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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李娜,梦想之旅

夕阳的余晖吃力地从高楼大厦的缝隙中挤了出来,透过西餐厅前面的落地窗,洒落在卡座与木地板上。

西餐厅的客人很不少。男男女女,大多都是二三十岁的年龄,穿着光鲜,举止优雅。刀叉盘碟,极少发出声响。

李娜收起羡慕的目光,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将桌子上的碗碗碟碟收拢,送到后厨。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大约二十岁,额头饱满,眉眼开阔,相貌相当大气,眼睛尤其美丽。只是她的眼睑低垂着,一副谨慎的模样,却让这双大眼睛减色不少。

将手中的碗碟放在洗碗槽里,就听见老板老颓的声音:“李娜,你明天早一点过来吧,小丽请假,你来管一下收银。”

李娜吃了一惊,忙说:“我很笨的,怕出错。”

老颓笑了一下,说:“怕什么?你总要学会管钱的,将来你结婚了,家里的钱也给老公管吗?”

李娜腼腆地笑了一下,说:“给他管也没有什么。”

老颓端详了李娜一下,摇头苦笑说:“李娜,你这么老实,将来怎么吃亏都不知道。现在你男朋友都花你的钱?我说你得多一个心眼……”

老颓的教导让李娜有些慌乱,端起一杯柠檬汁,说:“我信得过他……我去给客人送去。”

李娜出了后厨,低着头只管往前走,手上的托盘猛然之间一晃,柠檬汁晃出了大半。李娜惊慌地抬头,就看见前面站着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年纪,衣着考究,头发却有些凌乱,很面熟,大约是熟客。

白色的西装上已经是斑斑点点。

李娜脸色发白。她不认识这衣服的牌子,但是知道价格肯定不菲。手忙脚乱,战战兢兢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慌忙去找纸巾,但是手上的托盘又是不稳。

那男人一把将托盘上面的杯子给抓住。

李娜面红耳赤。

那男人摆摆手,说:“没事,你忙自己的去吧。”就往里面的座位上走去了。

李娜急忙向那男人道谢。收拾了一下现场,端着杯子回到柜台,老颓从后厨出来,笑着说:“这样吧,你去与客人说,今天他那一桌子吃饭,免单吧。”

李娜低着头说:“这一单算在我的工资里。”

老颓摇摇头,说:“不用。”顿了顿,又说:“你胆子还是太小了些。你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总是要出去找那些干净体面的工作。”

李娜讷讷笑了一下,才说:“我是学体育的。工作真不好找。”

李娜一直留意着白西装那一桌。那白西装似乎在等人,吃了饭,又坐了很久才离开。

虽然老板说给他免单,但是李娜去收拾餐具的时候,看见碟子下面压着一张一百元的钞票。

刚好是饭钱。

今天晚上八点,西餐厅已经空了。收拾了碗筷,老颓就催促着李娜早点回家。

换上半新半旧的T恤衫和发白的牛仔裤,李娜很细心地将工作服挂好。提着老颓给的剩余菜品,走出餐厅的后门,四面是黑色的静寂,与前面大街的灯红酒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寥寥几缕灯光从门窗的缝隙中透了出来,在路上留下一些苍白疲惫的影子。

光明的背后肯定有阴暗,但是来这个城市拼搏的人,都只会留意到大街上的光鲜亮丽,极少关注到高楼背面那些疲劳的忧伤。

李娜加快了脚步。阴暗的地方总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但是走后门,比走前门能省一大截路。

走过转角,李娜就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似乎是钝器击打人体的声音,又似乎有低声喊痛的声音,又似乎有人在地上翻滚的声音!

浑身一个激灵,李娜定住了脚步,浑身也不由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有些害怕,也有些兴奋。

李娜是学体育的,练过长跑,学过跳远,能打篮球,进大学之后,还花了很多时间学跆拳道。

但是李娜站着,没有动。

那边传来了呵斥的声音:“先打折一条腿,让他长点记性……”

又听见有人求饶的声音:“我这就去筹钱……”

那声音,让李娜浑身又打了一个颤。“这声音……似乎听见过!”李娜放轻了脚步,走到转交,悄悄探出脑袋。

前面几团黑影,正在围殴地上一团白影。——那个白西装!

“轰”的一声,似乎是一团热血冲上了李娜的头脑。

那个白西装,自己洒了他一声斑斑点点的白西装。没有生气。

老颓说免单,但是临走的时候还在桌子上压了一张票子!

李娜一甩手将手中的菜品冲着其中一个黑影砸过去,人也冲了出去,对准另外一个黑影,飞起一脚。

她叫:“我报警了!”

李娜将那白西装从地上搀扶起来,问:“没事吧?”

白西装忍着疼,走了两步,说:“没事,都是皮外伤……谢谢你,你是西餐厅的李娜?我要赶紧走了。要不你给110回个电话,就说打架的人已经散了。你挺厉害的……学过跆拳道?打得挺好的。”

药店的灯光照在李娜身上。白西装端详着李娜身上的穿着。

李娜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慌里慌张的,其实没有报警……我是体育学校毕业的,我们老师是全国冠军。”

白西装笑着说:“我看你在老颓的店里干了挺长时间了。老颓好像挺看重你的,说你做事情很勤奋,学东西也很快。”

李娜受了表扬,却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说:“我不聪明的,只是比别人多花一点时间……真的不报警?这种小混混很麻烦的,我怕他们还要来找你。”

白西装摇摇头,声音就有些暗沉:“报警也没用。”

李娜说:“怎么说报警也没有用?”

白西装就说:“我欠了他们的钱。挺多的。”

李娜说:“你们这样的人都说挺多,那肯定是挺多的……哎呀,我的菜!”急忙去看,却见自己砸出去的塑料袋好巧不巧,刚好落在一个垃圾箱边上。

苍蝇嘤嘤嗡嗡热闹着。

白西装看着李娜将菜放进垃圾箱,有些肉痛的样子,就微笑问:“你们这样的人——我是怎样的人?与你不一样吗?”

李娜说:“当然不一样,你是随随便便一顿饭就能吃掉一百块的人,我是拿着一点老颓卖不掉的食物回家的人。你有身份、有地位,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更好的世界……你现在是遇到一些麻烦了,但是你肯定能解决这么麻烦的,是吧?——闲话不说了,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白西装注视着李娜,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呢?你对你现在活着的世界满意吗?”

