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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河面漂浮的尸块

2010年7月15日,山南省,江州市,西城区。

早上七点,一名河道清洁工站在小船上打捞河面上漂浮的垃圾。江州河流出江州城区以后,水质明显变差,河水浑浊,不时冒出的水泡在水面上悄无声息地炸开。

河道拐弯处,水流缓慢,沉积了不少垃圾。这是清理工作的重点区域,每天要花费不少时间。清洁工放下木桨,喝了口热茶,准备弄完这处河湾以后就回家吃早饭。他捞起一个黑色塑料袋,用力扔到垃圾舱里。黑色塑料袋原本被绳子捆着,被扔到垃圾舱时,绳子松开了,露出里面的灰白色物品。

清洁工用长柄网捅了捅灰白色物品,发现是一个带着头发的头颅。

“妈呀!”清洁工吓得扔掉长柄网,拿起木桨,拼命划水。清理小船来到岸边后,清洁工跳下船,跑上河岸。

西城派出所民警和西城刑侦大队侦查员陆续赶到现场。

西城派出所副所长陈浩荡压制恶心想吐的感觉,走到一边,给大学同学侯大利打电话说道:“西城区河道里捞出一个人头,还剩有头发,皮肤、肌肉和脑组织都被煮熟了。”

“发现地点属于西城还是长贵县?”重案一组组长侯大利如触了电一般,从椅子上弹起来。

陈浩荡瞧了一眼地界,道:“在西城辖区,不远就是长贵县。这个清洁工手太快,再漂几百米就到长贵县了,倒霉。这个案子没头没尾,毫无线索,西城刑侦破案够呛,估计最后还得重案大队出马。”

“你别小瞧西城刑侦,他们经手的案子比我们多,经验丰富。只不过碎尸案属恶性案件,按管辖规则应该由市刑警支队负责侦办。”侯大利是江州市刑警支队重案大队一组组长,经手的都是大案要案或者疑难案件。这起碎尸案虽然听起来恶劣,但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陈浩荡看到西城刑警大队梁刚大队长正在向自己招手,便道:“不多说了,梁大队找我。这个案子肯定要交给你们。到时我跟在神探后面,学点绝招儿。”

尸块是碎尸案件现场勘查的核心。发现第一块尸块以后,长贵刑警大队侦查员和西城派出所办案执法队侦查员排成一条线,在河道沿线搜索尸体的其他部分。

西城分局按照规定向市公安局报告这起碎尸案。

早上八点左右,刑警支队长陈阳、重案一组组长侯大利、重案三组组长李明、勘查室小林主任、法医室李建伟主任和新法医张小舒等人来到现场。

梁刚简略地向陈阳报告发现头颅的经过。这起碎尸案距离许海碎尸案案发时间不到半年,陈阳在听汇报之时,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站在河边的侯大利。

侯大利、李明、李建伟和张小舒站在头颅前,观察头颅外表。头颅皮肤和肌肉明显变形,五官扭曲,格外狰狞。两只眼睛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成了一团灰色乱絮。

杀人、碎尸、水煮,这得有多深的仇恨才下得去手?即使见识过邱宏兵杀人案,张小舒仍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侯大利的目光扫过河面,又回到头颅上,沉默不语。

远处的侦查员喊了一声:“发现一个黑色袋子。”

技术人员立刻赶了过去。首先上前的是勘查室的小林和小杨。杀人碎尸犯罪过程比较复杂,凶手在不经意间往往会留下诸如血迹、毛发、人体组织、衣物碎片、碎尸工具的痕迹以及被害人的随身物品。这些物品是侦办案件的重要线索。小杨拍完照以后,小林检查黑色袋子外层,然后打开。

黑袋子里是一堆连着骨头的灰白色肉块。

小林勘查完毕以后,对站在身边的侯大利道:“部分尸块被煮过,然后被凶手装进袋子,丢弃于河中。没有找到死者的衣服等物品,什么线索都没有。”

侯大利道:“我给老葛打电话,还得由他来做颅骨复原。”

勘查人员完成工作以后,法医上前。张小舒蹲在地上翻看肉块,道:“里面乱七八糟的,有肋骨,还有腿骨,都是沿着骨骼关节面断离,我觉得凶手有医学背景或者有屠宰背景。”

李建伟指点道:“你这个说法看似正确,实际上也不一定。山南省发生过一起类似案件,被碎尸者均是在髋、膝、肩等大关节处被完整切断,最初判断凶手就是医生或者屠夫。破案后才发现犯罪嫌疑人没有解剖学知识和屠宰技术,是从录像中学的作案方法。我们要考虑凶手从事其他行业的可能性,不能先入为主。”

侯大利给省公安厅葛向东打完电话后,道:“尸块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停在这处回水沱,从现有痕迹无法判断死者身份。如果死者有案底,那就在库中留有样本;如果没有案底,无法通过DNA查人,就由老葛做颅骨复原。我已经和他联系,他满口答应了。”

“他如今越来越厉害,真没有想到,葛朗台摇身一变成了葛教授。一切皆有可能,这还真不是一句假话。”

李建伟再次对手部进行消毒。他在查看头颅之后,已经对手部进行了消毒。虽然在这以后没有再接触尸块,他仍然反复用酒精消毒。很多职业都有职业病,这就是李建伟的职业病。

众民警沿着河边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十点钟,又找到两个黑袋子。四个黑袋子里的尸块只有三十四斤,明显还有其他尸块没有被找到。

沿河群众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陈阳、梁刚、侯大利、李建伟、陈浩荡等人站在河边。大队长梁刚拿了包烟,撕开包装,散了一圈,道:“自从马溪河水引进江州城以后,水量变大,流速明显加快,尸块应该来自东城,或者更远的地方。”

“继续找尸块,这是最重要的。”陈阳站在河边,用力地抽着烟。

侯大利走到陈阳身边,道:“支队长,重案一组手头没有案子,这个案子就交给我们吧。”

陈阳瞧了瞧年轻侦查员鬓间的白发,道:“每次出了大案,你都主动请缨,这很好。”

侯大利听出话外之意,问道:“这个案子不准备交给一组?”

