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到来总是不知不觉。天蒙蒙亮时,生产队队长就扯高了嗓门派工:记叔用下湾的水牛去犁中畈那二十担谷田,迟生大哥盘谷种,女社员挑塘泥到下畈……
迷糊中,外婆将我的衣裤,架到烘炉上暖和一下,穿上身不冰冷。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堂屋看今年的燕子是否回来了。昨天,下湾已有两家的燕子回了家门。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外公说:去年雪大,将我家门前的那棵老桃树压断了枝干,可能是去年来我家的老燕子,看不见桃树就不认得家门了。不急,就是去年的老燕子不来,稍迟些时,今年也会有新燕子来。
一连好几天,偶尔有燕子飞进来,转两圈又飞走了,未见有留下来做窝的。外公找来了两根筷子长的竹签,钉在靠大门口近一些的堂屋内墙上沿,上面稳当地放了一片泥瓦,说是新窝做好了,好接新燕子。不记得又过了几天,两只燕子喳喳叫地落脚在外公新支起的泥瓦上。我兴奋得用半跑中间加一步踮脚,即村里小伙伴常见表达很高兴的方式,跑到祠堂找外公报喜。外公说,要像自家人回家的感觉那样,不要打“惊张”,免得把新燕子吓走。此后,我每天一早就坐在门槛石上,看着两只燕子飞出飞进,从田畈中一口口衔回黄豆粒大的田泥,垒成一个半边葫芦状的窝。随后,燕子每天早出晚归,时间一长,我的关注也逐渐淡化了。
夏天中午的知了声,此起彼伏。数十年后,听侗族大歌,顿感异曲同工之妙。趴在门槛石上打盹,外婆说石头有凉气,拿来早已没有了椅背的小木椅,让我靠在木质的大门板上“歇气”。迷糊时,嘴角常挂着一溜口水,引来小鸡的啄食,是外婆“呵叱、呵叱”的驱赶声惊醒了我,半睁眼,挥手将小鸡赶走,又继续迷糊……
不知道是哪天中午,热闹的知了声中,仿佛听到了一阵“喳、喳、喳”稚嫩的燕子声,用手背一抹嘴角的口水,睁眼向燕子窝内看去 :三两只新生的小燕子在窝内啼叫着,向上最大限度地撑开带着黄裙边的小嘴儿,挤碰着对准刚从田间飞回的大燕子的嘴。大燕子做了两次伸脖子的动作,从口中吐出不知道是蚯蚓还是小鱼虾之类的食物,嘴对嘴地哺入鹅黄小口中,又扇起翅膀,飞出了屋外。我着急地自言自语:“还有个小燕子没吃到怎么办呢?”外婆说:“你就在这里看着,大燕子下一次回来,一定会喂刚才没吃上的那只小燕子。”虽然从视觉上,下一次伸出鹅黄小口的,我已经分不清是哪一只小燕子,但我深信外婆说的是对的。
不经意间,小燕子慢慢长大了,随着老燕子早出晚归,再也不容易分出哪只是老燕子哪只是小燕子了。秋风起后不久,我家燕子随村里其他的燕子一起,又一年一度地举家向对门山那边的远处飞走了……
深秋的晚餐,十之八九又是一份回锅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干腌芥菜。那天晚餐,有两块昨天留下的烧得半焦的锅巴,同往常一样,外婆夹了一些放在口中,慢慢地嚼碎。坐在“高椅”中的表妹,早就张开了她的小口,“啊~啊~”地叫个不停。外婆侧身口对口地将嚼碎的锅巴干腌菜团,喂入表妹的口中。小表妹高兴地一双小手在“高椅”的沿上拍打个不停。那是我熟悉的味道和感觉!多年后,年幼的女儿偶有咬了几口的食物吐出来,我接着再吃下去,旁若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