李娜掏出餐巾纸,说:“你先将衣服擦一下……谈不上满意,也就是这样过日子罢了。”

白西装就说:“既然谈不上满意,那就得想办法改变啊。我们活着,总是要有意义的。”

李娜苦笑:“说什么意义呢,日子就像是在操场上跑圈,虽然努力坚持,但是前面总是似曾相识的风景,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说:“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白西装说:“不用,等下去前面药店买点红花油就好。”然后一瘸一拐就往前面走。

走出药店,白西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递到李娜手里:“如果找不到对口的工作,你来找我吧,我带你。我是《盛装》杂志社的,明后天你来找我也行,找秦敏也可以。到《盛装》,你也许能找到活着的意义。”

一辆出租车在两人面前停下来。白西装低头,从窗户里递进去一张钱,然后转头问李娜:“你家在哪里?”

李娜这才明白过来,急忙说:“不用,我去乘公交车,也才几站路。你自己走吧。”

白西装笑着说:“我还叫了一辆车……你看,车子来了。”

李娜最终还是上了出租车。捏着名片,对着出租车仪表盘上发出的微弱的光,李娜看见上面的文字:乔治,《盛装》杂志主编。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戏剧化的梦。

《盛装》——李娜见过这本杂志,在书店里。它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封面上的俊男靓女,在柔和的日光灯下熠熠生辉。

《盛装》的主编——乔治,他答应给自己一个工作的机会……李娜的心跳得很厉害,脸颊兴奋地通红。

一扇全新的大门在她面前打开了——《盛装》。我能像那些白领一般进出高档的写字楼。我能坐在西餐厅安静地使用刀叉。我的工资卡里每个月能准时打进几千元甚至一万元……

然后,李娜停止了幻想。

我……也许不能行。继母说,我穿上龙袍也成不了太子。我只是一个很笨的小女生。如果不是因为体育好的话,我也许永远也来不了这个城市……

在患得患失的胡思乱想中,李娜下了出租车。因为坐出租车,所以路上尽管耽搁了一会儿,但是到家比平时还早了一些。

这是一套老式的居民楼,所有的房子都是最简单的一室一厨一卫的格局,总共三十八平方。墙面已经斑斑驳驳。楼梯口是已经上了铁锈的栅栏门,下面的滑轮坏了,根本拉不动了;水泥楼梯上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印记,也不知是什么留下来的。

二楼的楼梯口散落着一袋垃圾,白色的餐巾纸纸团滚落了一楼梯。李娜皱了皱眉头,转身下了一楼,从楼梯下拿了扫把和垃圾畚斗,将纸团扫拢了,送到楼下的垃圾桶里。

上了五楼。这是顶楼,比楼下的房子要便宜一些。学校毕业之后,李娜与郑飞就租住在这里。其实这房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是城中村,附近没有高楼,五楼打开窗户风就很猛,即便现在是大夏天,也可以省下不少空调费用。

但是现在空调外机在嗡嗡作响。郑飞开了空调?

但是也没有多想,李娜有很多话要与郑飞说。关于今天的很多事情,要不要去《盛装》杂志社……李娜拿钥匙开门。门打不开。怎么会打不开?锁坏了吗?

李娜开始敲门。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老式楼房不隔音,但是没有人来开门。

李娜开始拍门。门里传来椅子翻倒的声音,但是没有人来开门。

门终于打开了。李娜就说:“你怎么不开门,我与你说,我今天遇到好事儿了,只是将老颓给我的夜宵砸了……苏虹,你怎么在这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苏虹坐在小房间的床沿。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听到李娜问话,苏虹咧开嘴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她是李娜的闺蜜,无话不谈的那一种。当初高中同学,后来一起考到北京来读书。到了北京之后,两个在异地读书的姑娘,很自然地就开始抱团取暖。

李娜转头看着郑飞:“苏虹来有事吗?……郑飞,你的脸色也不好看。”

郑飞吸了一口气,说:“娜娜,你坐下来,我有话与你说。”

李娜看着郑飞端正的脸色,有些不明所以。

郑飞看着李娜。苏虹用手指绞着床单。

郑飞终于说:“苏虹怀孕了。”

李娜愣住了,好久才说:“苏虹?……你保密工作做得可以啊,男朋友是哪一位?”

苏虹说:“娜娜……对不起。”

李娜说:“你怀孕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你是说……”

李娜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看着郑飞,又看着苏虹。

郑飞也坐在床沿,与苏虹并排坐在一起。两个人的手,有意无意地,绞在一起。

似乎有一千个炸雷在李娜的头顶上炸响,又似乎有一千只虫子在李娜的心上挠过。她很想笑,但是笑不出声;她很想哭,但是泪泉干涩没有反应。她很想大声呵斥,但是最终却没有声响。

惊讶、愤怒、悲凉、苦涩,各种感情汇聚起来,李娜整个身子僵直了,像是一台老旧的电脑,她承担不起郑飞与苏虹传送过来的大量垃圾数据。

李娜是一个很朴素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很老实的人。自从大二时候接受了郑飞的追求,她就死心眼地认定,她与郑飞,肯定能天长地久。

李娜是一件最老式的中山装,颜色不显眼,样式最板正。她有很多口袋能容纳很多东西,她很能干,能经得起各种风吹日晒。但是现在,李娜死机了。

苏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是我们真的是真心相爱的。自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被吸引住了……”

李娜缓慢地移动着脑袋,眼睛看着郑飞。后者局促不安地坐在床沿,他将手从苏虹的手里给抽出来,声音里带着机械:“对不起……我也是一样。我被她吸引住了……”

李娜眼眶子酸酸的,她想哭,但是她忍住不哭。

不能哭给他们看,她想。

脑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李娜说:“我们一起多少年了。这些年你说要投资,我挣钱给你;因为我爱你,你说要参加培训,我挣钱给你;因为我想要与你结婚……”

郑飞脸涨得通红,说:“我是不对……这些钱,我会还你的。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是感情来了,真的没办法……”

郑飞说:“其实我也不是没出钱,你看这房子就是我出的租金……”

李娜咬牙说:“郑飞,还有比你更无耻的人吗……我搬走。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生活美满幸福。”

说着话,李娜就走到柜子边上,打开旅行箱,又打开属于自己的那一边柜子,哗啦一声,就将柜子里的东西都拨拉出来,落在旅行箱里。

李娜刚刚从学校里出来没多久,这出租屋里并没有她的很多东西。再加上李娜也爱收拾,所以两人的东西并没有混淆。

苏虹很尴尬,站起来,说:“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

李娜就反问:“那我留在这间屋子里,与你们夫妻住一起?”

苏虹不说话了。郑飞讷讷地说:“这么晚,外面不安全……”

李娜说:“现在最不安全的地方是这里,因为我生怕忍不住动手杀人。”

李娜走到厨房,抓起菜刀。

郑飞跟着李娜到厨房,看见李娜拿起菜刀,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李娜将菜刀菜板放进一个旅行袋里,说:“这是我买的,我拿走了。”又走进卫生间,打开抽屉,说:“这些卫生纸……还有这个马桶刷,都是我买的。”

郑飞低声说:“你这半夜出去……钱够吗?”