陈阳道:“再说吧。我回去了,向宫局汇报。”

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分管副局长宫建民听完案情汇报后,道:“黄大森爆炸案后,不能再搞人海战术,大家都非常疲惫。以后就以二组为主,继续追捕。滕麻子和三组撤回来,让三组上碎尸案。”

陈阳道:“三组上碎尸案,报复杀人案就得搁下来了。”

宫建民道:“三组参加追捕黄大森案后,报复杀人案事实上就放下了。重案一组、二组和三组是一个整体,但是相互间还是应该有竞争,不能吃大锅饭。互相不服输,这是好事,是有自尊心的体现。侯大利带领重案一组屡破疑难案件,相比而言,三组这段时期最为艰难。李明作为一名老侦查员,自尊心很受伤。这一起碎尸案就交给李明,如果能够成功侦办碎尸案,三组就能够走出在报复杀人案中留下的阴影。”

陈阳略为犹豫,道:“这起碎尸案线索少,难度相当大。如果三组在此案中又马失前蹄,士气就真完了。”

宫建民皱了皱眉毛,道:“你对一组更有信心?”

陈阳认真想了想,道:“或许是吧,当然也不全是。侯大利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很顺利,还没有遭受过重大挫折,积累起了足够强大的信心。由侯大利率队侦办碎尸案,破案固然是好事,如果没能破案,士气也不会受到太大打击。”

宫建民道:“重案大队三个组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需要我们保护。每个侦查员都有没破掉的案子,如果因为没有侦破案子就失去了信心,那就太过脆弱了,还真不值得留在刑警支队。”

陈阳道:“那我找李明谈话,碎尸案交给三组后,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务必拿下。”

宫建民之后转移了话题,没有再谈案子,道:“我接到老朴的电话,省公安厅正式组建了山南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由刘总队担任专案组组长,专案组下设七个小组,其中侯大利是内定的第二小组组长。七个组长有五个来自总队,两个是从市局调的。”

陈阳吃惊地道:“侯大利要调走?没有听到风声啊!”

宫建民道:“酝酿了大半年,厅里才正式批准。”

陈阳道:“我原本想要推荐侯大利担任重案大队的副大队长,没想到省厅下手又准又狠。进省厅意味着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虽然我舍不得侯大利,但还是支持他。他工作很主动,在河边看到尸块,就主动去测江州河流速。”

此时,在江州河马背山隧道口,侯大利、老克探组和两位水利局的工程师站在河边。水利局一位胖胖的工程师道:“江州河的流速有两个明显分段,上游流速慢,过了马背山,受马溪河影响,流速明显增快。每个季节的流速不同,夏天流速高,冬天流速低。而且夏天水量大,漂浮物不会搁浅,顺水会漂得更远。”

侯大利道:“现在的流速是多少?”

胖胖的工程师道:“那还得实测。在这种河流上实测流速最简便的方法是使用浮标,在河岸选择两点,将浮标放入河面,测出浮标从甲点漂到乙点所需的时间,再量出甲、乙两点的距离,便可求得流速。”

装尸块的黑袋子从上游漂下来,找出流速,大体上就可以推断出抛尸的时间和地点。在水利局工程师的帮助下,他们测得马背山隧道以下的水流速度为每秒2.1米,马背山隧道以上的水流速度为每秒1.2米。

从马背山隧道到发现黑袋子的地方共有8.2千米,江州河流速为每秒2.1米,从马背山隧道流到黑袋子发现地的时间约为一个小时。沿着马背山隧道往上游走,到达城郊约有3千米,这一段流速为每秒1.2米,从城东边缘流到马背山隧道约需四十分钟。

也就是说,如果从城东边缘地带将黑袋子抛入河中,大约需要一百分钟就能到达黑袋子的发现地。发现黑袋子的时间是早上七点,这也意味着需要在早上五点多在城东边缘扔下袋子。

抛尸地点不同,抛尸时间便不同。越往东,需要花的时间越长,抛尸的时间越早;越往西,需要花的时间越短,抛尸的时间则越晚。

江州的夏季,天亮得比较早。凌晨五点钟天已亮,在这个时间点抛尸容易被人发现。

综合分析以上条件,侯大利得出一个判断:抛尸地点极有可能在更上游,不在江州城区范围,甚至有可能在长青县境内。

马小兵道:“大利,如果陈支有意让我们经办这起案子,早就给我们交代任务了。现在还没有让我们接手,多半就是要交给李明。我们测流速这事就是两口子认亲——多此一举。”

“我看过江州河里的尸块,不来测流速,心里堵得慌。”

这时,电话响起。侯大利接完电话后,对江克扬道:“我还以为是支队长交任务的电话,结果不是。朴老师过来了,在刑警老楼,有事要和我谈。你招呼水利局两位工程师吃个便饭。”

江克扬道:“没有抓到报复杀人案的凶手,李明原本压力就大。你又连破大案,他的压力更大。李明想要用这起碎尸案来证明自己。”

侯大利道:“我纠正你一个说法,是一组连破大案,不是我个人。说实在话,破案有时靠狗屎运,我们的运气比较好。”

江克扬道:“狗屎运不是谁都能碰到的。今天到达现场的有西城派出所、西城刑侦大队和我们,唯有我们来测流速。我们测了流速,沿着江州河跑了一遍,就有可能碰到狗屎运。在办公室空谈,永远碰不到。”

侯大利笑道:“你这是自吹自擂啊!”

