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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率的启程

前往美国的那一天是1957年11月18日。

虽然因为受“二战”的影响,我们这一代人没在学校学过英语,但我对出国一事一点儿都不担心。我只期望挣脱陈旧的束缚,一心一意地想离开日本。

在当时,携带外汇出国是受限制的,因此我带了60件和服与常年积累下来的自己画的2000多幅画,为的是能靠卖画讨个生活费。

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除了我之外,只有两名美国大兵和一位战争新娘,整个机舱空空荡荡,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时和现在不一样,出国没有那么简单,我不知道遭遇了多少磨难,经历了多少挣扎,而家人的反对就是难关之一。为了说服母亲,我花了整整8年的时光。

我的故乡在长野县松本市,两侧被高耸入云的阿尔卑斯山 环抱,太阳总是很早就躲入山后——那里是悬崖绝壁,空空如也呢,还是有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东西呢?如果真有的话,会是什么?

我对未知之地的好奇心与日俱增,爱好寻踪觅迹,乃至演变成了想要看看黑洞洞的山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国家。于是有一天,我给法国总统寄出了一封信,上面是这样写的:“阁下,我想看看贵国法兰西是什么样子?恳请您多多关照。”信的内容就是如此可爱。没想到的是,我竟然接到了一封亲切的回信。回信只有短短的几行字:“谢谢你对我的国家感兴趣。日本和法国有很多文化交流的机构,我已经转告他们。请你先学好法语,参加考试。祝你成功!”

后来,法国大使馆给了我很多建议,非常细心。可是……可是,法语太叫人头痛了!

其实当时的我也特别想去美国。以前我看过一个绘本,上面画的是扎着短辫子的黑人女孩,女孩容颜如花,充满异国风情。就是这种感觉!在一群光着脚丫的孩子居住的地方,也许会有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

碧空如洗,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玉米田,阳光普照草原,沃野千里。啊!我想亲眼看见这样的景象,我想在那里生活!如果生活不下去的话,我可以一边种田,一边继续画画。我不顾一切,就是要去美国。

究竟怎么才能去呢?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让我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脉的国家?日本政府为了限制美元外流,要求去美国的日本人必须持有保证人的推荐信。我因此想了很多办法。

战败后不久,我在松本一家旧书店看到一本画册,里面收藏了乔治娅·奥·吉弗(Georgia O’Keeffe)的画。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像松本这样的穷乡僻壤会有这本画册,但与其相遇变成了我与美国联结的契机。

翻开画册看的时候,我心想自己假如去了美国,这个人也许会帮助我。我当时所知道的美国画家只有吉弗一个人,而且还是从别人那里道听途说的。总之,我要先给她写封信。对!写信给她。

我花了六个小时到了东京新宿,然后直接去了美国大使馆。翻阅《名人录》的时候,我两手发抖,结果竟然真的从中找到了吉弗的地址,这让我喜出望外。当时的我连做梦也没想到,在10年之后,自己也被收录进了《名人录》。

我把吉弗的地址抄了下来,回到松本后就把信寄出了。寄给与我素不相识的吉弗本人。

乔治娅·奥·吉弗是美国画坛的顶级人物,同时也是全世界排名前三的女性艺术家。另外,她也是美国摄影艺术的鼻祖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Alfred Stieglitz) 的妻子。她远离都市的喧嚣,住在新墨西哥州的山庄里,被神秘的岩石群山团团包围,过着隐居的生活,并坚持画牛骨散置的静物画。

我写信跟她说我无论如何也想去美国,信里还附上了好几幅自己画的水彩画。原本以为她绝对不会回信。

然而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吉弗居然给我回信了。我太幸运了,这简直难以置信。后来她又给我写过几封信,一直亲切地鼓励我,而我只是一个鲁莽而不知好歹的日本姑娘。

就这样,我去美国的想法越来越明确,逐渐到了不可动摇的地步。为此,我还必须要找到一位身在美国的保证人,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冥思苦想,想出了一个方法。我家与前国务大臣兼内务大臣植原悦二郎是亲戚,他为我介绍了一位与他交情不错的女性。这位女性是在西雅图创办银行、管理酒店,开展多种经营的故人太田先生的夫人,是美国的第一代日本移民。她成了我在美国的保证人。后来,在内村裕之博士、西丸四方博士等多人的帮助下,我的签证终于批下来了。申请资料上赴美的目的写的是为了在西雅图举办个展。

东京有一家名叫“大陆兄弟”(Continental Brothers)的美国公司,我请这家公司帮我把100万日元兑换成了美元。当然,这么做是违法的,更何况那时候的100万日元够盖好几栋房子的了。我不仅把这些钱缝到了洋装里,还塞进了鞋尖,伪装得从外面看不出来。就这样,我去了美国。

西雅图是我抵达美国的第一座都市。在《名人录》上的画家们的鼎力协助下,开办画廊的女艺术经纪人佐伊·杜珊娜(ZoëDusanne)替我发表作品。她慧眼识珠,曾经先后把马克·托比(Mark Tobey) 和肯尼斯·卡拉汉(Kenneth Callahan) 送进了美国画坛。

在西雅图,除了在东京见过我的太田夫人和华盛顿大学的乔治·茑川讲师之外,我谁都不认识。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千难万险自不在话下,我的命运已脱离正常轨道,面对未来的困难无处逃避。不过,想到自己竟然能够抵达举目无亲的美国,发自内心的喜悦超越了所有的痛苦。

1957年12月,我的个展在佐伊·杜珊娜画廊开幕了。展品包括《岩石精灵》《古代的仪式》《古代的舞衣》《地底燃烧的火焰》《骨之遁逃》《中国的小岩石》等,总共26幅水彩画和粉彩画。另外,我还上了《美国之音》的广播节目,谈了自己对美国的感想。

我在美国的第一次个展在西雅图圆满落幕,但对我来说,从一开始我的梦想之地就是纽约,一心想往顶峰攀爬。抛下这些挽留我的西雅图人吧,我必须开启新的冒险历程。 3ivlBwudB0YiUhBqNZTA0RaprmHVTRw7gTl9Py+Gw+wopL5NTICAfLBXN+jOrn8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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