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朱利安的早期生活与加卢斯的事业兴衰
（从公元331年到公元354年）

精彩看点

朱利安的出生——朱利安的家族世系——君士坦丁大帝驾崩后的家族大屠杀——加卢斯和朱利安的逃亡——罗马帝国内乱——君士坦丁二世之死——波斯萨珊王朝——沙普尔二世——马格嫩提乌斯、韦特拉诺和尼波提安的叛乱——君士坦斯一世遇害——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胜利——穆尔萨之战——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独掌大权——朱利安的青年时代——加卢斯被擢升为恺撒——加卢斯的失败——乌尔西奇努斯——君士坦提娜之死——加卢斯之死——加卢斯和朱利安的关系

美好的播种期孕育了我的灵魂，我在美好与恐惧的共同哺育下成长。

——威廉·华兹华斯

按照普遍接受的说法，公元331年 ，朱利安出生于君士坦丁堡或其附近。公元330年左右，罗马帝国新都君士坦丁堡建成。从某种意义上说，朱利安与新都几乎同时诞生。

朱利安，全名弗拉菲乌斯·克劳狄乌斯·尤利安努斯。这个全名是由几个部分组合而成，但现在很少被提及。按照古罗马的习俗，每个人的名字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个人名、宗族名和家族名。但后来的皇族并没有沿袭这种习俗。第一部分即个人名，如马库斯、盖恩斯等，早已不再使用。第二部分也就是宗族名虽然被保留下来，但与地位显赫的远亲的名字相比，就显得稍逊一筹。人们希望通过沿用宗族名或家族名来体现自己的血统。因此，从朱利安的全名来看，“弗拉菲乌斯”继承自他的祖父君士坦提乌斯一世，“克劳狄乌斯”是君士坦丁家族的宗族名，源自克劳狄乌斯二世，而“尤利安努斯”来自外祖父安尼修斯·尤利安努斯 。

通过阅读下面的朱利安家谱图，朱利安与其他皇室成员的关系就一目了然了。这个家谱图比冗长的描述更加直观。与朱利安的父亲尤利乌斯·君士坦提乌斯有关的信息，我们知之甚少。而朱利安的祖父是君士坦提乌斯一世，祖母是皇帝马克西米安的继女狄奥多拉。据利巴尼乌斯所说，尽管尤利乌斯·君士坦提乌斯比哥哥君士坦丁大帝更有资格继承皇位——可能是由于尤利乌斯·君士坦提乌斯是婚生子，但在君士坦丁大帝即位后，尤利乌斯·君士坦提乌斯仍愿意效忠君士坦丁大帝，并与之建立友好的关系。这一事实表明，安条克的学者在推举皇位继承人方面，要么头脑愚钝，要么佯装无知。君士坦丁继承皇位的事实体现了皇室观念的演变和政策的发展，所以并非毫无意义。朱利安在写给科林斯人的一封信中提到，他的父亲漂泊一生，最终在科林斯找到了安息之地。朱利安的父亲尤利乌斯·君士坦提乌斯至少结过两次婚。两任妻子都出身富甲一方的名门。朱利安的母亲巴西莉娜出生于强大而富有的阿尼西尼家族。而巴西莉娜的父亲安尼修斯·尤利安努斯在李锡尼和君士坦丁大帝交战时担任李锡尼的执政官。尽管最终败北，但他仍然在征服者的统治下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和财产。

对朱利安来说，来自母亲一方的影响似乎比来自父亲一方的影响更大。正如我们所见，朱利安继承了外祖父安尼修斯·尤利安努斯的家族名。而外祖父也为朱利安提供了早期的教育。在朱利安的信中，他不止一次提到祖母——几乎可以肯定是他的外祖母——的财产，尤其提到比提尼亚一个令人神往的小庄园。在那里，朱利安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朱利安成为罗马皇帝后，在公开自己的宗教思想之前，就写信给自己的舅舅，希望得到对方的支持。可见，朱利安在政治上非常信任自己的舅舅。 此外，朱利安的母亲巴西莉娜也受过古希腊文学的熏陶。因此，朱利安很可能因得到母亲遗传而拥有强烈的文学抱负。相比之下，文学氛围在君士坦丁家族中并不浓厚，并且朱利安同父异母的哥哥加卢斯显然不具有文学气质。