江克扬道:“事实就是如此。”

侯大利开车回到刑警老楼。老楼院子里停着来自省城阳州的车,四楼资料室传来“哗哗”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侯大利脑中浮现出省公安厅老朴脚穿红色运动鞋、手摇折扇的画面。

老朴、朱林、老姜局长和王华围坐在一起,手指夹着烟,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得很热闹。尽管开着门,室内仍然烟雾缭绕,侯大利进门时只觉得被尼古丁迎面袭击。老朴果然是那副拉风的打扮,脚穿红色运动鞋,手拿折扇。他用扇子指了指空位,示意侯大利坐下。

侯大利向大家打过招呼,抽了椅子,坐在王华身边。

王华初进105专案组之时,大腹便便,弯腰困难,低头看不见脚背。他在朱林的监督和激励下,坚持锻炼,如今腹部彻底瘪了下去,整个人缩小一圈,恢复了中年人的正常体态,精气神也比胖时大大改善。他低声对侯大利道:“我们正在谈杨帆案的新情况。”

老朴挥动折扇,道:“杨帆案最初毫无线索,如今追到了化名吴新生的杨永福,工作卓有成效。省厅的命案积案专项行动酝酿多时,很多经验来自江州105专案组。我同意老朱的判断,杨永福确实具有重大嫌疑。”

朱林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细嚼了口中的两粒枸杞,才慢条斯理地道:“到目前为止,杨永福身上疑点重重,但是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够证明化名吴新生的杨永福与这些事情有关,这是此案的最大难点。吴新生在湖州更换户口,其户口从表面上看完全合法。我们把情况通报给湖州市公安局以后,他们相当重视此事,对明杨县高马镇户口管理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彻查,结果查出63个非法办理的户口。户口造假有多种办法,有的是利用虚假材料瞒天过海,有的是利用民警马虎蒙混过关,有的是内部人员里应外合,有的是直接指使下属,有的是利用系统漏洞乱中取利。给杨永福办户口的民警利用担任派出所户籍民警的职务之便,先后与他人勾结,假借为大中专院校毕业生落户等名义,凭空将人口信息录入电脑,先后为63个人办理了在湖州市明杨县高马镇空挂落户的虚假户籍,杨永福就是其中之一。当年办户口的派出所民警、副所长和所长都退休了,如今已被刑拘,估计都得吃牢饭。可惜了,原本退休了,却不能安度晚年。”

老姜局长素来眼睛里不揉沙子,义愤填膺地道:“这是自找的,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这些人啊,太贪心,目无法纪。”

朱林又喝了一口枸杞水,道:“湖州警方调查杨永福之时,杨永福直言不讳地承认弄了假户口之事。据他说,高马镇派出所办虚假户口之事在当地是半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父亲死了以后,杨永福很长时间不能走出父亲跳楼的阴影,化名为吴新生,就是想要重新振作起来。杨永福还承认做过鼻子手术,很坦荡。除了办假户口之事,我们还真不能把杨永福怎么样。杨永福是朱琪的情人,与黄大森爆炸案、邱宏兵碎尸案都有瓜葛,还与肖霄有来往,是很复杂的人。大利,你拿白板过来,把杨永福的基本情况罗列出来。”

侯大利拖过白板,依着时间线索,写下杨永福的主要经历。

一、1999年9月24日,杨国雄跳楼自杀。

二、2000年9月7日,杨国雄的妻子吴佳宁因病离世。

三、2002年4月(具体日期不可考),杨永福离开江州学院附中,来到秦阳五中。

四、2003年11月12日,杨永福从阳州电子科技大学辍学,时年18岁。

五、2005年7月,杨永福在湖州市明杨县高马镇更名。

六、2008年,杨永福以吴新生的名字出现在朱琪身边。

写完杨永福的主要经历后,侯大利放下签字笔,道:“从杨国雄自杀到杨永福辍学,这一段经历是连续的,有旁证。从阳州电子科技大学辍学以后,到出现在朱琪身边,这一段经历没有旁证,我们无法掌握其行踪。杨永福在此期间更名为吴新生,鼻子也做了整形手术。”

老朴若有所思地望着白板,轻轻挥动折扇。

朱林拿起投影仪遥控器,道:“我们这一段时间调查了杨永福近亲的情况,在杨国雄企业工作的直系亲属值得我们格外关注。杨永福的舅舅吴佳勇,曾经是杨国雄企业的办公室主任,是杨国雄亲戚中职务最高的人。他处在核心位置,直接为杨国雄服务。杨国雄跳楼自杀以后,吴佳勇离开江州,回到湖州。目前,他在湖州有一个小煤矿,还有一个服装厂,经济条件还算不错。”

投影仪上出现了与吴佳勇有关的视频。吴佳勇开着一辆皮卡,停车后,一瘸一拐地走进服装厂。

老朴问道:“暂停,吴佳勇的腿是怎么瘸的?”

朱林道:“据说是因为车祸。”

老朴看着明扬服装厂的招牌,道:“吴佳勇搞了小煤矿,又弄服装厂,这两个企业完全不搭界,有点怪。”

朱林道:“据我们了解,服装厂的女工很多都是小煤矿工人的老婆。除了吴佳勇以外,杨国雄的弟弟杨国志和妹妹杨国莲也曾在杨国雄的企业里工作过。杨国志文化程度不高,在企业保安部工作,杨国莲则在后勤部门工作。”

王华道:“我跟随明杨县的侦查员走访过吴佳勇、杨国志和杨国莲,这三人提起杨永福失踪的事,还悲伤得很,这分明是在我们面前装傻,说明他们不老实。”

聊了一会儿案子,老朴哗地打开折扇,又“啪”的一声合拢,道:“你们继续谈案子。大利,你和我去二楼办公室,我们聊点事。”

从老姜局长、朱林和王华脸上的神情,侯大利知道肯定有特别的事情发生。老朴没有主动说,他也没有问,陪着老朴前往二楼办公室。

侯大利熟悉朱林的办公室,从柜子里取出白色瓷杯,泡上毛峰。

“真香,好茶。”老朴品了口茶水,道,“今天找你是公事。省公安厅成立了侦办命案积案专案组,把侦办命案积案的行动取名为‘秋风行动’,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很有影视剧的现场感吧?专案组下设了七个小组,从全省抽调人员进入专案组。你被调到专案组,负责第二组的工作。”

侯大利眉头紧了紧,道:“听朴老师用词,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情?”

老朴道:“确实如此,省厅文件已经签发了。”

“我必须离开?”在江州除了杨帆案以外,还有白玉梅案,侯大利心有牵挂,面露难色。

老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今天特意过来一趟。大利,你小子的眼光要放长远一些,省厅是大平台,那里更适合你。”

侯大利直言道:“杨帆案未破,如今又有张小舒妈妈的案子。我答应过张小舒,于公于私都不想离开江州。”

老朴随手挥动折扇,道:“我参加了命案积案专案组的方案制订,提了些合理化建议。专案二组负责江州、湖州和秦阳,也就是山南西南角这一大块地方,杨帆案和白玉梅案仍然在你负责的范围内,只不过你肩上的职责更重了。”

侯大利眼前一亮,道:“专案二组负责江州、湖州和秦阳的命案积案?”