李娜不理睬他,提着一个塑料袋、一个旅行袋,加一个行李箱,转身就出了房门。

郑飞要追上去,李娜转头,说:“别怪我用脚踹你。”

郑飞就站定了。

李娜下了楼梯,站在深夜十一点的风里。

夜风刮过,簌簌有些凉意。她抬头看着夜空,这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见星光。

远处有高楼大厦,灯火就如繁星点点。那是属于别人的繁华,不属于我。

眼角有了晶莹的泪光。李娜不敢低头。

低下头,眼泪就会掉下来——这里没有人看见,但是即便是没人的角落,李娜也不允许自己软弱。

在这个别人的城市里,李娜是孤单的。她经常觉得自己有一种在茫茫大海上挣扎的茫然之感。

而郑飞与苏虹,就是她在大海上挣扎的舢板和风帆。舢板给了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而风帆给了她继续前进的勇气和力量。

然而现在,舢板和风帆一起背叛了她。

她被甩在了茫茫大海里。那种孤独和寂寞就像是茫茫的海水,灌进她的鼻腔,灌进她的口腔,灌进她的胸腔,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她跑到垃圾桶边上,声嘶力竭地呕吐起来。猛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裤袋。裤袋……空空如也。

她顿时慌了。急急忙忙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着楼梯一路寻上去。终于,在四楼的楼梯口找到了那张名片。

她捡起名片,用餐巾纸擦掉灰尘,将名片紧紧攥在手里,大口大口喘息着……就像是抓住了一块浮木。

现在,李娜站在时尚大厦的面前了。

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白亮亮的颜色,一辆又一辆的车子在大厦的面前停下,穿着各色套装、挎着各种牌子包包的白领们从李娜身边涌进大厦,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李娜耳边飘过。

李娜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运动套装。这是她能挑选出来的最好衣服了。她看着左右,四周光鲜亮丽的白领们。

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误入仙鹤群的小母鸡。

没有人多看李娜一眼。这让李娜的心安定下来,又有些失落。

好在我有准备,李娜想。她摸了摸身上的挎包,浑身就像是有了力量。按捺住惴惴不安的心,她努力装出熟门熟路的样子,走进了大厦。

大堂的正中,一块大屏幕上正放着《盛装》杂志的广告:山在远方,是为了被攀越;海在尽头,是为了被抵达。告别过去,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挑战未知;冒险,是我们开给人生的最好礼物。

李娜站着看了好一会儿广告。那是《盛装》呢,我将要工作的杂志。

一种自豪感潜滋暗长,然后又是一种惴惴不安。

乔治……他今天没接我的电话。他应该是有事吧?也许是在开会……他是杂志主编,他不是杂志老板,或许不能由他说了算?我对于时尚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懂……

李娜站着,听见保安对她呼喊:“喂,你干嘛呢?这里不让等人。”

李娜定了定神,才问:“麻烦问一下,洗手间在哪儿?”

很干净很豪华的洗手间。瓷砖地面一尘不染,铮亮的感应式水龙头默默彰显着这栋楼的品位。李娜很仔细地洗了手,在烘干机上烘干,然后打开隔间的门,进入,锁上。将挎包挂在钩子上,开始换装。

挎包里是全新的衣服,昨天才到商场里买的,花掉了李娜百分之九十的积蓄。

脱掉运动衫,换上一套白色过膝裙,脚上踩着双和裙子并不般配的红色高跟鞋,小心翼翼走出隔间——走得挺别扭,高跟鞋像是借来的。

李娜转身,把马桶盖上的运动服和球鞋一股脑塞进包里——转身后,裙子上的标签牌就挂在那儿。

李娜对着镜子,将马尾辫拆开,用手当梳子,蘸了点水,理了理头发,希望能弄成披肩长发的感觉,但好像不大如意。长年绑着马尾辫的头发已经习惯了弯曲。从书包里掏出一管深红色口红,对着镜子笨拙地涂抹嘴唇,顿时似乎精神了很多。又拿出一副平光黑框眼镜,戴上——效果似乎还不错?

对着镜子又端详了一番,李娜又有了信心和勇气。

只是手上的双肩包似乎有点多余……不过没人会在意这个细节的,不是吗?

走出洗手间,抬头挺胸,稳稳踩着高跟鞋向办公区入口走去,但是下意识地,眼睛却忍不住瞄旁边的保安——保安也在看她。

她赶紧假装正视前方。

保安应该不会来拦我吧?

保安停住了。

李娜忍不住露出微笑,心里一阵自得,肯定是自己的气势震慑了保安——自己这么美。办公区入口近在咫尺,最后两步——终于进去了!

嘀嘀、嘀嘀,刺耳的铃声响了起来!

入口的自动栏板突然拍出,将李娜无情地挡在外面。

李娜尴尬,但更尴尬的事情接踵而至,保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喂,你干嘛的啊?”

李娜从脖子根一直红到脸颊。

旁边有人进去上班,拿着工作卡轻轻刷了刷——充满嘲讽意味的绿色小灯亮了,护栏开启。

那个女人进去之前还瞟了一眼李娜,李娜躲无可躲,硬生生接下来那个陌生的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保安上前,就杵在李娜身后:“说你呢,你干嘛的?”

李娜无奈地转过身,看着保安,脸上努力挤出笑容:“我来面试的……《盛装》杂志。……就是《盛装》杂志社。”

保安很不高兴:“那也得登记啊,去那边登记。”

李娜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心里被尴尬百爪挠心,再顾不上形象,小跑着去大堂前台,身后裙子的吊牌跟着晃荡起伏,像一个她还没发现的更大的嘲笑。

面前就是杂志社了。

自动门应声开启。

李娜带着忐忑的心情走进门。墙上发着光的《盛装》杂志LOGO赫然眼前,LOGO两边,整整齐齐陈列着往期《盛装》杂志,各色封面,精致、华丽,李娜忍不住环视那些杂志封面,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前台站着一个大眼睛的姑娘,站起身,礼貌的对着李娜微笑:“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

李娜紧张地喉咙有些发干:“你好,我来面试。……预约?哦哦,是乔治让我来的,他让我找秦敏。”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出乔治的名片,递给小米:“这是他给我的名片。”

前台姑娘帮忙拨通了电话,让李娜先坐着等一等。李娜忙道谢:“谢谢,谢谢!我站着就行。”

正在这时,一个油腻的声音传来:“小米啊——到底有没有看到老大啊?他到底在哪里啦?今天杂志还要不要下厂啦?”

