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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赴南京两军对垒 舌战余云岫初露锋芒

1929年深秋,南京国民政府卫生委员会大门外,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穿着长衫马褂的中医们扯着红色条幅,集体喊着口号,仿佛要把门前那几株瘦弱的法国梧桐震得摇摇欲倒……

“这帮顽固不化的中医,没完没了地游街、请愿、示威……吵得人心烦意乱!快去看看,咱们请的余云岫先生来了没有?”卫生委员会陈主任拍着桌案,跺着脚,气狠狠地对手下吼道。

余云岫

“来了,来了,余先生正在门外等候见您呢!”

“那还废什么话,还不赶快把他请进来!”

“是是是……有请余云岫先生——”

话音刚落,一身白大衣、中年意气的余云岫踱着方步走进了办公室。

“我的活菩萨啊,总算是把您等来了。您听听,这外面的请愿声,吵得人脑袋都大了!”

陈主任一见余云岫,脸上顿时堆起一团笑,又是端茶,又是点烟。余云岫望望窗外黑压压的人头,轻蔑地笑了笑,嘴里喷吐出的烟雾透着一股自负:

“旧医一日不除,民众思想一日不变,想我余云岫,心仰西学,多年来致力于医学革命,政府好不容易颁布了我提出的《废止中医案》,完成了我多年的夙愿。谁知道,这帮顽固不化的旧医竟然还不死心,搞什么游街、请愿,看着吧,我要跟他们斗争到底!”

“余大夫,你知道这帮请愿中医的代表是谁吗?”

“谁?”

“就是中医界鼎鼎大名的施今墨!今天,你们两个要展开辩论,他必然坚决反对取缔中医,与你有一场唇枪舌剑的交锋,您——有把握吗?”

“哼,就算他是华佗再世,我也一定把他的陈词滥调各个击破,叫他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陈主任一拍大腿,腾地从靠背椅上跳起来:

“好,我就爱听您这话!来人,让施今墨他们进来吧!

…………

那么,这位极力主张废止中医的余云岫究竟有何来历?笔者在这里简单地补上一笔:

余云岫,字岩,号百之,1879年出生于浙江镇海。年少时曾学习中医,目睹中国科学落后、积贫积弱的现实,带着一腔报国之志赴日本求学。日本明治维新以后,汉医遭到废止,日本医学得到全新发展,余云岫的思想受到强烈的冲击和启示。他把在日本学到的西洋医学和早年学到的中医两相对比,觉得后者相形见绌。由此,发出了“长习新医,服膺名理”的感叹,立志以医学革命为毕生追求。1916年,余云岫从日本大阪医科大学毕业回国,开始了他雄心勃勃的医学革命。1917年,余云岫写成《灵素商兑》一书,在书中痛批中医,认为“不歼《内经》,无以绝其祸根”,将中医学称为“占星术和不科学的玄学”,“中医无明确之实验,无巩固之证据……不问真相是非合不合也”。他甚至主张“坚决消灭中医”,“如不消灭中医,不但妨碍民族的繁息、民生的改良”,“旧医一日不除,民众思想一日不变,新医事业一日不向上,卫生行政一日不能进展”。可以说,余云岫是中国“反中医”的第一人,他提出“废医存药”,反中医而不反中药。那么,余云岫为什么要这么不遗余力地反对中医呢?难道他对自己的祖国一点感情都没有吗?答案恰恰相反,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他才急切希望中国的医学能早点取得进步。他在行医时,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轻易用外国的药,他说:“中国也有好药,外国也有坏药。国内自制新药与舶来的新药功效相等,作为医生就应采用自制新药。医生用药是在治好病,非不得已时,何必用舶来品呢?”即使在他年逾古稀之时,朝鲜战争爆发,他仍想奔赴朝鲜参加救护工作队。正是由于对祖国满满的爱,对医学满满的爱,激励着一个又一个的医学工作者,不怕艰辛,不畏险阻,为了中国医学事业的发展,前赴后继,奉献自己。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国家对中西医结合事业的大力发展,余云岫对中医的思想也多有转变,这当然是后话。客观地讲,余云岫也是一位医学大家,他对祖国医学救亡图强的愿望,应该说与施今墨并非完全是南辕北辙,只是思考的角度和出发点不甚相同,二人的意气之争,亦如争鸣之百家,依然闪耀着为祖国医学事业殚精竭虑、救亡图存的思想光辉。

下面我们来看一看,施今墨是怎样与这位提出“废医存药”的人物进行思想之辩的:

卫生委员会办公室里,烟雾弥漫,一身长衫的施今墨,与一袭白衣的余云岫对视而立,两人眉宇间都是炯炯的锐气,一场中西医之间的舌战拉开了大幕。

“施先生,取谛中医案,是众望所归,大势所趋,政府中一个替你们中医说话的都没有,可见,大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奉劝你们,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服从政府的法令,不要再害人害己了!”

“余大夫,我请问,您原来是不是也是学中医的大夫?”

余云岫听了这话,似乎被戳中软肋一般,略作迟疑后,不屑地答道:

“这个,不假!”

