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 年,詹妮 13 岁。
詹妮父母婚姻关系中的裂痕,肯定会给詹妮精神上带来创伤。但是克拉拉·杰罗姆向她的女儿们保证,父亲不在家只不过是暂时的。她指望她丈夫很快厌倦他新喜欢的那些女人,最后回家,回到她的身边。
她们搬进了巴黎闹市区的一套豪华公寓中。虽然克拉拉当时要穿带荷叶花边的睡衣来掩饰她那肥胖的身体,但是,不得不说她在 42岁时依然是一个美人儿。
当时,巴黎的人口大约有 200 万,看起来像是一座新兴城市。拿破仑三世像英国女王维多利亚关心伦敦市政建设那样,对巴黎的建设也做了精心安排,他将一个中世纪的古老城镇建设成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大都会。在市内修建了最好的林荫大道,在市中心建成了著名的莱斯·霍尔市场,使布洛涅森林最后定型,完成了雄伟的卢浮宫的设计。5 年内完成的工作比前辈们 700 年内完成的工作还要多。一位历史学家曾把这个政权描写成是“提供廉价面包、出色市政工程及美好假期的政府”。
当杰罗姆母女来到巴黎新家定居时,正好赶上奢侈的新巴黎博览会(Paris Exhibition)如火如荼地进行,街头巷尾处处可以看到穿着艳丽民族服装的人群以及参观展览的皇亲贵族。“法兰西帝国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稳固,皇宫里面装饰得更加金碧辉煌,举行着更加丰盛的宴会。”詹妮后来写道,“兴高采烈的巴黎人,为在白天观看皇家军队和骑兵游行队伍而感到洋洋得意,布洛涅森林和爱丽舍宫前也挤满了豪华的马车……”她母亲对王室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很敬畏,这一点给詹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常常观看并等候皇后驱车来她家,“骑在左边马上的身穿绿色和金黄色驭者号衣的士兵以及骑马侍从都显得威风凛凛”。
1869 年,克拉丽塔把詹妮带到皇宫里让她首次在社交场合露面时,她更加领悟到在社交场合露面的重要性。对 15 岁的詹妮来说,仿佛是克拉丽塔交给了她一把通往自由之路的钥匙。这里没有什么家庭女教师,没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没有冷水浴,也没有“小姑娘”穿的衣裳。外面是一个既浪漫而又充满艰险的世界,但是通往这个世界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着的。詹妮简直是急不可待地想闯入这个世界里去。
詹妮对克拉丽塔恋爱的情景做了详细描述:克拉丽塔是那么迷人,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柔姿纱做的低胸衣,那做成卷形的金发沿着脖子披散下来是多么漂亮。詹妮继续写道:
正当宾客们欢聚一堂的时候,突然所有的门都打开了,有人禀报说,皇帝陛下驾到,随后皇后也赶到了。她穿着一身绿色天鹅绒做的衣裳,华丽漂亮,灿烂夺目。在她那小而漂亮的头上戴着一顶用珍珠串起来的中间镶有翡翠和宝石的王冠。皇帝陛下和皇后慢慢绕场一周,并向宾客们鞠躬致意,有时在某处停下来,说上几句话,接着便向舞厅走去。