李娜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戴着黑圈木框眼镜的男人捧着一沓文件快步走过来,他身上穿着深红色衬衫和黑西裤,戴着顶黑色的圆帽,大约四十来岁,身材很胖,但身形看着竟然还很灵活。

前台姑娘小米就说:“鲁总监,大家都在找他,但是我也没见到。”

那鲁总监就问小米:“他办公室里有俩男的,坐半天了,谁啊?”

小米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李娜没有听清。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窃听别人的隐私,有些尴尬,想要避开,却又无处可去。

就听见那鲁总监陡然之间抬高了声音:“警察?他们找主编干嘛啊?”

小米急了:“你小点声。这个我哪知道——”

鲁总监一边说着话,一边斜靠在前台,两脚自然而然形成七字形,一边与小米说着话,一边眼睛看着李娜,突然冲着李娜“喂喂喂”了几声。

李娜正手足无措,一时没有意识到他在叫自己,转过头,有点蒙。

鲁总监端详着李娜。那目光很像是刀子,李娜觉得自己身上的重重伪装都被刀子削了下来。听见鲁总监问:“来应聘的?”

李娜赔上一个自己认为最得体的、讨好的微笑:“您怎么知道的?”

鲁总监就笑:“感觉咯,你身上C的声音的基本款,肯定是第一次穿吧?鞋子搭得不大对,哪怕配双白色的帆布鞋都比你现在穿的高跟鞋要好。口红,嗯,也不大对劲,你竟然还配一副跟你脸型一点都不搭的黑框眼镜——”

那油腻腻的、略带嘲讽的语气,就像是针扎进李娜的心。李娜抬起头,不甘示弱:“可我觉得挺好的。”

鲁总监晃动着大腿:“无所谓,你开心就好,但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让吊牌露在外头。”

李娜愣住了:“吊牌?”

鲁总监就指了指李娜的后背,李娜伸手去摸,摸到裙子的标签牌,赶紧把吊牌往裙子里头塞,但看不到身后,侧着身子弄了几次都没弄好,很尴尬。

鲁总监很热情:“你别动别动,我来帮你。”说着话,他从前台桌上拿了把小剪刀,上前——啪地把吊牌剪下来,交给李娜。

李娜看着吊牌,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这吊牌……这吊牌……

衣服没法退了!

一瞬之间,浑身竟然有些冰冰凉凉的。

鲁总监笑:“搞定,不用谢——这衣服你不是还要想退吧?既然不想退,那吊牌总是要剪掉的。”

李娜无言以对,拿着吊牌愣了一会儿,才将吊牌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包里。

正在这时,里面办公区有人出来了。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职业女性,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职业套裙,脚上踩着着一双并不便宜但毫无特点的宽跟皮鞋,妆发中规中矩——即使如此,那干练的打扮还是让李娜有一瞬间的羡慕。

那女子就问:“谁面试?跟我走。”

李娜慌忙站起来,跟着进了办公区。一瞬间,李娜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不够用了。

办公区四周墙上挂满了杂志封面海报、明星模特海报、大幅摄影照片,到处都是杂志,桌上堆的杂志多到能把人全都盖住。错落有致的格子间工位都坐着人,每个人看着都很忙碌,打电话的声音、编辑们敲击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断有人步履急促穿行而过。

李娜努力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心,不管是谁和她迎面走过,她都对人点头微笑,跟着那女人走进HR总监办公室。

李娜看见了办公室门口墙面上挂着的照片和名字:秦敏,HR总监。

办公室很小,门和窗都是透明的,能够看到外面情形。

秦敏坐到自己座位上,李娜站在她办公桌后,有点紧张。

秦敏翻看李娜的简历。只有一张纸,上面的信息几眼就看完了。把简历放到桌上,环抱着双手看着李娜。

李娜被看得有点不知所措,也看着自己——自己好像没什么问题啊。声音就有些磕磕绊绊了:“秦总监……怎——怎么了?”

秦敏就问:“是乔治推荐你来的?”

李娜忙点头:“啊,对啊。”

秦敏又问:“他怎么跟你说的?”

李娜紧张得声音发颤:“他让我拿着他的名片,来找您,应聘编辑助理的职位。”

秦敏用手捂着额头,有些头疼:“这个乔治——稍等——”

秦敏拿出手机,给乔治打电话——等待手机接通——然而一直没有接通。

李娜有些紧张起来,她强迫自己坐得端端正正的,但是心中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看着秦敏表情:“还是——没人接?”

秦敏就说:“走,跟我去他办公室等他。”抬腿就走,李娜赶紧拎起包跟在她身后。

秦敏刚打开门,就看见迎面急匆匆赶来一个人。三十来岁年纪,头发微卷,脸瘦削得像是被劈过,棱角分明,眼神里却又带着点清澈的少年气质。

有一种文气内敛的帅气。

秦敏就问:“严凯,乔治呢?”

几乎同时,严凯也开口:“秦总监,你看见乔治没?”

两人面面相觑。严凯苦笑:“都找遍了,没见着。”

秦敏也苦笑:“这人怎么能这样呢?他推荐的人,他总得给我个说法。”

严凯的目光转向李娜:“这是乔治推荐的人?……你叫李娜?”后面半句,是对李娜说的。

李娜愣了一下:“诶,你怎么知道?”只觉得严凯的目光里,似乎带着某种热烈,这让李娜不明所以,不知道怎么回应。

秦敏就问:“你们俩认识?”

李娜与严凯两人异口同声:“不认识。”

两人一起否认,却让秦敏若有所思,笑了一下,说:“既然不认识,我介绍一下,李娜,这是我们编辑部总监严凯。”

严凯就说:“面试怎么样?没什么大问题的话,留下吧。”

听着严凯的话,李娜一颗心都要兴奋地跳出来了!

秦敏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严凯就说:“我们编辑部缺人,让她来我这吧。”

秦敏皱起眉头:“她从体育大学刚毕业,学的是人体运动科学——你知道这个专业吗?反正和杂志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以前也从来没做过杂志,怎么做编辑助理?”

这话说得在理。李娜低头看着自己的简历,巨大的挫败感像是一条肥胖的虫子,咬啮她的心,抬眼看着严凯,后者却是一副不在乎的表情:“她要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教她,只要踏实勤快就行,编辑助理而已。”

这句话又给了李娜一个希望。她眼巴巴看着秦敏。秦敏摊手,无奈地说:“现在咱们杂志根本就没有编辑助理的岗位,社招指标早就被冻结了,乔治是在给我出难题。”

正说话之间,之前那个鲁总监又快步冲过来了:“发飙了,发飙了!”

一群人都是大吃一惊。

鲁总监说:“乔治办公室那俩警察,发飙了!秦敏,严凯,你们赶紧去看看,我对付不了!”