“后来,您去了一趟日本,在东洋读了几年书,就反过来大骂中医,大说中医的不是,您这是不是数典忘祖,忘了自己是华夏子孙?”

站在施今墨身后的老大夫和祝谌予跟着说道:

“施大夫说得好啊,余大夫你别忘了自己也是中国人!”

余云岫瞬时提高了声调,有些义愤填膺地反击了起来:

“说什么数典忘祖,说什么背离国本!我这是尊崇科学、弃旧图新。自从到了东瀛,学习了西医的理论,我才知道,自己当年被中医荒谬的理论误导了,只有西医,才是真正诊疗精准、治病救人的医学,中医不过是荒诞的巫术。可笑你们这些顽固派,死守着伪科学不放,抱残守缺,一叶障目,真是可笑至极!”

施今墨双眉微凝,细细听着余云岫的辩词,徐徐回应道:

“余大夫,你张口‘巫术’闭口‘巫术’,请问,你凭什么说中医是巫术?”

“你们中医看病,讲的是天地、五行、阴阳、虚实,没有准确的诊断依据和严谨的科学理论做支持,这和算卦的占卜之术如出一辙,有什么区别?我请问,你们口口声声说的五行,在哪儿呢?你给我指出来瞧瞧?”

施今墨威而不怒,嘴角边露出一丝浅笑,一字一句地说道:

“天与日统领诸阳,地与月管辖众阴;天五行,风雨雷电雾,地五行,金木水火土,人五行,心肝脾肺肾。天地五行、阴阳虚实,看似很玄妙,实际上它不仅囊括了医药之学,同时又涵盖了天文、地理等人文之学,也包括西学所说的哲学。对于病人,中医会根据病人的性别、年龄、体质、症状的差异,辨证施治,一人一方,这既是宏观地看问题,又不失圆活机变之法,这就是中医和西医的不同,也是中医的可贵之长,怎么能和算卦、祷告之术混为一谈呢?!”

余云岫听罢,脸上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进而又说道:

“还有,你们中医的那些所谓的病名,什么气滞血瘀,心肾不交……既繁杂又空泛,既不能标准化,也不能具体化,不像我们西医,病灶在什么部位,有精准的科学依据。”

施今墨听到这里,不觉脸色一沉。余云岫见施今墨面有难色,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心中一阵得意,又咄咄逼人道:

“过去,中国人不是都请你们中医治病吗?活到四五十岁,就算长寿的了,你看人家欧美、日本,活上六七十岁很平常。施大夫,这你又怎么解释?”

施今墨思考片刻,徐徐答道:

“余大夫说的问题,不完全是医学的问题,还有更主要的问题,是和国家的安定有关!就拿清朝来说吧,康乾盛世时,举行了四次千叟宴,年纪最大的是104 岁的温州老寿星郭钟岳,就是因为康乾两朝,我们国家是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所以人的平均寿命和经济发展、社会安定有非常大的关系!到了清朝末年,清政府闭关自守,欧美和日本等疯狂侵略我们中国,迫使我们割地赔款,肥了他们!害了我们!同胞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朝不保夕,哪有钱去看病?再说现在,虽然是民国了,但由于军阀割据,有些地方官吏贪污腐化,加上战争不断,水旱灾害频发,人民死走逃亡,民不聊生!造成老百姓流离失所,人员大量伤亡。难道这些都是中医治不了病的责任吗?”

见余云岫一时语塞,施今墨收敛起锋芒,话锋一转:

“当然,我不否认,西医有很大的长处,中医确实也有自己的短处,比如余大夫说的中医病名繁杂……这也是我们今后要提高的地方!今后,我们要办中医学校,培养新式的中医人才!余大夫,你敢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中医也能治西医的病!”

“哈哈,施今墨,你真是口出狂言,真有这一天,我余云岫定然登门负荆,甘拜下风!”

…………

就在余云岫与施今墨争执不休时,一位工作人员急匆匆跑了进来:

“施大夫,我们找您半天了。汪精卫院长有十万火急的事儿找您,快跟我们到行政院走一趟吧。”

陈主任一听汪精卫的大名,心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讽刺地说道:

“看来,中医请愿、游街的事儿把汪院长惊动啦,要对你们兴师问罪!嘿嘿,折腾啊!请愿啊!当代表啊……我看这回,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施今墨整了整衣袖,对着余云岫拱手一礼道:

“余大夫,今日之辩,意犹未尽,咱们后会有期!”

“好,后会有期!”

那么,施今墨与余云岫到底还会不会再谋面?两个人分手后,各自的命运如何?二人对中西医迥然各异的见地,悬而未决的辩论,又会以怎样的结局公之于天下?这些问题,暂且留在后文中细细道来。正是:

中西之辩意未绝,

白衣长衫短刃接。

一笑拂尘拱手去,

徒留悬疑作辞别。 JE43ICY2N5xzFe0RjhzyDB11eKJ0s2SFfpbxzz5pnsbbtkexLtr0Vy/qRlQlYxz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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