詹妮不仅积极地参与了姊妹们初进社交界的每一项社交活动,而且后来她又充当了向克拉丽塔求爱的一群人的预报者、媒介以及姊妹们的忏悔者。而德·莱塞拉公爵就是求爱人群中的一个,他是西班牙皇后的亲戚,因为他是天主教徒,所以克拉拉·杰罗姆绝对不允许女儿们跟他来往——她这样做只不过是想让她的女儿们找新教徒成亲而已。有一天,詹妮充当了这位公爵的向导,带领他穿过侧门来到了客厅。在这位公爵和克拉丽塔待在一起时,杰罗姆太太突然来到了客厅。克拉丽塔和莱塞拉全都惊呆了。然而,杰罗姆太太由于眼睛近视,把莱塞拉公爵误认成她的一个仆人,并命令他去告诉厨师准备晚餐。“是,太太。”公爵说,然后很愉快地退了出去。
1869 年年底,詹妮已经满 16 周岁了。她已不是正在发育成长中的小姑娘,而是一位发育成熟的少女。她亭亭玉立,体态迷人,又长着一对富有魅力、善于调情的眼睛。幻想当个骑士首先要学会骑马,但是她姐姐的复杂的爱情生活使詹妮打消了结婚的念头。“我永远也不结婚。”她对她父亲说,“我要当一名音乐家。”她每天练习弹钢琴 4 个小时,但是,这并不是分散她精力的行之有效的办法。她毕竟还是处在最富有情感的年龄,她性格开朗、热情,并随时准备接受生活中的任何浪漫和奇遇。
她父亲是一位理想的护卫者,特别是在那个时代。那时他对女儿的要求就像女儿对他的要求一样多。杰罗姆已经陷入股票市场交易中,而且越陷越深,同时误判了股票市场消化自己购进的大量剩余铁路股票的能力。股票的价格突然下跌时,杰罗姆发现自己损失惨重,濒临破产边缘,他的大部分财富已经消失。他对家人只字未提这场灾难,只是把麦迪逊广场的房产租给联盟俱乐部(Union League Club),然后就到巴黎去了。
詹妮带给了他所需要的鼓励和爱。他带她去骑马,去野餐,去参加聚会,去剧院,去听音乐会。在社交方面他还是很老练的,他依然是一位潇洒英俊的男子汉,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给了她以前从没有过的审视社会旋涡的成熟眼光。
詹妮很快发现其他一些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在她周围散布谣言。这时,范妮·罗纳德已经来到巴黎,所以伦纳德·杰罗姆认为有必要请他的好朋友,德·塔利润德侯爵的后裔——德·萨根王子来代替他作为詹妮的保护人。他们经常一起在布洛涅森林骑马游玩,萨根王子被这位活泼可爱的詹妮小姐迷住了。那时,她骑着一匹红栗色的大马,她回忆当时的情景说:“我以为自己是非常了不起的。”这位王子给她留下的印象很深。
詹妮看上去很像一位成年妇女,骑马时像,行为举止也像。这位王子不像父亲一样地看待她,这显然使她觉得自己的确是一个真正的妇人了。
詹妮所要效仿的人究竟是谁呢?是她的父亲?她感觉到她跟他的关系最为亲近。当然,她对他的生活方式是完全理解的。是她的姐姐克拉丽塔?有人把她姐姐的许多风流韵事中的每一桩细节都告诉给詹妮了。是她的母亲?克拉拉·杰罗姆经常举行一系列的社交晚会,她总是被形形色色的追求者们包围起来。帝国宫廷社交圈?众所周知,皇帝拿破仑在生活上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就是个榜样,他拥有许多女人,并养着许多私生子,而且似乎总处于刚同一个情妇告吹便去另一个情妇那里的过程中。
德·伯欣尼公爵——皇帝的亲密朋友和政治上的支持者,他已经结婚,是五个孩子的父亲——竟然成了克拉拉·杰罗姆家里最积极的追求者之一,对此,詹妮并不感到吃惊。尽管伯欣尼经常给克拉拉献殷勤,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向克拉丽塔和詹妮两人求爱。有一次跳舞时,这位公爵显然对詹妮产生了兴趣——而詹妮则以调情的一丝微笑回敬之——这就激怒了德·伯欣尼公爵,他走到詹妮面前,当众打了她一记耳光。这使她受到了教训,让她知道——就像皇宫里所有皇族们都知道的那样——公爵有那么多私通的丑闻,致使皇帝感到有必要告诫伯欣尼,对此类事情要有所收敛。