“省厅让专案二组负责这三个地区是有依据的。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巴岳山贯穿江、湖、秦三个地区,山水相连。从历史上来看,这三个地区曾经分分合合,人员来往频繁,犯罪分子习惯于在三个地区间流窜和隐藏。从你经办的案件来看,邱宏兵就往来于湖州和江州之间,秦力的弟弟则是从江州来到秦阳,黄大森肯定没有离开这三个地区,杨帆案和白玉梅案的凶手也必然在这三地。你到专案二组,不仅不会影响侦办这两起案件,反而更有利于调动各地资源破案。”

老朴一直关注侯大利,对其侦办的案件了如指掌,精准地打到侯大利的“薄弱处”。侯大利不再犹豫,道:“既然已经下文,那我只能服从。”

老朴笑道:“根据省厅要求,你将正式调动到省刑侦总队,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只能是借调。你有一个小福利,每个小组七个人,组长可以推荐两名组员。另外四个人得考虑从湖州和秦阳调人。”

侯大利略微思考一会儿,道:“葛向东、重案一组的江克扬、视频大队的周涛、特警支队的樊勇。”

老朴笑了起来,道:“你是想复制105专案组啊!葛向东不行,他的位置很重要,服务全省,工作繁忙,肯定不能到专案二组。江克扬是从车站派出所出来的‘神眼’,能力不错。为什么要调周涛和樊勇?”

侯大利道:“周涛是技术型人才,在视频侦查上很有天赋,在许海碎尸案和邱宏兵案中发挥过重要作用。”

老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樊勇在特警支队吧,他能起什么作用?”

侯大利道:“专案二组在办理命案积案时也有可能遇到突发事件。樊勇武力强悍,在缉毒队和特警队工作过,专案组需要一个精通战术的人。”

“既然你提出这三人,我可以向刘总队汇报。”大体谈妥以后,老朴站起身,哗地摇起了折扇,道,“我们上楼,继续谈案子。”

下午刚上班,老朴到市公安局指挥中心与关鹏局长见面。

侯大利回到刑警队新楼,特意为江克扬泡了一杯好茶。

毛峰在水中沉沉浮浮,迅速染绿了整个水杯。江克扬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道:“大利平时都没有主动给我泡过茶,无事献殷勤,肯定有啥事。”

侯大利没有兜圈子,道:“省公安厅成立了命案积案专案组,我将调到省刑侦总队,被任命为二组组长。二组主要负责江州、湖州和秦阳三市的命案积案。二组加上我一共有七个人,我是正式调动,其他组员是借调。我准备推荐你、周涛和老樊进专案组。去还是不去,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江克扬端着茶杯,想了一会儿,道:“命案积案不是那么好破的,去了省厅的专案组就得打持久战,我必须征求老婆的意见。”

江克扬立刻请假回家。半小时后,张红急急忙忙地推门而入,道:“有什么了不得的紧急事,把我从办公室叫回来。”

江克扬道:“我有可能要借调到省厅专案组。”

得知事情原委,张红不假思索地道:“侯大利耿直,帮我们解决了娃儿读书的大问题,我们得还这个情。他推荐你到专案组,这是看得起你,还犹豫什么?我坚决地支持你到省厅专案组。”

江克扬道:“娃儿才读初一,我到了省厅专案组,恐怕顾不了家。”

张红笑道:“说起来好像现在你就管了很多家里的事似的。你知道娃儿在几班?是三班,还是四班?”

江克扬道:“三班吧。”

张红道:“你啊你,对家里的事情真不上心。侯大利面子大,夏晓宇亲自为儿子说话,儿子进了火箭班,一班。我跟你说过这事,你怎么忘记了?”

江克扬前些时间陷入邱宏兵案,还真不知道儿子在几班,尴尬之后,有意转移话题,道:“如果侯大利调走,我应该能成为重案一组组长,再往前进一步,就是重案大队副大队长。在省厅搞几年回来,位置被占满了,就和滕鹏飞一样。”

张红道:“你傻啊,侯大利是什么样的人,跟着他,你绝对吃不了亏。你这人平时还挺爷们儿的,遇到这种大事还没有我们女人家想得通透。”

江克扬道:“同意我去?”

张红道:“同意。只有一个要求,外面的‘野花’不能碰,有时间就回家。”

“我们是去办大案,忙得死去活来,天天泡在案子上,哪里有时间见‘野花’。”妻子如此支持自己的工作,江克扬很感动,上前抱紧妻子。张红没有挣脱丈夫的熊抱,推了几下,也就由着他了。

此刻,刑警队新楼,樊勇走进侯大利办公室,开玩笑道:“什么事情,心急火燎的,非得让我到你办公室?我可是副大队长,你这个组长级别不够,不能让我过来汇报工作。”

唐河之战,樊勇右脸中了一枪。过了一年多,他脸上的伤疤颜色变淡,虽然远观不明显,近看仍然十分清晰。这一条伤疤让原本就男子汉气十足的樊勇显得有几分凶悍。侯大利打量樊勇脸上的伤疤,稍有些犹豫。

樊勇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道:“组长,我脸上是蜈蚣印,不是鲜花,没什么好看的。”

“不要叫我组长,叫大利。”为了适应张小舒称呼自己“大利”,侯大利便不让其他人称呼自己“组长”。所有人都称呼“大利”,张小舒的“大利”便不显得突兀。

“你这一年多可是出了风头,神探之名如今如雷贯耳。西城又出了一起碎尸案,是一组接,还是三组接?李明在前一个案子上翻了船,至今抓不到凶手,非常郁闷。李明和特警大头王是警校同班同学,这一段时间李明找大头王喝闷酒的次数明显增加。”樊勇坐在办公桌对面,没等侯大利说话,便如机关枪一般说了一通。

“今天找你是另外的事情。”侯大利没有绕弯子,道明请樊勇过来的意图。

樊勇愣了愣,道:“是这个事情啊,让我想一想。”沉默数秒之后,他拍了拍桌子,哈哈笑了两声,道:“大利你看得起我,那我就到省厅走一遭。凭我的本事,如果不是有这个机会,估计一辈子都到不了省厅。哪怕是临时抽调,我也是在省厅工作过,值得吹一辈子的牛。”

侯大利道:“如今你是特警支队的副大队长,如果到了省公安厅,也许会影响你今后的职务晋升。”

樊勇笑道:“能在省厅把工作做好,谁还稀罕一个副大队长。”

侯大利道:“是否需要征求家里人的意见?”