公元4世纪和公元5世纪，罗马帝国为妇女提供了更多接受教育、赢得社会地位和参与社会活动的机会。在这些方面，与罗马帝国其余辉煌历史时期相比，当时的道德法制要更加健全。

巴西莉娜的家庭教师是一个叫马尔多尼乌斯的宦官。他常陪着巴西莉娜一起读荷马和赫西俄德的作品。朱利安称马尔多尼乌斯为斯基泰人 ，但斯基泰人的界定在我们这个时代 比较模糊。据佐纳拉斯所说，在朱利安出生前，巴西莉娜曾梦见自己诞下了阿喀琉斯。和大多数伟人诞生的传说一样，这种说法可能带有神话色彩。如果要探究这个故事与现实的关联，那么这个梦可能出现在巴西莉娜与马尔多尼乌斯一起阅读了《伊利亚特》之后。朱利安从巴西莉娜那里继承的文学修养基本来自先天的遗传，而非后天的传授。因为产下朱利安后不久，用朱利安的话来说，巴西莉娜“正值青春绽放时，就从人间苦难中抽身而去”。母亲的过早离世造成了朱利安孤立无援的处境，也让他形成了敏感的性格。对一个孩子来说，幼年丧母造成的创伤是无法抚平的。

在失去母亲的日子，朱利安挣扎着度过了童年。在君士坦丁堡，当朱利安逐渐长大，外界发生的一些事情给他的生活带来巨变。公元337年，在海伦波利斯浴场尝试水疗无效后，君士坦丁大帝在比提尼亚的尼科美底亚驾崩。君士坦丁大帝晚年制订的皇位继承制度明显带有世袭性质。君士坦丁大帝驾崩前，将罗马帝国的领地划分给幸存的三个儿子君士坦丁二世、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和君士坦斯一世及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达尔马提乌斯的两个儿子，即小达尔马提乌斯和安尼巴利亚努斯 。这种安排似乎符合戴克里先的政治理念。君士坦丁大帝的本意并不是像分土而治造成的结果那样，分裂国家。然而，这项安排并没有顺利实施。本质上，君士坦丁大帝是一名军人，在抵御外敌方面，率领罗马军队立下赫赫战功，深受将士拥戴。而君士坦丁大帝的兄弟和子侄似乎从来没有在军事上取得任何骄人的战绩。这种反差可能是军队对除君士坦丁大帝的直系后裔之外的其他所有皇室成员发动政变的主要原因。至少君士坦丁大帝的儿子没有制止军队的暴行。这直接导致罗马帝国东部陷入一段黑暗期：在君士坦丁堡为父亲举行了葬礼后，君士坦丁大帝最喜爱、最有才能的儿子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煽动或默许军队发动了一场家族大屠杀。就这样，本应共同执掌罗马帝国权力的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两个堂兄弟、两位叔叔（其中有朱利安的父亲）及其他一些亲戚——包括朱利安同父异母的长兄，成了士兵泄愤的对象和君士坦提乌斯二世消除的家族“隐患”。朱利安因年幼幸免于难，而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加卢斯因身患疾病，也幸运地逃过一劫。很久之后，朱利安在发表的声明中提到，后来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对这场屠杀深感自责，并将自己没有子嗣视为上帝的惩罚。但就当时而言，对手被铲除殆尽后，君士坦提乌斯二世三兄弟牢牢掌握了罗马帝国的统治权。而他们的堂弟加卢斯和朱利安，则失去了最亲近的保护者，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不得不任人摆布。