伦纳德·杰罗姆向妻子抱怨女儿们的放荡行为。“行啦,亲爱的,”她说道,“她们都是你的女儿。”当然,她的观点被丈夫接受了,但是她们也是时代的女儿。上层社会的妇女价值、标准和目标各有不同,就像她们自己一样千姿百态。
尤金妮亚皇后就是她们的标准。杰罗姆家的所有女人都可以用自己的眼光去细心观察皇后的服饰、衣着。克拉拉看见尤金妮亚皇后在社会上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克拉丽塔看到她的那个能收藏三百多件衣裳的精工细做的大衣柜,以及华丽耀眼的珠宝玉器以后而不知所措;10 岁的利奥尼看见她像仙女一样美丽;詹妮不仅对她成为欧洲最漂亮的女人,而且也对她成为一位有权力的妇女而惊叹不已。她可以调动千军万马,影响国家的各项决定,改变着历史。
玛利-尤金妮亚·伊格娜斯·德蒙蒂奥个头很高,相貌美丽动人,衣着服饰高雅大方。奥地利的大使梅特涅王子,也是玩女人的行家里手,他把这位皇后叫作“点燃爱情的火焰”。另外,马克西姆·德坎普对尤金妮亚皇后做了这样的描述:“她的行为迅速而有些粗心……总是想着自己内心里形成的意念,爱炫耀自己的肩膀和胸脯,头发是染过的,脸上搽了胭脂,唇上又抹了口红……尽管没有情欲,但是虚荣心很强……为了符合她自己的地位,她从来不去剧院听音乐会……”
这里有一段关于尤金妮亚直到 26 岁时才结婚的传闻。据说,她没有结婚的原因是:她曾经和一位年轻人谈过恋爱,但是后来失恋了。这位年轻人爱上了她姐姐。有人给这个传闻添油加醋,即说尤金妮亚想放弃皇后位。这些传闻使她再也不愿意和任何男人接触。当她和查理·路易·拿破仑结婚的时候,她丈夫差不多比她大 20 岁,他身材不高,是个矮胖的人,长着一个大脑袋,看上去很不匀称,留着一副轮廓清楚的山羊胡子,上面还有针状的两撇胡子。拿破仑最初只给尤金妮亚摆上一张床,而不是皇后的宝座,只是在她愤怒地拒绝时,才提出和她结婚。然而,他们的结合并不妨碍拿破仑到情妇家去寻欢作乐。尤金妮亚经过两次流产后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帝国王子。以后她与拿破仑的关系纯粹是精神恋爱。
尤金妮亚把越来越多的不公平现象告诉给外国人,尤其是告诉旅居巴黎的美国侨民。她的祖父就是美国人,名字叫维廉·柯克帕特里克,他曾担任过美国驻马拉加的领事。拿破仑似乎很喜欢美国人,他还在觊觎法兰西王位的时候,就是在美国过着幸福而又浪漫的流放生活的。他甚至还希望能写出一部关于移居到美国后来又到法国当杂货商人的小说,并已勾画了提纲。
克拉拉·杰罗姆和她的女儿们早已经卷入皇后生活的小圈子里去了。尤金妮亚在詹妮身上发现的那股热情和微笑正是她自己所没有的,于是她跟詹妮成了亲密的朋友。对詹妮来说,这是一个由皇后代替母爱的特殊形式的母女关系。她不但从皇后那里学到了如何过奢侈的生活,而且性格变得孤僻起来。她也懂得没有爱情的王室是空虚的。
把尤金妮亚介绍给拿破仑的那个人,是马蒂尔德公主。她是威斯特伐利亚老浪荡子杰罗姆王的女儿,也是拿破仑·波拿巴的侄女,路易·拿破仑的堂妹,他们曾订过婚。后来,当拿破仑在一场政变后没有重新掌握政权时,她的父亲出面解除了这门婚约。在她父亲的安排和主持下,她跟一位非常富有的俄国人结了婚。婚后不久,她就跟这位俄国人分手了。当路易·拿破仑当了皇帝以后,他又打算向她求婚,但是被马蒂尔德拒绝了。“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门婚事……也并不感到后悔。”她说,“我不能放弃我独立自主的主张,我觉得我心里早就不想这桩婚事了。”马蒂尔德后来对她的一位密友说:“如果我要跟他结婚的话,那么我就要把他的脑袋敲开,看一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货色。”