秦敏懵了:“警察,什么警察?”

鲁总监跺脚:“唉,你们不知道?”

一群人就往乔治的办公室赶。李娜跟在后面,猛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脸色煞白,但是又不能说出来,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一次性水杯被重重放在办公桌上,杯子里的茶水溅了出来。

两个警察坐在那儿,明显有些焦虑。看见一行人过来,警察的声音就有些急躁:“约我们10点钟见面,现在都快11点了,林乔治人呢?”

秦敏急忙解释:“吴警官,我们所有人都在找他,今天杂志下厂,按理说——”

吴警官没有好声气:“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必须马上见到他!”

秦敏就说:“要不然我找副主编陈开怡,乔治不在的时候,杂志社大小事都是她决定的。”

吴警官怒了:“我们要见的人是林乔治!”

他的声音略大了一些,边上的另一个警察忙来打圆场:“老吴,行了行了,别着急。对秦敏秦敏是吧?我们的来意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现在的关键是要见到林乔治先生,事情很重要,他想躲是躲不过去的,他要再不出现,问题就严重了——”

一群人正说着话,李娜的眼角余光突然看见,玻璃幕墙之外,有一个人影正急速下坠!

几乎同时,鲁总监大喊起来:“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往窗外看。严凯第一个转身就往外跑。两个警察立马反应过来:“糟了!”

鲁总监叫:“天哪!——”

李娜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浑身颤抖,手足冰凉。

方才只能惊鸿一瞥,却已经看到了,那下坠的是一个人影——

那身影,与乔治很像!一早上,大家都在找的主编乔治。

虽然浑身颤抖,李娜还是努力控制自己,跟着大家往外跑。

也许不是乔治。也许不是。不,肯定不是。

鲁总监那油腻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厦里回响:“出事了,出大事了!” /TioU5ZBCO0Hhoyu8vC/B3Vz74m4np1ylA4g98iXrSl3muUclW2g1QnRj7WOSkUS



第二章
盛装,突逢巨变

面前是一片猩红的血泊,静悄悄躺在那里的人,是乔治。

李娜捂住了嘴巴,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那个人,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自己泼坏了人家衣服,人家没有责怪。他被流氓殴打,自己见义勇为。然后他说给自己一个机会,说愿意带自己进入另一个圈子。

然后自己来面试了,他从楼上跳下来了。

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两个警察,一个在打电话,一个在维持秩序;杂志社的员工们,都默然地站在警戒线的后面。

然而,让李娜无法忍耐的是,警戒线另一头,围满了人,不少人拿着手机对着里头拍摄。

警察大声呼喊“都散了,别拍摄了”,但是围观人群反而越聚越多。

严凯挤进了人群,拿着外套递给警察,让警察盖住乔治的尸体。

人群中慢慢响起了抽泣声,声音越来越大。那是杂志社的人。

鲁总监猛然之间怒了:“哭什么哭!都不许给老子哭!像什么话!”但是骂着骂着,他自己却是泪流满颊。

警察对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全都围在这不是个事,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

鲁总监就哽咽着追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这一问,两个警察倒是有些尴尬,只能回答:“具体情况我们还要调查,你们先回去。”

鲁总监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警察同志,我不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现在趁着大家都在,你得给我们杂志社一个说法,这到底算个什么事——”

此时,听见一个略带怒意的女声响起来:“鲁斌斌,你在干什么?!”

李娜顺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就看见了陈开怡。

穿着一身川久保玲,戴着墨镜的陈开怡。

她站在警戒线的另外一侧,面色沉冷,不知道她在那站着已经多久了。

鲁斌斌像是看到了靠山:“老大,乔治他——”

陈开怡摘下墨镜,冰冰凉凉的目光,在一群人的脸上掠过:“《盛装》的人,立刻上楼,继续工作!”

鲁斌斌还要说话,却被陈开怡截断:“走!”

这是李娜第一次看见陈开怡,然后,她再也挪不开目光。

李娜从来没有也没有想过,一个女人,可以美到这个程度。

当然,在当时,李娜并不知道陈开怡的名字。她只知道,陈开怡到了现场之后,杂志社的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在乔治突然离世的那个上午,陈开怡那镇定沉稳无可置疑的态度,成了那个灰暗世界的一道闪电。

一群人回到了杂志社。

所有人都围在一起,沉默地围在一起。手机电话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李娜待在一个角落里——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离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留下。

陈开怡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从现在开始,所有和乔治有关的采访问询电话,一律转到公关部,如果是你们的朋友通过私人渠道询问,统一口径:谢谢关心,但无可奉告。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杂志下厂。蔡菲!下厂到什么流程了?”

蔡菲越众而出,汇报:“封面还没定、大策划大专题的三校稿还没出、还有一些碎稿在调版,其他都完成了。”

陈开怡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都听清楚了吗?所有人回到各自岗位,我要求杂志准点下厂!两分钟,消化情绪。两分钟之后,还有人像现在这样,站这里什么都不做,绝不原谅。”

众人这才散开了。

然而陈开怡开始工作还没有两分钟,警察来了,是市刑侦大队的警察,来了解乔治的情况。

陈开怡很诚恳地对警察说:“我这边也很着急,杂志等着下厂。能不能这样?我一边处理工作,一边回答您的问题,我绝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请您谅解。”

警察也只能表示理解。

于是坐在角落里的李娜,在短短十几分钟里,看见了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

陈开怡一边审校着贴在墙上的小样,一边回答着警察的问题;在警察低头记录的工夫,她就解决稿子审校的问题。

她回答了乔治的为人问题、身体状况、心理健康情况、家庭情况,也解决了三校稿的签字问题、杂志的封面问题、刊头字体问题……警察满意离去,而这边也没有耽搁。

雷厉风行的态度,让整个杂志社飞速运转起来——陈开怡身上似乎有着一个动力系统,李娜不知道,她到底能牵动多少力量?

呆呆地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秦敏走了过来,她才回过神来:“秦总监,我没想到会这样,那——对,我的包还在您办公室,我去拿一下。”

秦敏问:“你要走了?”

李娜的心情惆怅而又复杂:“我在这也挺多余的,不影响你们工作了。您也说了,没有编辑助理的岗位,我也没有这方面工作的经验,专业也对不上——”

秦敏突然问:“乔治和你,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李娜想起那个黑黢黢的晚上,高楼大厦背面的阴影里,那些不被灯红酒绿照亮的忧伤。

那天晚上,乔治很害怕警察,甚至拒绝去医院。

她抬起眼睑,声音有些艰涩:“没,没什么关系。”

但是秦敏并不打算放过这个问题,目光尖利得像是刀子:“那么,他为什么会推荐你来面试?”