樊勇爽快地道:“光棍一条,来去自由,不需要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樊勇不需要征求其他人的意见,而周涛和江克扬的情况类似,得顾及家里人的想法,很难自己做主。他立刻回到刑警老楼,和女朋友朱朱面聊。

朱朱道:“你傻啊,跟着侯大哥,有吃又有喝。”

周涛道:“你说得未免太直接了。”

朱朱道:“那我说点实在的,侯大哥是神探,就算没有国龙集团的背景,凭他的本事,以后也绝对是掌管一方的大员。侯大哥现在是普通侦查员,你凭本事跟着他,这是烧冷灶,双赢的事情。”

周涛搂着女友,道:“我抽调去办案,回家的时间就不多了。”

朱朱靠在他胸前,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说点实在话,女人多数是现实的,男人在外面强,女人就会安心搞好家庭。如果男人窝囊,天天守着女人,女人也会有外心,看不起男人。我希望我的男人还是强一些,这样我就可以专心地貌美如花。”

朱朱同意以后,周涛兴奋地下楼,准备向朱林说说这事。

朱林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听到脚步声,没有抬头,道:“周涛,有什么喜事?”

周涛惊讶地道:“朱支怎么知道我有喜事?”

朱林放下笔,道:“你平时经常熬夜,脚步声音拖拖拉拉,今天脚步轻快,节奏分明,肯定是有好事了。”

“朱支真厉害。”周涛在视频侦查技术上是一把好手,但是在其他刑侦技术上就很普通,甚至能力比普通侦查员还要稍逊一筹。他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朱林这些老侦查员个个如武林高手一般身怀绝技。

朱林道:“这有什么厉害?唯耳熟矣。”

周涛见到桌上厚厚的稿子,道:“朱支在写什么?”

“在刑警支队二十多年,经历了太多案子,趁着头脑还清醒,我想把这些案子全部记下来。我的文字水平有限,写得干巴巴的,但是可以作为资料来用。”朱林用手摸了摸稿子,道,“你的喜事是要抽调到省厅吧?大利还是很有眼光的,你和樊傻儿都在105专案组工作过,到省里肯定也能出成绩。你不要用这么夸张的眼光瞧我,我不是算命的,老朴到办公室来过,大利还给我打过电话,我早就知道了省厅的意图。正式消息出来以后,我为你们饯行,好好吃一顿。”

正式消息很快就对外公布了。7月18日,省公安厅函件来到江州,借调江克扬、樊勇和周涛到省刑侦总队命案积案专案组。侯大利是正式调动,另有公文。

函件到来的当天,朱林、老姜局长、王华、易思华、江克扬、周涛、樊勇、张小舒、朱朱、张红等人约定在常来餐厅吃晚餐,为侯大利、江克扬、周涛和樊勇饯行。

下午五点,张小舒提前回到刑警老楼。她想起遇害的母亲,想起寄人篱下的少女时代,想起喜欢的人即将离开自己,情绪如过山车一般往下跌落。她回到宿舍,关上门,躺在床上,泪水一滴滴滑落到枕头上,在枕巾上画了一幅“山水画”。

其他人聚在二楼办公室,欢笑声、说话声透过窗户飘入张小舒的房间。她用枕头捂住耳朵,不想听到楼下的欢声笑语。可枕头隔不住声音,笑声不断地敲打她的耳膜。她干脆起床,戴上耳机,拿起小提琴,假装拉琴,让旋律在心中回响。

下午六点半,张小舒洗脸,补了淡妆,到楼下与大家聚在一起。

常来餐厅的老板常总得知侯大利要调走,亲自安排了一桌子好菜,还特意赠送了他们江州高粱酒和几箱啤酒。江州高粱酒是用本地糯高粱烤制而成,虽然名气不大,但是口感绝佳,特别是近期开了一瓶封存十五年的山洞藏酒,更是引得江州人民竞折腰。

王华主动充当席长,开了酒,为席间男人们满上。

“我今天喝白酒。”张小舒举起酒杯,放在王华的酒瓶前。

王华道:“这是高度白酒,53度的,能喝吗?”

江克扬道:“张小天喝酒挺厉害的,不知道张小舒酒量怎么样?”

“平时不怎么喝。”张小舒说了一句含糊的话,没有提及酒量,只是说平时不怎么喝酒。

白酒和啤酒都倒在同样的杯子里,也就是江州俗称的啤酒杯子。一杯有二两五,碰杯后,喝啤酒的要把啤酒喝完,喝白酒的自己控制量。一般是要求在三瓶啤酒之后,这一杯白酒要喝完。

张小舒碰杯以后,喝了一大口,直接喝掉了半杯。由于喝得太急,她咳嗽了两声。

朱林人老成“精”,将张小舒的情绪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劝道:“算了,小舒别喝白酒了,来点啤酒。”

张小舒故作潇洒,道:“我要喝白酒,平时难得喝到这么好的洞藏酒。大利,我敬你一杯。”

“少喝点。”侯大利对张小舒的心态同样心知肚明,知道她为什么要坚持喝白酒,忍不住劝了一句。

张小舒把剩下的半杯白酒倒进喉咙,拿过放在桌上的高粱酒,又倒了一杯,道:“江哥,我敬你。”

江克扬还真不知道张小舒的酒量,见其情绪不对,劝道:“别喝这么猛,你随意一点就好。”

张小舒喝了一小口白酒,又向樊勇敬酒。

酒局围绕四位即将前往省厅专案组的侦查员进行了下去,敬了四轮酒以后,不知谁开了个头,大家谈论起发生在西城的碎尸案。吃饭时讨论案子在侦查员之间是极为普通的事,朱朱却无法忍受,她道:“我严重抗议,有女孩子在此,你们能不能讨论点别的话题。这里有红烧肉,有红烧排骨,你们再讲那些事的细节,谁还能吃得下?”