詹妮对马蒂尔德公主着了迷,称她为“法兰西第二帝国里真正最卓越的、才华横溢的女人”。詹妮和她相识时,她才 40 来岁,长得很俊俏,是一位性格开朗活泼的女人,目光敏锐,充满活力。无论她在哪里出现,总是被一群男人包围着。
“这位公主总是喜欢那些聪明有才智的人在自己身边工作。”詹妮后来写道,“她还拥有一个驰名全球的高雅的大厅,它可以与 18 世纪著名的沙龙相媲美。它对王室成员及上层社会的富人有很强的吸引力……这个大厅又是侨居巴黎的、年轻漂亮的美国人经常出没的地方……荣幸的是,一些知名人士,如大仲马、萨杜、奥菲尔·戈蒂耶、鲍德里等人常在这里聚会。”此外,常到这里来玩的还有普鲁斯特、盖伊·莫泊桑、阿纳托尔·法朗士,以及古斯塔夫·福楼拜等人。
16 岁的詹妮对“马蒂尔德能够毫不拘束地和聪明有才智的男人们交谈”印象极为深刻。她的社交晚会犹如一颗明珠,光芒四射。直到尤金妮亚皇后把社交活动正式定为“小星期一”的时候,这颗光彩夺目的明珠——马蒂尔德的社交晚会才逐渐地暗淡下来。詹妮肯定这就是一位痛苦而又孤独的女人和一位热爱生活又得到了爱情的女人之间的差异。马蒂尔德所爱的男人都比她年轻,然而,她曾经劝说过一位想要嫁给比自己年轻得多的男人的朋友说:“你在跟他谈情说爱,他的确长得很帅,而且又使你心旷神怡;让他和你站在一起,但是不要跟他结婚。”当时,这些话对詹妮来说毫无意义,但后来却觉得这些话颇有道理。
马蒂尔德公主的想象力、她把自己的两幢住宅装点得富丽堂皇而耗费大量钱财的本领,还有早被詹妮发现的鉴别力等,给詹妮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事实上,詹妮从马蒂尔德公主身上看到了许多她自己理想中的女人的很多方面。
如果说尤金妮亚皇后可以作为詹妮的一位庄严的母亲的话,那么马蒂尔德公主就是一位性格开朗的姨妈,波林·梅特涅公主则似乎很像一位易于和詹妮打成一片的姐姐,后者也颇受詹妮的敬佩。这位公主的年龄大约比詹妮长 12 岁,然而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容颜漂亮,意志坚强,性格开朗热情,喜怒无常,非常任性,善于发表热情的演说,机智并且充满活力。“她的妙语和警句广为流传,”詹妮说,“她的衣着已成为人们模仿的样式,那个时代的伟人都渴望与她交往。”波林公主和詹妮经常一道去听音乐会、看戏。首次在巴黎公演歌剧《唐豪瑟》 [1] 的主要负责人就是波林公主。她组织演出歌剧和芭蕾舞,本人也参加演出时事讽刺剧并演唱一些歌曲。波林公主后来跟一位漂亮的奥地利大使结婚了。长期以来,这位大使被证实是追逐女人的情场老手,而波林公主本人则成了拿破仑三世的宠儿。
人类好战的本性已为 1870 年的战争所证实。普鲁士的首相奥托·冯·俾斯麦,是欧洲最有心机的人,他已使普鲁士成为北德意志联邦的中心。“要是不打败法国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在欧洲的中心建立起一个德国政府……”他说。拿破仑是不想打仗的,但是皇后想要打仗,宫廷中的大部分大臣也想打仗。拿破仑在墨西哥的灾难 使法国在人力、财力和物力上损失惨重,而且他知道现在是有马没鞍,有大炮而缺少炮弹,有机枪没有会使用这些机枪的人。法国军队总数为30 万人,而且没有后备部队。相反,普鲁士有近 50 万人,同时还有大量的备用部队。人们说普鲁士人是代表未来的民族,但是,尤金妮亚皇后冷冰冰地回答:“我们还没去那儿。”