罗马帝国新一轮的势力划分随之而来。显然，罗马帝国东部仍在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统治下，北部和西部则由君士坦丁二世和君士坦斯一世分别管辖。由于分权而治的本质缺陷，加上联合掌权者之间的权力划分和管辖疆域都不明确，这种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久，君士坦丁二世和君士坦斯一世之间爆发了冲突。君士坦丁二世在阿奎莱亚附近死于伏击。于是，君士坦斯一世把君士坦丁二世的领地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此时，君士坦提乌斯二世还在遥远的东部抵御外敌入侵。稍后，我们将有机会了解到罗马帝国与当时极具影响力的波斯帝国之间的较量。波斯帝国宣称自己继承了古代文明，复兴了君主制。更确切地说，波斯帝国是东方最后一个庞大的帝国，波斯帝国的统治者自称是居鲁士和大流士的后裔，并试图重现波斯曾经的荣耀和威望。那时，萨珊王朝经常与罗马帝国发生冲突。罗马人只能借助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上一系列坚固的边境要塞抵御波斯人。与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和朱利安同时期，统治萨珊王朝的是沙普尔二世。大约公元310年，作为遗腹子，沙普尔二世一出生就加冕为帝。君士坦丁大帝驾崩后不久，沙普尔二世趁罗马政权更迭，率军入侵美索不达米亚，围攻尼西比斯等重要城镇。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率军顽强抵抗，尤其在守卫尼西比斯时，调集了当时能调动的一切资源。公元348年，双方在美索不达米亚的新加拉交战。起初，罗马人占优势，最终以惨败收场。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在东部的战绩，对罗马军队十分不利。同时，罗马帝国西部发生的一些变故，也迫切需要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出面解决。于是，与沙普尔二世缔结休战协议后，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前往罗马帝国西部。

上文说的罗马西部的变故是指发生在高卢和伊利里亚的两次叛乱和君士坦斯一世的惨死。君士坦斯一世精力充沛，将领地的政务管理得井然有序。但他提拔蛮族人做军队将领，蔑视古罗马军队，引发了罗马军人的不满。于是，反对君士坦斯一世的人找到一个叫马格嫩提乌斯的军人，在奥古斯托杜姆 的宫廷发动政变。随后，马格嫩提乌斯夺取了皇权。君士坦斯一世向南逃亡时，在比利牛斯山脉山脚的小镇赫勒拿被杀。同时，君士坦斯一世手下声名显赫的将军韦特拉诺在多瑙河流域起兵反叛，自立为王。在罗马城，君士坦斯一世的表弟小尼波提亚安 被一群角斗士拥立为罗马皇帝，开始了短暂的统治。

与对抗东方入侵者的表现相比，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处理帝国内乱时的表现要好得多。事实上，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唯一的劲敌是僭主马格嫩提乌斯。叛将韦特拉诺被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劝降，带着所有士兵归顺君士坦提乌斯二世。这样迅速的变节令一些历史学家认为，韦特拉诺发动叛乱时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然而，经历了种种失败后，马格嫩提乌斯变得更加强大。他不仅代表部分罗马人反对吸纳蛮族人加入罗马军队，而且站在亚他那修一边维护《尼西亚信经》，反对君士坦提乌斯二世青睐的阿里乌派。同时，马格嫩提乌斯以一种奇怪又前后矛盾的方式，提出了一些主张。从前，多神教教徒用这些主张来反对基督教。但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兵力强大，尤其是在骑兵方面。公元351年9月，马格嫩提乌斯在德拉弗河旁的穆尔萨惨败，被迫开始逃亡。公元353年，马格嫩提乌斯率领残余部队在卢格杜努姆 被制服，自刎而亡。意大利的小尼波提亚安派系也迅速被镇压。至此，君士坦提乌斯二世掌握了整个罗马帝国的大权。

现在，荣耀头衔奥古斯都由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独享，但他急需委任一名恺撒。即使作为罗马帝国的主宰，君士坦提乌斯二世也不可能管控罗马帝国的各种事务。当时的局势也表明，皇帝需要同时在高卢和美索不达米亚指挥军队抵御外敌入侵。当时，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并无子嗣。人们猜测，这位心胸狭隘的皇帝可能不愿将权力托付给一个被他深深伤害过的家庭的后代。而对恶贯满盈的人而言，真正的忏悔方式可能是充分而真心实意地补偿幸存者。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处事优柔寡断，更倾向于采取折中的办法。由于恺撒人选未定，君士坦提乌斯二世便想到了自己的堂弟加卢斯。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让我们意识到，君士坦提乌斯二世虽然授予加卢斯一定的权力，但并不信任加卢斯。

