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莎死了。
这个故事里关于她的章节不多了,但还有一件事情跟她有关,读者一定要知道:她有一间玩具娃娃屋。这间娃娃屋很大,设计精巧,简直是一座迷你城堡。结婚前,萨莎努力显得快乐,但对于即将离开西邑,离开故乡的人、事、物,她还是会伤心,何况她多少有些紧张。她对母亲说:“我从没结过婚,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婚姻生活。”
留在娘家的很多物件中,她最后悔没有带来从小玩到大的玩具屋。罗兰这个好人不知如何得知了这件事,虽然他对婚姻生活甚感不安(毕竟他也从没结过婚),但还是委托德兰最优秀的工匠昆丁·埃伦德为娇妻打造了一间新的娃娃屋。“我希望它是一个女孩所能拥有的最精巧的娃娃屋,是极品,”他对埃伦德说,“我要她只看一眼就永远忘了那个旧玩具。”
虽然罗兰诚心诚意地这么想,但读者一定知道这句话有多蠢。不管拥有多么精致的新玩具,没有人会忘记小时候喜爱的玩具。萨莎虽然惦记旧的娃娃屋,但也喜欢新的——只有超级大傻瓜才不会顶礼膜拜这件杰作吧!见过那间玩具屋的人都说,那是昆丁·埃伦德最伟大的作品。也许真的是。
那是一间微缩的乡间别墅,就像萨莎和父母在西邑的大房子,里面所有的物件都小巧玲珑,做工精细,令人不得不相信样样都能使用……也许真的能使用。
比如火炉真的能生火,还能煮小份食物;只要放进火柴盒大小的炭,火炉就能燃烧一整天;如果笨手笨脚的巨人把手指伸进厨房,恰好在烧炭时碰到了火炉,无疑会被烫伤。房间里没有水龙头和抽水马桶,因为德兰没有这些东西,至今也没有,但只要小心,也许能从仅比小指略长的手压水泵中打出水。裁缝室里有一台纺车和一台能织布的织布机。起居室里的竖琴可以弹奏出音乐,用牙签轻轻拨动琴弦就会发出准确的音调。见过的人都说这件作品实属奇迹,弗拉格想必参与了其中。巫师听到这些说法,笑而不语。事实上,玩具屋与他毫无关系——他认为这东西傻里傻气。但他知道,若想打造超凡的个人形象,就不必样样事情都解释,不必自吹自擂、吹嘘自己有多厉害。很多时候只要装出睿智的样子,闭上嘴巴就行。
萨莎的玩具娃娃屋里有正宗的克什米尔地毯、天鹅绒窗帘和中国瓷器,冰柜里可以冷藏食品,会客室和门廊的踢脚线都是贵重木料,所有的窗棂都装上了玻璃,大门上方饰有扇形花窗。
总而言之,这绝对是任何一个孩子梦想的玩具屋。在婚宴上揭开幕布时,萨莎开心地拍手感谢丈夫。之后她参观埃伦德的工场,感谢他,还行了屈膝礼——这在当时是闻所未闻的,在那个年代,王后不会对一位匠人行此大礼。罗兰很开心。埃伦德为了完成这项大工程,视力大大地衰退,却也被王后深深地感动。
她还是忘不了故乡的玩具娃娃屋。虽然跟新的相比,家里的那个是如此平凡,但她十五六岁时仍会在下雨的午后把玩——将家具重新摆放,在火炉里生火,看着烟囱里冒出袅袅青烟,假装娃娃屋里正在举办下午茶宴或为王后准备晚宴——如今她很少把玩了,理由很简单:假装为王后准备宴会已经既无聊又无趣了,她就是王后。可能这个理由足以解释一切。她已经长大,发现长大成人这件事并不像儿时憧憬、想象的那样。小时候,她总以为需要下定决心才能把所有玩具和故事收起来,现在却发现,现实单调得令人意外,所有的兴致都将渐渐消失,岁月的尘埃终将把童年时喜爱过的一切掩盖,直至被彻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