同时,奢华的社交活动从未停止过。詹妮这样描述皇家在贡比涅度周末的规模和豪华场面:
这次周末晚会无论从规模上或是人数上来说,都比过去经常举办的这类晚会要小得多(宾客还不到一百人),这是皇帝的龙体欠佳以及某些政治上的原因所致。
第一天举行盛大的酒会,安排宾客们参加狩猎活动,所有的宾客都骑着马或是驾着两轮马车参加了。所有前去打猎的人都穿着皇家颜色的服装,男人们都穿着带有金黄色纽扣的绿色上衣;而一群身穿绿色骑装、戴着三角帽子的太太、小姐们紧跟在后面。男人们在湖上将猎物包围起来,帝国王子冲上前给被猎的动物致命的一击。晚上在大别墅院内举行火炬晚会,每个阳台上都聚集了无数把火炬,发出耀眼的光芒。野鹿的尸体堆放在当中,上面覆盖着鹿皮;偶尔还能听到打猎的号角声,听到信号后就放出猎犬,一会儿这伙打猎的人便消失了。
随后,男人们护拥着他们的太太走进了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金质的、上面刻有拿破仑缩写字母的漂亮餐具。由于拿破仑不喜欢在明灯蜡烛下面用餐,每个人都很快用完餐。接着皇帝举办了一个有奖彩票游戏,而这类彩票游戏的中奖者往往都是事先确定好的,以便让参加游戏的大部分人都能中奖。就以美国大使为例,他很少空着手回家。克拉丽塔在这个晚会上得了一个装满拿破仑金币的墨水壶,克拉拉也得了一些贵重的赛福尔瓷器。
1870 年春,伦纳德·杰罗姆从纽约写来一封信,信中写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变得越来越令人讨厌。”他决定让詹妮和克拉丽塔去尼斯度假,他自己也到了尼斯。克拉丽塔在尼斯给在巴黎的母亲写了一封信。
爸爸昨晚到这儿时,他感到很累,但是,今天早晨他看上去还很年轻、漂亮,于是我就对他说,贵妇人们都在外面恭候他呢……我们这样安排反倒使爸爸感到有点吃惊。他出去了,并说到四点钟才能回家。接着我和詹妮为爸爸安排了一个小型沙龙,室内布置得很美,摆上一些我家花园里长的鲜花,以便让来到沙龙聚会的客人感到像“在家”一样……我想詹妮已经将我们在戛纳度过美好时光的情景告诉您了……当时到这里来玩的有一位贵族和他的父亲,还有一位什么伯爵……维也纳来的罗斯柴尔德太太曾经问过我是不是跟贝尔蒙特夫人很熟……
然而,甚至在戛纳,这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当中,谈论关于即将和普鲁士打仗的消息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傲慢无礼终于引发了一场冲突——这正是俾斯麦想要干的事情。他将西班牙国内棘手的政治局面变成了战争危机,经过俾斯麦 精心编辑的来自法国政府的一份电报以对德国政府的针刺般的侮辱加深了战争危机。普鲁士国王威廉不知道这份电报已经被人篡改了内容,就给法国发了一封措辞强硬的回电。俾斯麦说,这份电文“对高卢牛来说是一块红布”,可能会使“法兰西帝国大为恼火”。