李娜无言以对。

秦敏看着李娜,终于点点头,说:“我带你出去。你是乔治推荐的人,我去与副主编说一声。”

结束了。

李娜的脚步有些虚浮。她目光在办公区里扫过——穿着是上衣服的男男女女,四面墙上各种各样的海报,各种各样的明星照片……她曾经以为,自己能成为这中间的一员。

然而,这只是一个映照着七彩光芒的肥皂泡。

肥皂泡也许能装下一个世界,但是装不下自己。

秦敏带着李娜走向陈开怡的办公桌。

陈开怡的办公桌前围着一群人,陈开怡正紧张地工作:“除了封面故事标题,其他标题都拿掉,视觉焦点要放在超模身上,不要多余的干扰信息——”

“这两张照片抄了塞西尔·比顿的构图,拍英格兰作家阿道司·赫胥黎的那一组。抄袭的人,拿什么奖都不入流。”

“封面故事标题要改,‘亚洲超模’去掉,就留‘新潮大赏’,用4月刊封面故事的字体,字号不变,白色——秦敏,你一直站那干嘛呢?”

秦敏拉过李娜,介绍了李娜的情况:“她叫李娜,编辑部一直喊着缺人,可现在没编制了,她是乔治推荐来面试的,所以我一直都在找乔治,想问他的推荐理由,没想到——”

陈开怡没抬头,一边处理工作一边问:“那她合适吗?”

秦敏说:“我面试过了,各项要求都不合适。”

陈开怡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么……”

没有想到,边上竟然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这个李娜,能不能留下?我们编辑部缺人。”

秦敏愣了一下:“严总监,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秦敏话音未落,严凯就毫不客气地打断:“——实习生!实习生不占编制,行不行?李娜,你愿意来我这做实习生吗?”

一瞬之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李娜感觉自己像是坐了一辆过山车……她也不知道严凯为什么要帮自己,当下紧张得连声音都发抖了:“愿意,愿意!——实习生是干什么的?”

然而秦敏并不同意:“可我们的实习生一般都是走校招——”

严凯声音里带着怒意了:“秦敏,我作为编辑部总监,有没有权限给自己部门招个实习生?”

秦敏的声音硬邦邦的:“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只能说,你有你的权限,我有我的制度。”

众人面面相觑。

陈开怡看着严凯和秦敏,又慢慢看向李娜。

李娜感觉手心出汗,一时不知道该把手放哪儿,竟然不知不觉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陈开怡。

然而此刻,除了李娜,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陈开怡身上。

李娜终于鼓起勇气:“对不起,要不我还是走吧……”

陈开怡审视着李娜:“你叫——李娜?”

李娜略略有些慌张:“对,跟——跟那个网球冠军李娜同名。”

陈开怡点点头:“我知道。”

李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絮絮叨叨说起来:“其实这名字是我自己改的,我本来的名字叫李那,是那里的那。我名字是我爸取的,在我出生之前,他就想好了,如果是儿子,就叫李这,如果是女儿,就叫李那。可凭什么男的就是这,女的就是那?我就自己改了名字……”

陈开怡嘴角勾出了一丝笑意,随即收敛。又看了一眼李娜,对秦敏说:“这事儿,你们自己决定吧。”转身回自己办公室,关上门。

众人面面相觑。

秦敏、严凯对坐在秦敏的办公室里,李娜站在门口。她很不自在,觉得自己像在示众,低头,脚下不远处有一个废纸团,用脚去够过纸团,左右脚轻轻踢着纸团。

里面对话的声音一句一句传出来:

“你要真需要实习生,我至少有20个备选,都比她更适合。”

“我不用看那些,就她。”

“严凯,咱们同事这么多年,你从来没这么保过一个人,这个李娜,到底什么来头?”

“现在事情很简单,我要留她,你不愿意,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情,你是不是一定要在这个事情上卡我?”

“一个实习生有什么可卡的?严凯,我今天这么对你,说白了也是做给别人看的,你这边加了人,其他部门肯定也会要,现在哪个部门会觉得自己人手够啊,不说别人,你今天收个李娜,明天鲁斌斌就来这找我要王娜、张娜,到时候我怎么办?你让我跟他怎么说?所以,你要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我们要收这个李娜?这个李娜到底是什么皇亲国戚?!”秦敏的声音咄咄逼人。

……

里面的争辩越来越激烈,李娜的心越来越慌。她很想转身离开,但是包还在秦敏办公室里,她有没有进去拿包的勇气;何况,严凯的态度,还是给了她一点烛火般的希望。

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我想要成为与陈开怡一样的女人……

屋子里的声音继续:“当年乔治和陈开怡争主编,你是站乔治那边的,一直到现在,你和他向来最亲近——”那是秦敏的声音。

“可现在不还是你们赢了吗?”严凯的声音不冷不热。

“主编本来就应该是陈开怡的,但现在这些不重要了,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娜虽然迟钝,但是听着这样的争论,心中也有些明白了。乔治突然去世,严凯将自己当成了乔治留在公司的最后一个印记。

与其说他是在帮自己,不如说他是想要证明乔治在这个杂志社还有足够的影响力。

她恍然,随即是茫然和惶然。

她知道自己不配严凯这么竭尽全力的争取。她根本配不上得到乔治在这个杂志社的政治遗产。她应该坚决表示:我要离开。

但是她如果离开的话,更是辜负了严凯的争取。所以我应该留下来,继续听着他们争论……

李娜像是被放在油锅上煎烤。

秦敏继续说话:“严凯,整个杂志社,我唯一搞不清楚底细的人,就是你。原来我以为是乔治把你保护得很好,但后来我发现不是,是你根本没有给过我机会去了解你。和你共事这么多年,我们单独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如现在多。而之所以今天你会和我说这么多,是为了另一个我也搞不清楚底细的人,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坦白说,我就是帮陈开怡把住《盛装》人事这道门的人,任何有可能不利于她的人,我都会提防,就算只是个实习生。”

严凯冷笑了一声,说:“好,我去找陈开怡!”

