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讲复旦，当局扣宏文

1942年春，周谷城先生到重庆北碚，任复旦大学史地系教授，后又兼任系主任及教务长。他是湖南益阳人，与翦伯赞是大同乡，与翦同岁，对翦的道德、文章早就很倾慕。周到北碚，曾多次到歇马场访翦，又多次一同参加学术活动，甚相投合。为了活跃复旦的学术空气，周曾请翦到复旦做学术讲演，翦亦表示同意。1945年春，复旦大学文学院制定了一个“开展学术活动”的计划，拟每月举行一次大型的学术讲演，翦伯赞在首批邀请之列。除周谷城当面促驾之外，院方还数次来信，商谈有关讲演事宜。如1945年3月8日来信：

伯赞先生撰席敬启者，敝院为增进学生研究兴趣，特设学术讲席。夙仰台端史学权威，著作等身，敢乞于本学期内莅临主讲一次，借餍群望。倘蒙雅俞，敬祈见示时日，俾便布告。渥荷高情，曷盛感纫！

专颂

撰祺！

“国立复旦大学文学院”（印）谨启
三月八日

同月24日来信：

伯赞先生大鉴：昨奉来示，承允莅临主讲，不胜感慰。此项讲演，拟每月举行一次。四月份已经约定梁实秋先生。台端倘于五月赐教，不识可否？用再函陈。不恭之处，还祈俯谅惠允，至深企幸！

此颂

著安！

“国立复旦大学文学院”（印）谨启
廿四日

5月2日来信：

伯赞先生撰席：前蒙垂允莅临敝院主讲学术讲演，曷胜感幸！旋即函恳台端于五月内赐教一次，想邀察及。顷承谷城先生见告，台驾将于五月下旬来碚。用敢再行奉约，可否即于是时莅教？讲题倘荷先行赐示，俾早布告，尤所企祷！诸多费神，实深铭谢！专此敬颂

撰安！

“国立复旦大学文学院”（印）谨启
五月二日

翦伯赞于5月下旬，在复旦大学文学院以《历史材料与历史科学》为题做了学术讲演。所讲内容分为三个部分：一、中国文献学上的史料；二、中国考古学上的史料；三、与收集整理史料有关的各种学问。共讲演两小时，内容全面、系统、具体、深刻，受到听众的热烈欢迎和很高的评价。

讲演之后的次日，侯外庐自白鹤林来到歇马场，要在《中苏文化》上发表翦伯赞的讲演稿。翦伯赞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稿改定共约有2万字，由《中苏文化》杂志社报到国民党报刊新闻检查部门，从此石沉大海。杂志社多次催问，该部门回答：“已报上级审查，尚未批下。”拖到8月15日，抗日战争胜利，国民党准备还都南京，其下属部门已乱作一团，新检部门也是如此，翦伯赞先生的文章已无处查问。1962年5月，翦伯赞先生自苏州到南京访问，由中共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陶白陪同，参观当年的国民党中央档案馆（今中央第二档案馆）。该馆馆长捧出一个卷宗放在翦伯赞的面前，请他检阅。卷宗上批：“国民党扣压翦伯赞给《中苏文化》杂志所写《历史材料与历史科学》等稿件及其查扣意见。”翦伯赞先生轻轻翻了一下，大声说：“这是我在重庆给复旦大学做的学术讲演稿。后来《中苏文化》上报，从此没有下文。原来跑到这里来了！”他再往下翻，是另一篇被扣稿《论南明第三个政府的斗争》。下边好像还有，他未再细看，就对在场人士谈了如下一段情况——他初到重庆时，本来计划写一组有关“南明”的文章，共三篇：一为《论南明第一个政府的斗争》，二为《论南明第二个政府的斗争》，三为《论南明第三个政府的斗争》。其目的，都是为了总结历史上的经验教训，以利于抗日。可是，他在1940年5月1日发表点名批判胡适的文章《中国历史科学与实验主义》后，国民党中宣部对他的行踪就特别警觉。不久，《中苏文化》杂志将他的《论南明第一个政府的斗争》一文送审，即被扣压。所以1941年1月25日在该杂志首先发表的是《论南明第二个政府的斗争》。第一篇一直未能发表，后来只好改写，题目也改为《南明史上的弘光时代》，于1947年出版《中国史论集》第二辑时，收入其中。第三篇是在第二篇发表后不久送审的，直到1962年5月，才知其下落。在重庆时，已知此文被扣压，发表无望，就也改写，用《南明史上的永历时代》为题，于1945年12月1日发表于重庆《中华论坛》一卷10、11期合刊。这些论文都有较强的时间性，延宕若干年再发表，其意义就不大了。他又说：“《历史材料与历史科学》一文被扣压，我是想不到的。因为这几乎是一篇纯学术性的论文，在两万余字中，既未引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词句，也未提到马克思主义名家的名字。唯一可能犯了忌讳的，是在第三部分中有那么一句话：‘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从史料中抽出历史原理。进行这种工作，就需要唯物辩证法的帮助。’”说到这里，馆长插话：“翦老，我看主要原因不在于这句话，而在于您的名字。他们一看到‘翦伯赞’这个名字就犯忌讳。”翦伯赞老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在场者听了这些情况，对当年国民党的法西斯统治莫不愤慨，对在国民党统治区的爱国、进步人士处处遭受迫害打击的情况甚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