1870 年夏天巴黎非常炎热。“到处都在谈论着战争,除此以外,就没有什么别的题目。”一位美国妇人说。成千上万的人每天晚上都聚集在协和广场上跳舞狂欢,宽敞的大道两旁建筑物的玻璃窗上挂满了彩旗,随风飘扬,简直就看不清楚这些旗帜后面人群的面孔。人们把敢于公开谈论战争的人称为“普鲁士间谍”,嘲笑、踢打和追赶他们。一群人推翻了一辆啤酒车,人人的杯子里都倒满了酒,一边碰杯一边高喊着“皇帝万岁!法兰西万岁!军队万岁!!!”的口号。另一些人拦住了出租马车,把坐在车厢里的歌唱演员请了出来,让她站在车顶上唱一首《马赛曲》。“当她唱出这首歌的第一个音符时,周围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这是一位美国旁观者所看到的情景,“但是整个巴黎似乎是在演出一场大合唱……这位歌唱家眼含热泪,由于感情过于激动,她的歌声有些颤抖……”
詹妮已经说服了她母亲允许她到街上去,加入狂欢的人群里,与他们一道载歌载舞共度美好时光。后来,克拉拉又把詹妮小时候的保姆多比派来了。她是一位身材高大、粗壮的美国黑人妇女,她无论在哪里,总是非常显眼,因为她头上扎着一条绿色头巾,而上身又围着一个红色披肩。詹妮对这场战争的真正意义不甚了解,德·伯欣尼公爵就给杰罗姆家中的所有女人讲了一些这场战争的背景。皇后也给她们讲了自己怎样看待这些人发自内心的爱国热情。实际上,詹妮已经深深地卷入到这场充满了爱国精神的、戏剧性的事件中去了。她不仅是一个旁观者,而且还是个爱国者。这位年仅 16 岁的小姑娘,高声呼喊,拍手喝彩,挥舞着彩旗欢呼跳跃。
一天晚上,詹妮跟她母亲以及姐妹们在从歌剧院往回走的路上看到一群群的男人在街上游行,并高呼着“我们要步枪……我们要步枪……”的口号(这种步枪是比普鲁士的枪支质量好的法国制造的新式来复枪)。“可怜的家伙,”许多年以后詹妮写道,“他们很快就有了枪支,而且他们要参加所有的战斗。”
8 月 4 日,德国人越过边界线占领了阿尔萨斯。皇帝拿破仑三世去看望他的表妹、从前的未婚妻马蒂尔德公主,他的泪水滴在她的手背上。后来,他就带领着他的儿子——帝国王子到前线指挥战斗去了。当詹妮得知王子在前线担任法兰西野炮射手,受到战火洗礼的消息以后,她感到十分震惊。
普鲁士有条不紊地步步逼近,法国所有的城镇都提前得了通知,这些城镇很快就被占领,普鲁士人希望这些城镇能为他们提供特别给养。清单中包括:供应每个士兵一磅半面包,外加一磅肉,四分之一磅咖啡,五支雪茄,一品脱葡萄酒或是一品脱啤酒等。普鲁士人扬言会将无能力提供这些给养的城镇夷为平地。
拿破仑在三个大战役中连续吃了败仗以后,从前线给家里发了一封电报:“火速为保卫巴黎做好一切准备。”巴黎已变成了一座人心惶惶的城市。如果说巴黎城有一种声音响彻云霄的话,那就是敲鼓时发出来的有节奏的咚咚响声。大人和孩子们在大街上进行操练,甚至晚上也有人在煤气灯下练兵。从全国各地运到巴黎布洛涅森林的牛有 4 万多头,羊 25 万只。食品被装罐后放进仓库储存起来以备巴黎被包围时食用。人们成群结队地聚集在街头巷尾,吵吵嚷嚷,边做生意,边传递两国打仗的新闻。人人都在监视着普鲁士奸细,而且所有的外国人都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绝大部分外国人在 8 月底以前离开巴黎回国了。继续待在巴黎的外国人已寥寥无几,只剩下杰罗姆家的女性。伦纳德·杰罗姆从纽约给家人打来电报让她们逃往伦敦。“不幸的是,我的母亲由于严重的扭伤躺在床上,不能走路。”詹妮写道,“我们只好留了下来。此外,我们不肯轻信普鲁士已经抵达巴黎的传闻,我们每天都把我们动身离开巴黎的时刻向后推迟。我们的房子已经变成了少数几个没有上前线的法国朋友聚会的地方。其中最常来的客人依然是德·伯欣尼公爵,他带来的消息越来越坏。普鲁士的三路大军在乘胜前进,所有的部队都有先进的大炮支援。后来,有一天他冲进屋里,喊道:‘一切都完了,普鲁士人已经到我们家门口了!’”
