偎在襁褓中,那声 “李厥” 竟下意识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他便已暗自惊出一身冷汗。
前世的李厥,他也曾亲手抱过、细细瞧过,可父子缘分终究浅薄。
孩儿满月那日,他策划了一场假死脱身,不到百天,便与孩儿生母苏氏诀别,孤身前往漠北草原,此后天涯相隔,再未得见。
如今看着眼前鲜活的孩儿,过往的遗憾与今生的期许交织,让他心绪愈发沉重。
“李厥?”
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李承乾心头一紧,抬眼便见李世民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悦与审视,正斜睨着他。
帝王的威仪扑面而来,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脱口而出的错语。
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际,身旁的李泰忽然伸手,轻轻将他拽到身后。
只见李泰微微踮脚,抻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望向锦被中的婴儿,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随即缓缓开口:“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画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李世民,语气愈发恳切:“人生在世,难得通透豁达,觉字既有诗意,又含吉兆,实在是个好名字。”
李世民闻言,紧绷的神色渐渐舒缓。
他低头看向襁褓中安睡的嫡孙,粉嫩的脸颊透着勃勃生机,方才的不悦早已烟消云散,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颔首赞道:“嗯,‘觉’字雅致,寓意深远,果然是个好名字!就叫李觉。”
李承乾如蒙大赦,连忙上前一步,拱手躬身:“谢阿爷赐名!”
李世民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中暗自腹诽:这小子明明早就想好名字,这会儿偏又假惺惺地来谢恩,这般顺水推舟的心思,当朕看不出来?
这时,一旁候着的稳婆轻步上前,恭敬地福了一福,柔声禀道:“陛下,小殿下该去见奶娘了。”
李世民闻言,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不舍地落在婴儿身上,又盯着瞧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给稳婆。
“哈哈哈……”李世民高兴得开怀大笑,他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对陈文说道:“传下去,朕给皇嫡长孙赐名李觉,诏封太原郡王,食邑万户,另赏”
“阿爷,阿爷”李承乾一把扯住李世民的袖子,一步转到李世民身前,面对面地看着李世民,并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食邑才九百户。”
皇帝的嘴是真大,一张嘴就赐皇孙食邑万户,有孙子是高兴,那高兴就不过日子了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李世民一甩袖子把李承乾给扒拉到一边去了,还理直气壮地说道:“再挡朕的路,九百户?九十户都多,就给留九户。”
“九户?”李治捂着小嘴,嘿嘿地笑出了声,还很仗义地对李承乾说道:“九户就别要了,我分你一百户。”
“不是”李承乾没空搭理李治,他就缠着李世民,他抬手指了指产房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胸口,一脸的痛心疾首:“阿爷也得讲理吧?”
他瞄了眼李世民的神色,见帝王脸色未变,又补充道:“好歹我喊了快二十年的‘阿爷’,从垂髫小儿长到如今,一直承欢膝下。”
李承乾说着,往内殿方向努了努嘴,语气里的委屈快溢出来了:“他刚出生不到一柱香的工夫,除了哭两声,他还干啥了?”
李世民被他拽着袖子,又听这连珠炮似的抱怨,又气又笑又蛮不讲理地说道:“朕的嫡长孙,不配万户候么?”
配,配,呸呀,刚会喘个气,连奶都没吃上一口,他就万户候了?
李承乾被噎得无话可说,他就把求助的眼神飘向了李泰,李泰能说什么?李泰就冲他喜气盈盈地笑着。
李承乾也知道这种事,李泰是帮不上忙的,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他就倔强地挺直了脊梁,毫不委婉地说道:“这个绝对不行!”
李世民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戏谑的冷笑,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乾坤独断,在朕不在你。”
这是一丁点讲理的打算都没有,李承乾空自焦急,愣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拦得住这荒唐的诏令下发。
“大哥,你是傻了吗?”李治笑嘻嘻地问道:“阿爷赏皇侄越多不是越好吗?赏多少还不都是给你的?”
“雉奴,你不懂。朝堂上下,文武公卿,哪有一个食邑千户的?”
李承乾眉头紧锁,语气沉缓却异常坚定:“阿爷,觉儿甫出生便获封郡王,已是天恩浩荡,若再食邑万户,岂不令天下功臣心寒?这不仅是赏赐过度,更是乱了国家法度。儿并非不爱亲子,实是不愿见父皇因私恩而受谏官非议,令好事徒生波澜。”
李世民一听这话,顿时心生不悦,别人没有,我孙子就不能有吗?
刚开始还以为他装疯卖傻是在变相地哄自己开心,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真的不同意封赏李觉万户候,这不是不知好歹么?
“朕的嫡长孙,朕想如何赏赐,还需看旁人脸色?”李世民目光一凛,语气掷地有声,说罢迈开龙骧虎步便向前走去。
“阿爷!”李承乾的手伸出去,却只捞着了一团空气,手就那般孤零零地僵在了半空。
一旁李泰立刻抢步上前,声音清亮地应和:“阿爷说得是!天家喜事,如何厚赏都不为过。儿也以为,正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