现在让我们看看加卢斯和朱利安如何度过这段艰难岁月。针对朱利安接受教育的形式和地点，尽管我们掌握包括权威资料在内的多方面信息，但要按时间顺序精确描述加卢斯和朱利安童年时代与青年时代的经历几乎不可能。

总的来说，朱利安很可能在君士坦丁堡度过孩提时代。朱利安可能曾在比提尼亚的尼科美底亚住过一段时间——他曾在这里求学。不管怎样，他的早期教育主要由宦官马尔多尼乌斯承担。前文提到，马尔多尼乌斯是朱利安的母亲巴西莉娜的家庭教师。从朱利安七岁开始，马尔多尼乌斯便担任朱利安的教师。“教师”的地位高于高级仆人，但低于家庭教师。教师的职责是护送孩子去学校、运动场和任何允许去的地方，也许还要监督他们做功课。我们很难推断马尔多尼乌斯的性格。一方面，利巴尼乌斯对马尔多尼乌斯赞不绝口；另一方面，朱利安画过一幅马尔多尼乌斯教导学生的画，画中的马尔多尼乌斯十分令人厌恶。后世的文学作品中常常用这幅画来讽刺朱利安，把朱利安的怪僻性格归因于马尔多尼乌斯。但我们不清楚朱利安画这幅画是出于什么目的。

然而，有两件事情是确定无疑的：一是马尔多尼乌斯对学生十分严格；二是马尔多尼乌斯本人热爱文学，热衷于随时随地向学生灌输文学鉴赏的知识。在去学校的路上，朱利安享受不到任何特权或排场，而是与普通男孩一样，一成不变地走在同一条街上。朱利安被告知走路时不能左顾右盼，那是不礼貌的行为。朱利安也极少去剧院看戏剧或者去竞技场看比赛。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生性多疑、嫉妒心强，所以给朱利安安排了这种生活方式。出于对朱利安安全的考虑，外祖父安尼修斯·尤利安努斯欣然接受了这种安排。对童年时期的朱利安来说，沉重的孤独与压抑使他将自己沉浸于现有环境中，对大自然和过去的故事产生了近乎病态的兴趣。在晴朗的天空下，在阳光明媚的海边，朱利安度过了童年时光。这无疑对他思想和性格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从白天观测太阳运行轨迹到夜晚思考繁星变化的过程中，朱利安得到了巨大的乐趣。同时，朱利安的想象力被对当时或对任何时代来说都非常有益的精神食粮滋养着，那就是荷马的诗歌。

荷马的诗歌是希腊教育的标准教材。孩子们首先要学习的科目是语法，其中包括许多可以划分到文学领域的内容。学校上什么课，马尔多尼乌斯就在家教什么课。他经常告诉朱利安，如果觉得生活单调无趣，想换换环境，就应当拿起书，读读费阿刻斯人的比赛或者卡吕普索的花圃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朱利安找不到比这些更美好的事物。我们也许能从马尔多尼乌斯身上得到启示：当我们为找不到朱利安早年生活的细节而懊恼时，可以转向那些陪伴他成长的书籍，去体会书中英雄的生平和进取精神给敏感的朱利安造成的影响。朱利安对荷马的痴迷体现在他的写作中。即使在时间仓促和远离书本的情况下，他也能自如地引用荷马的诗句。这无疑是朱利安对荷马的近乎宗教崇拜式的热爱的最佳体现。荷马的诗歌被奉为希腊人的“圣经”。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希腊道德家的水平从未超越荷马时代的原始道德水平，也不意味着他们没有用新的思维方式自由地诠释荷马神话。荷马的诗歌始终是人们思考的出发点，是不可或缺的例证和思想宝库。朱利安的居所距离许多希腊重大事件的发生地及特洛伊战争的发生地较近。通过阅读，他对这些事件了然于心。因此，在朱利安看来，自己更像是生活在阿伽门农和阿喀琉斯的世界里，而不是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和亚他那修的时代。