张红笑道:“我最初也受不了,第一次请老伍、老袁和马儿在家里吃饭,他们喝酒时也谈案子,还谈起杀人案的尸检报告。当时我真到卫生间吐了,恶心得不行。”

易思华道:“以后还得立个规矩,有家属在场的时候,严禁谈杀人案,更别提什么碎尸案。西城这一起碎尸案,尸块被煮得半熟,头发没了,谈起来真恶心。也奇怪啊,只煮了一部分,另一部分没有煮。”

江克扬认真地道:“这意味着凶手的时间挺紧,否则可以全煮一遍。”

朱朱望了一眼红烧排骨,捂着嘴巴朝卫生间跑去。

张小舒是法医,心理承受能力很强,而且一门心思想着即将离开的侯大利,夹起一块排骨,猛嚼了起来。

听着张小舒嚼骨头的声音,张红彻底服气了,道:“你们这些人的神经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晚饭过后,朱林、江克扬夫妇、樊勇等人离开。易思华原本住在宿舍,因为家里有事,没有住在刑警老楼。在朱林示意下,略带酒意的周涛拉住侯大利,道:“你如今是省厅的人,得深入基层,了解基层干警的喜怒哀乐。你今天不能走,得住在老楼。调走以后,你很难住在老楼了。”

侯大利喝了酒,不能开车,也就留了下来。

张小舒前后喝了两杯白酒,虽然头脑异常清醒,情绪却在酒精的作用下不断往下滑落。她没有和大家聊天,独自回到四楼寝室。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儿,她听到资料室传来侯大利、周涛的说话声,赌气地关紧房门。可声音仍然透过缝隙传过来,让她难以平静。

张小舒干脆换了一身运动服,到楼下健身房健身。读医学院时,她并不注重健身,成为法医后见到社会上有如此多的阴暗面,老楼又有条件,便开始健身了。

拳头打沙袋的“砰砰”声,在夜里格外响亮。

周涛喝了口浓茶,道:“我没醉,就算喝醉了,也是酒醉心明白。张小舒喜欢你,整个105专案组都知道,你不要在别人面前摆一副臭脸。张小舒是个挺不错的姑娘,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侯大利苦笑道:“田甜牺牲不久,我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周涛打了个酒嗝,道:“本来是由你来侦办白玉梅案,你就这样拍屁股走了,张小舒肯定会伤心。你还是下去找她聊一聊。朱朱还在等我,我要回房间了。”

如果仅仅谈感情,侯大利会回避此事。周涛提及白玉梅案,侯大利则必须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楼下的“砰砰”声持续不断,听起来力量十足。侯大利在资料室坐了一会儿,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来到楼下。他站在健身房门口,道:“喝了酒,不适宜锻炼。”

听到侯大利的声音,张小舒犹如孩子见到家人,更觉委屈,泪花在眼里打转。她用力踢了沙袋数下,才停下来,道:“你说过要抓住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你母亲的案子肯定会交给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还是由我们侦办。”健身房靠近房门处有一张桌子,桌上有烟灰缸,侯大利个人卫生习惯极好,从来不乱丢烟头,将半截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张小舒低声道:“我也想进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

侯大利道:“实话实说,你的资历太浅。”

“你的工龄也不长,周涛在视频大队时间也很短。”张小舒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顺便也将眼角将要掉落的泪水擦干净。

侯大利道:“更关键的是还有回避制度,你母亲的案子肯定会到省厅。”

张小舒见侯大利一本正经的模样,恨不得在他耳边大声说:“我喜欢你,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情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礼节性的语言:“谢谢,我希望你能尽快抓到真凶。”

张小舒径直上楼,关上房门,愁肠百转,心里想道:“他肯定知道我的心思,纯粹是在装傻。既然我喜欢侯大利,那就勇敢地说出来,就算被拒绝也无所谓。”

侯大利同样心情复杂,站在健身房门口又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将烟摁灭在烟灰缸内。他干脆进了健身房,也开始锻炼。

过了一会儿,周涛出现在健身房门口,伸头朝里看了看,惊讶地道:“怎么是你?”

“张小舒上去了。”侯大利一边说一边继续锻炼。

“干我们这一行,经常熬夜看视频,朱朱不准我抽烟,太难熬了。我现在抽支烟就和做贼差不多。”周涛朝楼梯看了看,确定朱朱没有跟过来,便赶紧吸了两口烟,随手将烟头弹到地上。

周涛吸了两支烟,这才上楼。上楼以后,他赶紧到卫生间刷牙,洗掉烟味后才上床。上床后,两人经过一番爱抚,都有了激情。

“宝贝儿,我不想戴套。”

“别,我怕怀孕。我们都没有做好准备,你肯定到楼下抽烟了,否则不会上来就刷牙。你们这种臭男人,若不是想那个,绝对不会主动洗澡,也不会主动刷牙。”

激情之后,周涛和朱朱相拥而眠,睡得死沉死沉的。

这一夜,张小舒在床上不停地翻身,到很晚才真正入睡。侯大利习惯晚睡,就打开电脑,重新翻阅张志立对妻子白玉梅的回忆记录。

我妻子白玉梅为人处世很好,不会轻易得罪人。她与人发生矛盾,都是自己退让。我当时在军民机械厂搞技术,妻子在厂里财务室。她业务能力强,给好几家公司做账。后来企业效益不好,我出来自己搞了一个加工厂,她就到秦永国的矿山企业做财务……女儿小舒从小就喜欢音乐和舞蹈,和她妈妈一样,小时候经常上舞台表演,参加过江州市的很多比赛……