砰的一声响,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李娜吓了一大跳。

严凯怒气冲冲走了出来。李娜想要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赶紧弯腰捡起纸团,丢进废纸篓。

但是严凯根本没有留意李娜,径直就往陈开怡的办公室走。李娜跟上,跟了几步之后又觉得尴尬,于是又站定了。

李娜听见了陈开怡办公室里传出忽高忽低的声音,很显然,办公室里的人,正在吵架。只是盛怒的是严凯,陈开怡的声音,始终很温和、很平静。

终于,一切争论都平息了。陈开怡办公室的门开了,陈开怡带着严凯走了出来。

李娜的心平静下来了,说不上喜悦,也说不上忧愁,更没有慌张。她打量着陈开怡的穿着:脖子上多了一条黑色的丝巾,胸口多了一枚白色的胸针。

看见陈开怡出来,办公室外面的人不约而同都站直了。鸦雀无声。

陈开怡说:“三件事。”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陈开怡身上。

陈开怡声音很稳定:“今天是黑色的一天,乔治,永远离开了我们。他的离去太突然,以至于我们都无法接受,但是,鉴于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尤其是对《盛装》可能会产生的难以估量的影响,我再次要求:在总部没有对这件事情公布定论之前,你们不能对外透露任何情况,不允许接受任何采访,更不能传播未经总部证实的任何信息。”

众人沉默。

陈开怡又说:“第二,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总部宣布新的人事任免,我暂时接管乔治的所有工作,乔治之前通过的选题、策划与广告方案,都继续推进。”

众人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声响。

陈开怡顿了一下,才说:“第三,这瓶酒,是乔治开我的。这瓶酒和他的岁数一样大。乔治经常和我开玩笑,说这瓶酒才是他的最爱,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他,他把酒开给我,就等于把生命交给我——乔治是一位出色的媒体人、也是一位卓越的领导,在担任主编的这三年里,为《盛装》做出了杰出的、不可替代的巨大贡献。他主导和推动了具有革命性的两次重大改版,重新确定《盛装》的内容原则与品质标准,极力拓宽《盛装》的高度和深度,将他一直信奉和坚持的新闻理想、媒体人精神、时尚理念,将他擅长并最为珍视的媒体人独有的深刻性、洞察力、行动力——他毫不吝啬地将自己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全都注入到《盛装》中,并让那些特质成为《盛装》的内在基因,让《盛装》拥有更加强劲的发展驱动力和生命力。不仅在中国的时尚杂志业界,《盛装》位居领袖、引导潮流;与总部在全世界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其他版本《盛装》相比,我们也是位居最前,与《盛装》巴黎、《盛装》纽约并驾齐驱、不分上下。这瓶酒,乔治开给我时说过,等到《盛装》第100期出刊时,就打开与大家一起饮酒庆祝,但很遗憾,他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以最决绝和悲痛的方式。”

人群中响起了抽泣声。

陈开怡拔开酒塞,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今天,我自作主张开了这瓶酒,和大家共饮,一同纪念我们的主编、我的朋友——林乔治。”

陈开怡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娜站在远处,看着这里的场景。离它很近,又离它很远。

提着包,她起身往外走去。自动感应门应声而启,李娜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浓浓的眷恋。

然而,一个人拦在了她面前——秦敏。

秦敏说:“你被录用了,实习生岗位,不是正式编制,但我们杂志的实习生也是有保障的,每个月工资3000,还有固定的车补和餐补,如果你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下周一就可以来报到上班了。”

李娜没反应过来:“我——我被录取了?为——为什么啊?”

陈开怡走到高级酒店,打开套房的门,摘了墨镜,扔掉手中的包,坐下来,脸上依然笼着一层薄薄的怒意。

杂志社这么多事儿,自己的男朋友帮不了自己也罢了,居然还来添乱!还将电话打到了杂志社前台!还将自己的车子停在了办公大厦的前面!

这是逼宫吗?

刚才下楼在大厦大堂的时候,陈开怡遇到了鲁斌斌。鲁斌斌看见自己走向雷启泰的车子,脸上似乎有些让人玩味的神色。

想到这个,陈开怡就一阵烦躁。

陈开怡与雷启泰,已经秘密谈了很久的恋爱。雷启泰也不止一次地向陈开怡提起结婚,但是陈开怡一直没有答应。

因为陈开怡心中一直没有底。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事业与家庭。

从二十二岁到三十七岁,陈开怡已经在职场拼杀了整整十五年。十五年,足以让一块如软的生铁百炼成钢,也足以让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被风雨侵袭得斑斑驳驳。

在职场,陈开怡是一柄利刃,无坚不摧。她的工作作风如同机器一般精准,永远也不会放松;她那冰冷严正的表情是杂志社最精准的塑形模子,总是能精确地将手下的工作塑造成她需要的模样。

但是在心底,陈开怡却不知道何处可以安置自己的爱情。她一直缺乏一种安全感,她不知道将自己交托给一个男人之后会面临什么。十五年职场拼杀,她见过无数人情冷暖,她的爱情观始终是悲观的——也许,一切都及不上利益捆绑来得坚固。

其实,雷启泰真的可以算作是一个完美的恋人。他风趣幽默,性格体贴,虽然是一个手机公司的品牌总监,在自己的公司里也算是位高权重,但是面对着强势的陈开怡,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男人的宽大来包容甚至让步。

就像现在。他小心翼翼跟着女朋友进了套房:“我真的是担心你,今天乔治死了,你手机又一直关机,你让我怎么想?我急得都只能给你们前台打电话了,我真的怕你出点什么事。”

陈开怡不想说话。

雷启泰讨好地送上一杯水:“吵了一路,口渴了吧?喝口水。”

陈开怡不接。气氛有些尴尬。

雷启泰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新消息的提示,打开看了看,说:“我们董事会决议下来了,那帮头头脑脑刚开完会。明年开始,大幅缩减对传统媒体的广告投放,你们杂志,首当其冲。”

陈开怡沉默。脸上的怒意却是一点点散了。

这些年,雷启泰也换了几家公司,但是无论去了哪家公司,他都有能力说服上层在《盛装》投放广告——

要知道,一个纸媒杂志,广告收入直接关系到它的生死。

其实,陈开怡也知道,为了自己,为了《盛装》,雷启泰真的付出了很多。

雷启泰说:“这回我也没办法了。乔治的死,现在外面传得是沸沸扬扬,都说是因为他账上不干净。有人去刨底了,今天在你们公司的那俩警察,是经济犯罪调查科的。我们董事会那帮人,早就想把广告费往新媒体上挪,我一直在那儿撑着不松口,现在好,没人敢再为你们杂志说话了。”

陈开怡依然没有说话,心中的柔软一点点升起来,像是一团苍白的棉花,将她整个人紧紧裹住。

雷启泰的声音愈加诚恳:“开怡,我最后再向你道一次歉!今天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违反我们的承诺,不应该去你公司找你,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不能见光——但就那么一分钟都不到,我停车、你上车!我就不知道这能出多大事!你是不是心思也太重了?还是说——”看着陈开怡的脸色,雷启泰的声音蓦然变了:“查乔治只是一个开始?会连累到我们?……应该不会吧?他出的事,不管是什么事情,我们也从来没沾过手——林乔治到底犯了什么事?你是不是也掺和进去了?——经济调查科的人是不是也找你谈话了?他们问你什么了?你放心,我有朋友也是干这行的——”