人们可能会想，朱利安身边信奉基督教的教师和当时社会盛行的基督教思想会阻碍他对荷马史诗的热爱。事实上，我们并未发现这种迹象。马尔多尼乌斯究竟是异教徒还是基督教教徒，我们不得而知。试想，如果马尔多尼乌斯是在阿尼西尼家族中长大，而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允许他与自己的小堂弟朱利安一起生活，那么马尔多尼乌斯不可能是基督教的狂热反对者。但从利巴尼乌斯和朱利安对马尔多尼乌斯的评价来看，我们可以确定，马尔多尼乌斯深受希腊异教思想的影响。根据历史学家阿米亚诺斯·马尔塞林努斯的说法，优西比乌也曾教导过朱利安。优西比乌先后在尼科美底亚和君士坦丁堡担任主教，是阿里乌派教义坚定的捍卫者，也是朱利安的远亲。可能他们都出自阿尼西尼家族。一些历史学家发现，最初向朱利安传授基督教教义的人秉持阿里乌派的信仰，是朱利安对基督教产生强烈反感的原因。历史学家认为，具有神秘色彩的宗教形式对朱利安更有吸引力。但在研究朱利安反基督教情绪的根源时，我们没有发现太多印证这些观点的依据。然而，我们可以看到，当某派宗教信仰占上风时，聪明人往往更倾向于顺应其原则，而不是执着于追求更深刻的真理。优西比乌是一位强大而高明的神职人员，一个忠实的朋友，也许还是一名厉害的辩论家。如果要探寻朱利安为什么没有笃信基督教，那么优西比乌去世时朱利安才十岁极有可能是重要原因之一。回首往事，朱利安将那段时间看作是一段精神黑暗期。毫无疑问，天性让朱利安臣服于与自己喜爱的文学相契合的宗教思想。朱利安的老师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抑制这种倾向，但没有用基督教的思想取代这种倾向。

然而，这些黑暗的日子并非没有光明的时刻。前文提到的比提尼亚的庄园那时应该仍在朱利安母亲的亲戚手中。从君士坦丁堡或尼科美底亚出发前往庄园，路程并不远。朱利安常常造访这座庄园，度过了些许欢乐的时光。朱利安曾在书信中描述过这座庄园。这些信很有意思，字里行间展现了朱利安对自然风景的高雅品位。当然，古人都会在风平浪静时展现自己对大自然的喜爱：“庄园离大海将近二十斯塔德 ，所以没有侃侃而谈的商人或争吵不休的水手来打扰你。但这里不乏海神涅柔斯献给人们的礼物，即新鲜的海味。从房子的高处眺望，可以看到普罗庞提斯海、大大小小的岛屿和以君士坦丁大帝的名字命名的城市——君士坦丁堡。你不必站在黏糊糊的海草上，看沙滩上发臭的垃圾。你可以在旋花盛开、百里香怒放的环境下，躺在散发阵阵芬芳的草地上看看书，时不时抬头欣赏令人心旷神怡的海景，舒缓双眼，惬意极了。我还是个男孩时，就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有清澈的泉水、宜人的浴池，还有果园和灌木丛。长大后，我仍然深爱着从前在这里的生活方式，所以经常前往。”

然而，有一个时期，朱利安和哥哥加卢斯被禁止与同学和亲戚来往，也禁止自由出入自己的心仪之地。我们不知道君士坦提乌斯二世这一举动是否受到疑心病驱使，也无法得知他产生这些疑虑的确切时间。但我们从朱利安和其他人的口中了解到，朱利安和加卢斯被剥夺了学业，流放到卡帕多西亚的偏远城堡马塞鲁孤独地生活了六年。在马赛鲁，他们没有朋友和同伴，也没有适合年龄和身份的活动。加卢斯早年在哪里度过，我们不得而知。据说，他在以弗所学习过一段时间。当时朱利安正好在君士坦丁堡和尼科美底亚求学。但无论被送到哪里，加卢斯似乎都没有得到悉心栽培，也没有掌握多少知识。