张志立从军民机械厂离开的时间和侯国龙辞职的时间很接近,而且两人离职后的第一个职业都是办加工厂。两个人最大的不同是结局,张志立的加工厂因为白玉梅的失踪而夭折,张志立本人因此一蹶不振。侯国龙则成为山南省有名的企业家。命运之神有一只怪手,稍稍动一动手腕,或者动一动手指,就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读张志立的回忆记录,侯大利脑中总会浮现出张小舒小小的身影,这个小小的身影也曾经在舞台上闪耀过,与杨帆的经历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从柜子里取出杨帆的相册。这是杨勇夫妻翻拍的女儿相册,有生活照,也有舞台照。翻开相册,往日的情景又在他脑海中满血复活,痛惜、悔恨、无奈、遗憾等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的苦涩之感迎面而来。经历过无数伤痛,侯大利已经格外坚韧,外表看起来仍然平静,只将痛苦深埋于心。

翻到影集的第七页时,侯大利停了下来。第七页有一张颁奖照,十几个参加表演并获奖的小朋友站成一排,一起举着奖状。杨帆在舞台上必然位于中心。她穿着演出服,小明星范儿十足。在杨帆左侧的第四人就是张小舒。以前看这张照片时,侯大利的目光总是聚焦于最中心的杨帆,压根儿没有注意有一个少女是张小舒。今天细读张志立的笔录,忽然产生了灵感,居然还真在照片中找到了与杨帆同框的张小舒。

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照片时,侯大利犹如站在一场持久不能结束的梦中。

清晨六点,侯大利照例早起。他走出房门时,把杂物扔进过道口的垃圾桶。垃圾桶里有水果皮等杂物,还有口子打了结的塑料袋,几只苍蝇在空中盘旋。侯大利取出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来到底楼,将垃圾袋扔进院里的大垃圾桶,又到健身房锻炼。

四楼住宿区走道上放了一个垃圾桶,侯大利、易思华、周涛都习惯将零星的垃圾扔到此垃圾桶内。谁有空谁就来倒垃圾。总的来说,侯大利倒垃圾最勤快,其次是易思华,周涛相对懒一些,很少倒垃圾。

7月19日早晨七点,一名清洁工来到刑警老楼打扫卫生,清理了院里垃圾桶的垃圾。

七点半,张小舒来到健身房。

侯大利主动打招呼,道:“酒量不错啊,昨天喝了两杯,量不少哦。”

张小舒的情绪已经从最低谷慢慢爬了起来,想起昨夜的失态,有几分羞涩,道:“没喝多少,只有一杯。后面那一杯,大部分都洒了。你以后能不能教我擒拿术,老克说你的擒拿术一流。”

侯大利有意让两人间的气氛轻松一些,道:“老克不是这样说的,他嘲笑我的擒拿术是耍流氓,专挑别人薄弱的地方用劲,还习惯偷偷摸摸。我们是警察,不是江湖好汉,我们追求的是制伏敌人,而不是优雅地讲武德。”

张小舒道:“我同意你的说法,特别是我们女生,体力不足时,更要用反关节技巧。”

“那我教你第一招,抓住对方的手指,反关节扭动。动作简单,关键是下手要果断,用力要猛。在你死我活的战斗时,要有把对方关节扭断的狠劲。”侯大利在教授格斗术上,向来不遗余力,从来没有藏私的行为和想法。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在实战中体现得格外明显。

侯大利伸手去卡张小舒的脖子。张小舒假装害怕,退后的过程中猛地抓住侯大利的手指。在双方运动的过程中,这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并不简单,张小舒在练习中反复体会退后的幅度以及出手的角度和速度。

练习结束的时候,侯大利感到几根手指都被扭疼了。

上午十点,陈菲菲接到电话,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她刚刚走到街上,一辆灰色面包车突然开到她的身边。车门打开,跳下三个人。三个人皆戴着帽子和大墨镜,下车后一言不发,围住陈菲菲。他们配合默契,一人给陈菲菲戴上头套,一人抱脚,另一人抱腰,迅速把陈菲菲弄进车里。从面包车开到陈菲菲面前,到陈菲菲被弄进车里,前后不过半分钟,三个人行动得神不知鬼不觉,异常迅速。

陈菲菲在车上拼命挣扎,听到车内有人说:“侯组长,陈菲菲真他妈贱。”另一个人道:“你不说话会死啊!”

随后,陈菲菲的鼻子被捏住,被迫大口呼吸。在其呼吸时,一股水灌进嘴里,陈菲菲开始剧烈咳嗽。很快,她就失去知觉。

等到醒来时,陈菲菲头痛欲裂,发现身边全是芦苇。她觉得胸口疼痛,撑起头看,只见自己全身赤裸,乳房上有七八个被烫后留下的伤口,上面传来一阵阵剧痛。陈菲菲大哭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剧痛,另一方面是觉得漂亮的乳房被烫伤后肯定会留下难看的伤疤。她翻身欲站起,感到下身疼痛难忍。她低头看了看下身,不禁大声惨叫。

陈浩荡听到电话铃响,下意识地想:“老天爷,碎尸案刚发生,别又来案子,真让人受不了。”

“我在河边锻炼,靠近第三桥的前面,有一个姑娘在河边芦苇丛里呼救。姑娘没有穿衣服,我丢了一件外套给她。”一个在河边锻炼的老年人打电话给派出所报警。他是治安积极分子,留有西城派出所的电话,没有打110,而是直接给所里打了电话。

陈浩荡道:“麻烦你守着那个姑娘,不要动。我马上过来,救护车也跟着过来。”

第三桥距离派出所有近十分钟的车程,陈浩荡带着办案执法队的民警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陈菲菲穿着老大爷的外套,躲在芦苇里不敢出来。此处偏僻,行人不多,老大爷提着一把健身用的宝剑守在姑娘身边。

陈菲菲穿上警察递来的风衣,哭得稀里哗啦。

陈浩荡安慰她道:“你别哭了,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别乱动,现场说不定留有那些坏人的痕迹。你被侵犯了没有?”