尽管这个消息还不太准确,普鲁士人还没有打进巴黎城,但是是时候离开巴黎了。火车已经不能正常运行了,然而伯欣尼还是想尽办法把她们安全地护送到了多维尔。她们要在一小时之内打好行装,他告诉她们可以把一些贵重的东西用床单或是餐布包起来捆好。当时找不到出租马车,伯欣尼匆忙间从外面搞到一辆二轮运货车打算把克拉拉拉走。
直到那时,战争对詹妮来说仍只是军旗飘扬、歌声嘹亮的一种游戏而已,是在军用地图上插上一些带着五颜六色小旗的游戏。后来,这种游戏在日常生活中真的出现了,这种戏剧性的事件使人们感到极度恐慌不安。詹妮把她的那位正在浇花的母亲从花园里拉走,和家人一起整理行装。克拉丽塔以十分关切的心情给德·塔米希尔侯爵写了几个字的便条,当时,她正在跟塔米希尔谈恋爱。詹妮比她们任何人都想得周到,她使这群人能继续照常生活。她安排力气很大的玛丽帮助她们把东西搬到火车站,又派她回去捆扎大衣箱,打算第二天让玛丽把这些箱子送上开往多维尔的火车。然而,玛丽根本就没有来,因为詹妮她们所乘的火车是离开巴黎的最后一列。
拿破仑三世的王朝在死气沉沉的色当城灭亡了。他在那里率领八万军队向普鲁士人投降了。就在七个月以前,700 万法国人在一次特殊的公民投票中,还以压倒性的票数对他们的这位皇帝投以信任票。现在人们开始谴责他,而且承认他所领导的帝国灭亡了,宣告成立一个新的法兰西共和国。
最后宫廷里的朋友劝说皇后逃往英国,跟她的儿子住在一起,她的儿子是早些时候被送到英国去的。她蒙上黑色面纱,穿上黑色开司米,事先没有通知就来到她的牙科医生——一位 46 岁的美国人托马斯·伊文斯博士的办公室,跟另一位美国朋友克兰·伊文斯博士一道设法弄到一辆四轮马车,这位皇后来到了多维尔。
这时,杰罗姆家的妇女们正在船上等待通过英吉利海峡。詹妮写道:
当我们在多维尔的时候,德·加登尼侯爵出人意外地给我们打来了电话,问我们是否允许他到我们家里来做客——实际上,他到这儿来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他恳求我们莫对别人提起他的名字或是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曾见过他。我们当然认为这件事很奇怪。我的母亲也感到有些可疑,但是他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好像是为了“国家的原因”,这是后来才听说的。吃完晚饭以后,外面的天已经相当黑了,他就像来时那样又神秘地溜走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加登尼是来帮助安排皇后从多维尔乘坐英国的游艇逃往国外的事宜。“我领她登上船,”加登尼写道,“她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我是在一位英国人的保护下安全地脱险了’。她还说‘可怜的法兰西’。后来有一段时间她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经过艰苦的航行之后,皇后在怀特岛上岸了。杰罗姆家的妇女们不久也离开了法国。
[1] 《唐豪瑟》( Tannhäuser ),瓦格纳歌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