马塞鲁的遗址坐落于雄伟的阿赫达吉山山脚。这是一个荒凉而浪漫的地方。但对那些感受过大海、天空和丰富多彩的大自然之美的人来说，再浪漫的风景也没有什么魅力。相反，老师和朋友的陪伴对朱利安来说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渴望。朱利安仅有的同伴是哥哥加卢斯和之前的奴仆。朱利安虽然每次提到加卢斯时，总是表现出一种浓厚的兄弟之情，但充分意识到哥哥性格上的明显缺陷，并将其归因于未能接受良好的教育。我们知道，由于身边缺乏志趣相投的人，加卢斯不得不与奴隶打交道。而这些奴隶可能品行低劣、意志消沉。朱利安和加卢斯的不同之处让阿米亚诺斯·马尔塞林努斯联想到提图斯和图密善两兄弟。像朱利安和加卢斯一样，提图斯和图密善之间也没有多少真正的情谊。朱利安说，诸神引领自己学习哲学，使自己免于堕落。如果在流放期间，马尔多尼乌斯陪伴着朱利安，那么他就不会中断学业。马尔多尼乌斯不仅是一名语法家，还是柏拉图的作品、亚里士多德的作品、提奥夫拉斯图斯的作品的狂热推崇者。设想一下，如果朱利安先把心思放在作品阅读上，再听取别人的评论，或者说先通过独立阅读和思考储备知识，再从今后的学术训练中获益，那么，被剥夺最优秀教育资源对当时的他来说，也许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公元350年，朱利安和加卢斯结束了在马塞鲁的流放生活。正如朱利安说的，二十五岁的加卢斯被君士坦提乌斯二世从乡野传唤到宫廷，成为恺撒，迎娶了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姐姐君士坦提娜。此时，朱利安在尼科美底亚继续完成学业。下一章我们将详细讲述这段求学经历。

我们没有理由相信，从一开始，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就想让加卢斯坐上恺撒之位。但粗鲁的为人和桀骜不驯的个性定会使加卢斯陷入困境，最终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样的后果也会危害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利益。如果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出于恶意，那么任命加卢斯为恺撒便是摧毁加卢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首先，加卢斯天性软弱多情，而像君士坦提娜这样的女人必定会对他产生伤害。之前，君士坦提娜曾嫁给自己的堂哥安尼巴利亚努斯。公元337年，安尼巴利亚努斯死于大屠杀。因此，君士坦提娜的年纪一定比加卢斯大很多。过去的经历并未磨平君士坦提娜的性子。据说，君士坦提娜在叛将韦特拉诺的暴动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阿米亚诺斯·马尔塞林努斯称她为披着人皮的恶魔，是活生生的巨兽。连冷静、公正的旁观者提到君士坦提娜时，也说她崇尚暴力，为人贪得无厌。这些足以表明加卢斯夫妇的性格差异。与钦定的妻子一样，指定给加卢斯的管辖之地也让人开心不起来。

加卢斯管辖的安条克是一座崇尚享乐的城市。在这里，加卢斯可以放纵他天性中最恶劣的一面。而安条克人暴躁冲动的性格，也让犯罪和暴行随处可见。即使周边环境没那么不利，年纪轻轻又缺乏从政经验的加卢斯也很难平定罗马帝国东部的外敌和管理罗马帝国东部的政务。加卢斯对军营事务和政务管理一无所知。此时，波斯人再度入侵美索不达米亚；临近的伊苏利亚人嗜血成性，疯狂地抢劫和屠杀安条克人；安条克又遭逢饥荒。安条克人习惯性地将所有不幸归因于掌权者加卢斯。

可以说，加卢斯没有成功地解决这些困难。他虽然派遣远征军攻打伊苏利亚人，还小有战果，但并没有亲自上阵。而加卢斯应对饥荒的做法是：随意颁布法令、武断地制定粮食价格、暴力镇压抗议民众，以及处罚几名他认为应该为粮食供应不足负责的官员。同时，加卢斯举办最暴力、残忍的拳击比赛取乐，随意赦免罪犯，无端判处清白之人行贿之罪。他还鼓励各种告密行为，甚至让告密者在街上探听人们对政府的不满言论。

此时，君士坦提乌斯二世主要居住在高卢的阿尔勒。君士坦提乌斯二世从安排在安条克监视加卢斯的执政官萨拉西乌斯那里了解了安条克的情况。像一贯的做派一样，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先采取试探性的补救措施，逐步减少加卢斯麾下士兵的人数。不久，他又派遣高级官员图密善召回加卢斯，并从安条克撤军。图密善曾做过司库，现在是行省总督，一向行事草率，有勇无谋。加卢斯对图密善的粗鲁无礼十分愤慨，当即下令抓了他。当一名财务官试图在他们之间调解时，加卢斯却试图用武力解决问题。随后，图密善和这名财务官都在这场不光彩的骚乱中丧生。这时，加卢斯宣称有人要谋害自己，就使用酷刑迫使嫌犯供出同谋。许多无辜的人因此被捕，有几个人只经过模拟法庭的审判就被处决，还有两个人因碰巧与嫌犯同名而被误抓。