陈菲菲哭诉道:“那些龟儿子太坏,我肯定被侵犯了,下面被弄伤了。”

陈浩荡温言道:“等会儿送你到医院,千万不要冲洗,否则就没有办法提取证据了。等提取证据以后,医院才能给你治疗,这很重要,希望你能配合。”

陈菲菲道:“我晓得了。警官,抓到坏人要给他们判死刑。”

民警开始设立警戒线,陈浩荡蹲在陈菲菲身边,询问具体情况。

救护车到达的时候,西城刑侦大队的人也来到现场,随即开始勘查现场。法医张小舒得到通知后,来到西城人民医院,准备在受害者阴道内外提取精液。

“你得罪谁了?下手这么狠。”张小舒看到陈菲菲下身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姑娘下身有三处烫伤,还有几条交错的划伤。

陈菲菲哭哭啼啼地道:“我没有得罪谁,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这些人太坏了。”

张小舒提取证据后,安慰道:“现在刑侦技术很发达,只要提取到精液,坏人就一定跑不掉。你被人捂了鼻子灌了水,水里肯定有药,等会儿我们同事过来抽血,你要配合。”

7月19日下班之时,侯大利在内网上看到案情通报,知道西城河边发生了一起强奸案。内网描述非常简单,没有更多细节,若不是看到陈菲菲的名字,他也许很快会翻看另一个案子。他想起了前一次陈菲菲被许海侵犯之事,感叹了一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总要撞到鬼。”

周涛正好在侯大利办公室,凑在电脑前看了看,惊讶地道:“陈菲菲,好熟悉的名字。对了,这就是那位在公园后门被强奸的女孩。”

侯大利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陈菲菲游走在黑暗之中,迟早出事。”

“我以后和朱朱有了娃儿,肯定要严格教育,绝对不能和那些烂人有任何交集。大利,我先走了,晚上我要请朱朱吃大餐,还准备看《唐山大地震》,听说很多人在电影院哭得稀里哗啦的。”抽调到省公安厅,对于周涛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上午回了父母家一趟,中午特意理了头发,晚上准备与朱朱去吃饭、看电影。

侯大利道:“我明天去阳州开命案积案攻坚行动部署大会,你们三个人晚一天过来。这几天是空闲期,你好好休息,享受难得的休闲时间。等到了专案二组,肯定没有什么空闲时间。”

侯大利作为命案积案专案组二组组长,要在7月20日参加大会,其他的抽调人员则在7月21日才到省刑侦总队报到。

7月20日上午十点,山南省公安机关召开了“秋风-2010”命案积案攻坚行动部署大会,对全省命案积案发起强力攻坚。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孙卫国高度重视“秋风-2010”命案积案攻坚行动,出席会议,并做了重要讲话。副省长、公安厅党委书记兼厅长赵毅然担任攻坚行动总指挥,部署当前工作。

会议结束之后,江州市公安局局长关鹏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来到隔壁休息室,与侯大利见面。

关鹏紧握着侯大利的手,道:“从今天起,大利就是省厅的人了,欢迎到江州指导工作。”

在江州工作的这一段时间虽然短暂,侯大利却接受了重重考验,在压力之下迅速成为优秀的基层指挥员。他对关鹏的印象非常好,真诚地道:“关局长,按照江州的俗话来说,豆芽长成天高,也是一盘小菜,更何况我还没有长高。”

关鹏道:“这次把江克扬、周涛和樊勇交给你,希望你能够把这三人都带出来,成为江州刑警的中坚力量。”

侯大利道:“他们三人都很优秀,肯定会成为江州刑警的优秀代表。”

关鹏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这才松开,道:“动员大会虽然是今天召开,但是相关准备工作提前半年就开始了,你一直在案子上,不太清楚前期的准备工作。今年初,省厅组织各地公安机关对历年命案积案进行全面摸排清理,逐案核找卷宗材料和物证资料,完善卷宗档案信息和逃犯信息,并将信息录入刑专系统命案积案模块,这算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落实两级责任制,各地公安机关守土有责,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尽最大可能将命案积案消化在当地。在这个基础上,把特别难的案子上报省厅。江州准备上报杨帆案和白玉梅案,并上报了爆炸案中黄大森和报复杀人案里王庆财的信息用于追逃。费厅给各地公安局有专门交代,要求各地配合专案组开展工作。刑警老楼条件不错,还是105专案组的驻地,以后专案二组到江州也以刑警老楼为基地。我让人把五楼和六楼收拾出来,在五楼的楼梯口增加一道铁门,这两层都归专案二组使用。”

侯大利挺了挺胸膛,道:“关局放心,专案二组会全力以赴办案。”

“这些年,江州不少企业家的家人都出过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这值得我们关注。你到了省厅以后,希望能从更高的视角来关注这个问题。”关鹏语调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很沉重。

简短对话之后,关鹏离开会场,返回江州。

侯大利来到省公安厅警察活动中心。

警察活动中心设有省公安宾馆,以前对外经营。攻坚行动开始以后,省公安宾馆暂停营业,作为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驻地。

宾馆共有九层,一楼是餐厅,二楼是大会议室和中会议室,另外设有枪库和物证室,各有专人负责。三层到九层,分别是专案七组到专案一组。命案积案专案二组位于第八层,七名侦查员各有一个房间,供他们休息和办公,另有一个安装防盗门的房间存放案件档案,还有一个装有投影仪的小会议室。

组员还没有到来,整个八层只有侯大利一个人。他转了一圈后,回到自己房间,打开文件袋。

开会时,每个参会成员拿到两个档案袋,一个档案袋里装有《山南省公安机关2010年开展侦破命案积案专项工作方案》《关于进一步做好命案积案专项工作的通知》和《关于做好命案积案相关信息采集工作的通知》等文件,另一个档案袋装有专案组需要侦办的案件简介。第二组负责江州、湖州和秦阳三个地区,每个地区按照要求上报了两个疑难案件,江州上报的是杨帆案和白玉梅案,湖州上报的是连环碎尸案和车库杀人案,秦阳上报的是一起枪击案和一起强奸杀人案。

各地的逃犯信息则由专案七组专门负责。

侯大利正在翻看案件简介,手机响了起来。打电话的是支队长陈阳。他的语气异常沉重,道:“周涛估计来不了了。他牵涉进西城那起强奸案,具体案情还在侦办中。” swKgX1nq3hT+x4mzZXDmSTaNjHDQS5+h/svmagGLJ7J/FJheWXscNE/Gx2O1Jzz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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