然后,雷启泰听到了陈开怡的声音,很疲倦很清晰:“我们结婚吧。”

雷启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就像是夏天的一场暴雨突袭而来,他就这样站在暴雨里,有些不知所措。

陈开怡又重复了一句:“我们结婚吧——”

耳边的雷鸣声消失了,陈开怡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雷启泰的心就像是浮在了云端。

整个世界豁然明亮了,即便刚才还在烦闷的广告投放的事情,一瞬之间也被抛到九霄云外。

然而,雷启泰又听见了陈开怡的声音:“算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雷启泰重复了一句,浮在云端的心直坠下来,他竟然有一瞬间的茫然。然而茫然很快就消散,雷启泰看见了陈开怡,苍白的脸色,脆弱得像是一个纸扎的娃娃——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陈开怡。

陈开怡也许是抑郁的,也许是忧愁的,也许是暴躁的,但是陈开怡必然是强势的,她身上一直有一种与整个世界战斗到底的势头。

今天的发现,让雷启泰慌张。

雷启泰赶紧坐到陈开怡的身边:“……你很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陈开怡似乎是在回答雷启泰的话,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我今天才发现,人的一生原来可以这么短。”

看着雷启泰担忧的眼神,陈开怡明白过来,笑着说:“放心吧,上面即便要查我的账目,他们也查不出来。”

雷启泰点点头,说:“既然你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你要真想结婚,我们明天就去领证。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等你,就等你点头。”

陈开怡的声音略略精神了一点:“算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开怡站起来,走到落地窗面前。整座城市夜色已浓,灯火阑珊。

陈开怡的声音幽幽的:“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雷启泰从背后搂住了陈开怡:“不管怎样,请记住,你的身后,有我。”

陈开怡站着不动。但是雷启泰却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女人,整个人一点点软下来。

早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出来,给陈开怡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雷启泰看见陈开怡的脸上有几根细细的绒毛,在金色的光里特别可爱。心中有一根弦被拨动了,当下蹑手蹑脚就从床上起来,从背后出手,抱住了陈开怡,就冲着陈开怡脸上吻过去。

陈开怡正在专心研磨咖啡,突然被雷启泰抱着,不由有些酸软,低声呵斥:“别闹!”

正在这时,陈开怡的手机响了起来。陈开怡挣开了雷启泰,接通了电话,听了两句,脸上勃然变色。

也不管咖啡了,快步走到床边,一边抓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一边急促说话:“你让设计师把《盛装》的方案直接发给你,还有,你马上让公关部找那几家网站负责人,让他们把关于乔治的负面报道全部撤掉,不管用什么方法,办完这些事。中午11点,你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我——总部那边你别管了,早上我和安东尼通过电话,总部现在还是蒙的——其他的见面再说。”

陈开怡挂了电话,雷启泰忙问:“什么事?”

陈开怡放下电话,抓起外套披上,说:“总部根本不知道乔治被查账的事情。”

雷启泰愣住:“那乔治——为什么死啊?”

雷启泰问陈开怡,陈开怡也不知道问谁。一团巨大的迷雾笼罩过来,陈开怡已经不能分辨方向。

陈开怡拿起包,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发,往外走:“我走了,你自己安排。”

雷启泰急忙要追,又意识到自己光着半个身子,急忙停住,大声问:“你去哪儿?”

陈开怡也不回头,只回答:“经济犯罪调查科。”

陈开怡的步伐很稳。因为她是是陈开怡,她不惧怕任何战斗。

警察对陈开怡说:“有人举报乔治账目有问题,但是我们并没有调查出问题。”

警察又说:“乔治一直有重度抑郁症,我们在他家发现了很多抗抑郁的药。我们也去医生那核查过,医生告诉说,乔治最近这一年非常痛苦,确实撑不下去了。”

陈开怡神色沉冷,她问警察,也问自己:“那是谁写了举报信?”

是谁写了举报信?

如果乔治是一个健康的人,那这样的举报信无关痛痒。

但是乔治是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这样的举报信,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巨大的阴谋,像是一座山沉沉压下来。

从公安局出来,陈开怡直接去了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玛丽已经等在那儿了。

玛丽很急:“到底出什么事情了?警察为什么要叫你去问话?”

陈开怡不回答,只问:“‘时尚盛典’的方案呢?拿来给我看……先处理工作。”

玛丽将电脑转了个方向。陈开怡一边看方案,一边与玛丽说话:“负面新闻都撤了?”

玛丽苦笑:“全都撤了,但是流言四起,有的说乔治做假账,有的说乔治得罪了总部的人。”迟疑了一下,又说:“最大的谣言,是说这都是你做的局,你要篡位当主编,为了赶乔治下台,去总部告密揭发乔治,结果逼死了乔治。……这是在算计你!”

陈开怡听着,也没有发表意见。

将电脑转过来,对着玛丽:“这个方案不行。”

玛丽急了:“怎么又不行?这已经是剩下最好的了——老大,你心里的今年的‘时尚盛典’到底是什么样的啊?再这么下去,没人敢接这个案子了。”

陈开怡不容置疑地说:“重新安排设计师。这是你们时装组的工作,我只看结果。下周,巴黎是不是有一个爱马仕的时装展?你去。”

玛丽愣住:“我已经安排我们组的雪莉去了,已经说好了。”

陈开怡说:“看秀是个由头,你帮我去总部打探点事。”放低了声音,说:“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安东尼知道乔治的事情后很惊诧,总部根本没想过要查乔治的账,但外面风声却传得这么厉害,今天总部集团股价已经跌了3个点。我猜为了稳住股价,总部说不定真的会开始查账,要给外界舆论一个交待。这事很可能幕后有人在搞鬼,这么看来,乔治的死不是结束,更像是个开始。”

玛丽用勺子搅弄着咖啡,看和雾气氤氲升起:“你觉得会是谁在幕后搞鬼?”

陈开怡微微叹了一口气,说:“现在还看不出来,所以我要你去总部,最好能找到董事会的人打探一下,最近有谁在盯着乔治的事情不放。还有,关于接替乔治的主编人选,你去侧面问一下总部大概是什么态度。”

陈开怡说完话,起身离开。

她的步履很稳健,稳健得让人安心,但是她的身形很瘦弱,瘦弱得让人心疼。

玛丽愣愣地看着电脑。电脑屏幕上是“时尚盛典”走秀环节的设计方案,不同风格的服装都陈列在一张图上。 /TioU5ZBCO0Hhoyu8vC/B3Vz74m4np1ylA4g98iXrSl3muUclW2g1QnRj7WOSk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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