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春,以文工会为核心和主导,重庆的进步文化界的学术活动在逐步展开。可是一个极其不幸的消息自香港传到了重庆:“爱国的、革命的无产阶级战士董维键博士在香港以病与世长辞了。”时间大约是在1942年2月,由于香港已为日寇攻占,消息长时间未能传出。至5月1日前后,重庆才得知确切的消息。翦伯赞与董在少年时代即为总角密友。在后来的革命岁月中,翦伯赞又多次得到董的指引。在董身陷囹圄之时,翦伯赞亦曾为营救董而多方奔走。两人义同手足,情感深厚。虽为革命而长期天南地北,但两人的心都一直互相牵挂,互相勉励。噩耗传来,翦伯赞如闻晴天霹雳,悲㤼欲绝。怅然久之,在夫人戴淑婉的协助下,改客厅为灵堂,在院中采集草花一束,再供白酒三升,又草《祭董博士维键兄文》一篇,以寄哀思。祭文之《序》曰:
我和董博士是同乡,又是童年的同学。虽然在我们的中年时代没常在一起,但抗战军兴以来,我们却常常见面。到底因为我们有过总角之交,所以尽管多年不见,而一见之后,亲切如故。抗战五年中,朋友们大概都转徙流离于苦难之中,我和董博士也很少在一起。他在武汉时,我在长沙。他在重庆时,我在沅陵。等到我到重庆,他又飘流于桂林、香港之间。算起来,我们的朋友关系有三十几年的历史,然而我们共同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却只有在中学时代同学的半年。古人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和董博士正是如此。满望他年抗战胜利,同归故里,白首相对,共话童年;孰意噩耗传来,博士已病逝香港。回首前尘,悲怆如何!因借书所知博士生平之片断,以悼亡友。
《诔》曰:
董博士,名维键,号润因,之学是他的笔名。他于1892年生于湖南桃源之盘塘桥附近。
博士家世业农,自祖父以来,皆自耕而食。到他父亲时代,家道始渐渐丰裕。博士之父,因感于巨室之欺凌,遂令博士就学,其意盖欲博士借此而跻于缙绅之列,以与所谓巨室者相颉颃也。
我第一次认识博士,是在官立常德中学堂,当时他在丙班,我在乙班,我们同学半年,他就毕业了。我们同学的时间虽短,但友谊却很好。他常常教我学英文拼音和算术。当时他有一种志愿,他以为只有振兴工业才能救国,所以他在中学毕业以后,就考进了湖南省立高等工业学校,学习采矿冶金。
他在高等工业学校尚未毕业,就考上了留美官费。在这个时候,他不知受了什么影响,他的思想忽然改变了。他曾向我说,仅仅学会一种工业技术还是不能救国,必须要从整个国民经济上去求得改良才能救国,所以他到美国以后又改学经济。他在美国七年,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了博士的学位。
他回国的时候,正是北洋军阀专政的时代。他的经济改良的思想当然无法实现,满腹经纶也只好付之空谈。他先后在国立武昌高师和国立武昌高商及湖南高工充当教授。在这一时期,他的思想又改变了。他说,空谈经济改良不足以救国,要救国必须要革命。大约在不久以后,他就参加中国国民党了。
当北伐军克复长沙以后,他被任为湖南教育厅长兼湖南外交特派员。在这一时代,博士的思想似乎又起了一个很大的变化。
从此以后,十余年间不复相闻。同乡朋友,或谓博士已死,或谓博士亡命海外,始终不知其下落。
抗战军兴,偶与博士邂逅于武汉,始知他尚在人间。其时他在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任专门委员兼第三厅国际宣传科长。久别重逢,欢愉可知。我当时很冒昧地问他,你是否已经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他答复我,你不必问我党派,反正现在任何党派都团结在一个共同的抗战建国纲领之下了。将来的中国是“三民主义”的新中国。同时他告诉我,他患湿气病甚重,手足麻痹,不但步履艰难,举箸执笔亦不灵活。
武汉退守,博士偕其夫人重回故乡,道经长沙,又得一晤。以后他即随同政治部西来重庆。一九四○年,博士奉命赴湘视察政治工作,道经沅陵,而我又适往乾城(今吉首县)省视流亡山谷间的父母,以致相左。我知道他在这一次旅程中,曾经一次翻车,八次被劫,身体受了很大的损伤。
大约就在同年,博士应太平洋学会之约赴港,担任国际问题的研究。旋又应广西大学之聘,回桂林讲学。不久以旧病转剧,又赴港医治。不幸日寇适于此时攻占香港。博士以衰病的身体,贫困的境遇,在敌人黑暗的统治之下,遂不得不忧愤而死。
博士死矣!但博士之死,正表现了中国士大夫临危不苟生、临难不苟免的传统精神。而博士的一生也正表现了一个中国士大夫走向革命的进程!
尚飨!
翦伯赞读毕祭文,与夫人三鞠躬,又恭奠水酒三杯,再整牌位,泣不成声。
这些日子,来翦家探望、商谈董事的友人很多,其中有王昆仑与曹孟君夫妇、侯外庐等。5月7日,一位文化工作委员会的青年,送来郭沫若一信,内曰:
“关于追悼董维键兄的事体,很想同老兄商量一下。前天曾往中苏文协拜访您,才知您没住在那儿。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可以会着您,请您告诉我,我想来访问您。”几天后,在天官府文工会为董维键举行了追悼会。5月14日,重庆《新华日报》出《追悼董维键同志特刊》,翦伯赞的祭文略做修改,以《我所知道的董维键博士》为题发表。同时发表的纪念文章还有郭沫若的《怀董博士维键兄》,述与董相识,共事经过,赞美董的优秀品质及抒惋惜之情。
大革命失败以后,董维键主要在上海从事地下斗争,他还发表了许多文章,并出版了一些专著,署名均用笔名“董之学”。专著最主要的有1930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各国民权运动史》、上海昆仑书店出版的《世界农业史》,1933年中华书局出版的《世界殖民地独立运动》,1936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与傅勤家合译的(英)C.A.柏尔著《西藏志》等。这些著译都和中国的革命有密切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