此时，尼西比斯总督乌尔西奇努斯登上了历史舞台。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命乌尔西奇努斯前往安条克调查此事，同行的还有历史学家阿米亚诺斯·马尔塞林努斯。阿米亚诺斯·马尔塞林努斯用文字记述了安条克发生的一切。乌尔西奇努斯对加卢斯的暴行十分震惊，写信向君士坦提乌斯二世汇报事态的发展。但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听信谗言，对乌尔西奇努斯起了疑心。加卢斯被正式传唤前，正直的乌尔西奇努斯便因莫须有的罪名被从安条克召回。加卢斯的妻子君士坦提娜先行离开安条克，去见自己的弟弟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希望促成丈夫和弟弟之间的和解。然而，在穿越亚细亚前往意大利的途中，君士坦提娜染上热病不幸去世。失去妻子后，加卢斯行事越发愚蠢，而不是更加邪恶。如今，加卢斯似乎有谋反的打算。尽管如此，加卢斯还是被奸佞的谋士说服，前去觐见君士坦提乌斯二世。途中，加卢斯在君士坦丁堡稍做停留，还在这里举行了一场战车比赛。加卢斯表现出的愚蠢和自大激怒了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加卢斯这种刚愎自用之人肯定会落入觊觎其财产的狡猾侍臣的圈套。像朱利安一样，加卢斯继承了小亚细亚的大量地产。继续前往意大利时，加卢斯发现自己落入陷阱，想要撤退但为时已晚。在诺里库姆的佩塔维奥，加卢斯被一个曾在自己手下任职的军官率领的一队士兵逮捕。加卢斯被带到伊斯特里亚的普拉塔。这里正是多年前君士坦丁大帝的长子克里斯普斯去世的地方。在普拉塔，加卢斯受到了指控。虽然加卢斯把责任推给妻子君士坦提娜，但此番举动并未让他逃脱罪责。加卢斯随即被斩首。

加卢斯被处死时年仅二十九岁，接任恺撒四年。他外表英俊，身材高大，四肢匀称，有一头柔软的黄发，留着短胡须。加卢斯的恶行与其说是由于品性恶劣，不如说是软弱和不受控制的个性导致的。与弟弟朱利安不同，加卢斯从不排斥从小接受的宗教教育。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加卢斯比朱利安更自然地偏向基督教，因为加卢斯完全没有接受文学教育。而文学教育使朱利安对希腊文化推崇备至。

在这里叙述加卢斯的生平，一方面是为了阐述与朱利安打交道的人的性格及当时的政治局势，另一方面是加卢斯失败的政治生涯和意外死亡在年轻的朱利安心中留下了深刻而悲痛的印象。但在担任恺撒期间，加卢斯并没有对朱利安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兄弟二人偶尔通信，可能也见过一面。加卢斯担任恺撒的四年里，朱利安对政事毫不关心，全心钻研那些在他看来无比重要的学术。与现实世界相比，朱利安觉得知识世界更加真实。

关于朱利安的童年时代，最权威的史料来自朱利安的《致雅典人的信》及利巴尼乌斯为朱利安写的祭文。这篇祭文可与朱利安的《厌胡者》和君士坦丁堡的苏格拉底的《教会史》相提并论。阿米亚诺斯·马尔塞林努斯作为历史见证人，在他以拉丁文写成的《大事编年史》第14卷中，详细记载了加卢斯的生平。索西穆斯《新罗马史》第2卷中的最后几章也详细记录了加卢斯的事迹。在现代权威史料中，除了前文已提过的文献，米克博士的《尤利安努斯》也可以作为参考。 KxhdMeRbGr9k2lzozllagxSJL698TnjDuv0eaJ274TSp/cKmQ/TCTBZXYb8ZsT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