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您不是通过游历获得史料的吗?”一名同学问道。
希罗多德导师抬头看了看远方蔚蓝的天空,好像又回忆起那段游历的时光,语气轻快地说:“那只是其中的一种途径,还有一些其他的途径。虽然你们现代获得史料的途径非常多,也非常便捷,但我觉得我那一套老方法对你们研究历史也还有一点作用,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跟大家分享一下。”
听到导师说得这样真诚,一些思想还在开小差的同学赶紧拉回了思绪,开始认真听导师的课。
“第一种是文献史料。我的《历史》中引用了大量的文学作品,既有官方的,也有私人的。你们应该知道,我那个时代历史记忆刚从口传历史上升到文字记载不久,书籍还是很少的,所以文献史料也有限,能找到的文献史料不过是一些文学作品(像《荷马史诗》、一些散文纪实等)、神谕等宗教档案(大多来自德尔菲神庙,包括希腊本土神庙,还有蛮族神托所的神谕)、异族人的年代记等官方文献。幸好我是你们口中的‘富二代’,才能接触到这些,如果是个穷小子,可能我也没有机会在这里给你们上课了。”
“第二种是考古史料,包括一些碑铭、纪念物及我在游历中的所见所闻。我在游历中收集了一些地方的民情风俗、传说、旧闻,虽然资料不是很多,但这些经历对我的人生观、历史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以说没有那些游历上的经历,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
“我用得最多的是第三种,就是口述史料。不管别人告诉我什么,甚至有的我也不信,但是我都会把它记录下来,可以说是‘有闻必录’。这些口述史料,大部分是我所要记录地区居民的实地采访,有不少口述者是希波战争的参与者。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详细去考察当地的人情地貌和风俗习惯,并探访当地的居民,尤其那些知识渊博的祭司我更不会放过,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把知道的故事都告诉我。”(如图1-5所示)
图1-5 史料的来源
“所以,导师您在您的作品中声明‘我的责任就是记录人们所说的一切,尽管有的我自己都不相信是真实的。我的这个声明适用于我著作的全部’。”
希罗多德导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一名同学不解道:“导师,据我所知在您当时的时代文字早已成熟,并且也有了不少文字记载,既然口述史料那么不靠谱,您为什么还要大量使用口述史料呢?”
“这主要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实地搜集资料还有很大的局限性。虽然当时希腊文字已经成熟,并且有了学校,但书籍还是很罕见的,而且都是手抄本,只在少数人手中流传。后来虽然出现了可销售的书,但大多数人只能在学校接触到文字材料的机会,或者到公共场所听演讲。真羡慕你们这个时代,有互联网,想要获得什么材料都很容易。”
“当然,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战争也是有一定实效的。我着手写希波战争时,战争刚结束不久,很多亲历战争的人还活着,对战争记忆犹新,所以找他们来讲述这个历史相对来说更方便一些。此外,还有我这个希腊人对口述历史的偏爱吧,你们也知道《荷马史诗》和《大地环行》对我有很大的影响。”
“原来客观如导师您也有自己的感情偏好!”一位女同学不禁说道。
“这是当然。所以这也是口述史料的弊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在叙述时会无意识地加入自己的一些感情,最后导致自己所说的偏离了事实,这也是无法避免的。”希罗多德导师道。
“是的,记得我读过梁启超后来在检讨自己多年前所写的《戊戌政变记》时说,自己当年写这本书时非常气愤,因为有很多感情在里面,所以有的事实被夸大了,这样歪曲了事实的资料是不能当作信史的。所以说,即使是亲历者所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客观事实。”一位戴眼镜的男同学说道。
希罗多德导师点头称赞:“这位同学说得非常对。所以,历史不是一些事件的简单相加,而是充满了当事人复杂感受的矛盾集合体,没有谁能够拥有上帝的视角,不受任何影响地去看待那些事件,就连具有专业素养的历史学家都不能摆脱这些影响,更何况那些非专业的参与历史的讲述者?所以我们对史料要学会取舍。”
“为了让我的叙述更加客观,我会博采众说。即便是同一件事,我也会采访不同立场的人,将他们不同的说法都记录下来,所以你们在读《历史》时会经常看到‘希腊人是这样说的’‘波斯人却有另外的说法’‘有人这样说’‘还有人那样说’等。然后,我会把这些记录放在一起相互参证,分析出哪些是没有疑义的,哪些是可能的,哪些是不可能的,哪些是有争议、需要暂时存疑的。”
“当然,对于有的材料,我还要运用逻辑推理去分析。对于一些可疑的材料,我通常将它们记录下来,并且提出自己的意见,然后去实地进行考察。比如,我听到有人说阿拉伯有一种带翼的蛇,为了验证这个说法到底是真是假,我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到阿拉伯当地进行了核实。”
“导师,您的这种求真精神对我们现代人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李彤不禁赞叹道,“有一次,我觉得采访对象说的数据不对,以为自己记错了,就重听了一遍采访记录,确认没有记错,于是就这样写了。新闻发出去之后,才知道是采访对象当时说错了。因为这件事我受到了批评,当时还觉得自己挺委屈,现在想来确实是我没做好,如果我有您这样求真的精神,直接打电话跟采访对象核实一下,就不会犯错误了。”
希罗多德导师微笑着说:“谢谢您的称赞,只是即便这样,还有人说我是‘谎言之父’啊!”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导师,每一个时代的历史都有不同的意义,不可避免地有时代的烙印,也有那个时代无法逾越的局限性,我们不能用现代的观点去评价那时的您。在您的时代,人们觉得功绩只有被称颂才能永存,那时人们觉得好的故事是要吸引人的,所以更多关注的是人文主义,对于准确度就没那么多的要求,这不是您的错,是被那个时代限制了。再说您讲述别人告诉您的所见所闻,这就是真实的!至于讲述的人可能因为记忆的偏差,所说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这也是存在的,您不要耿耿于怀。”之前那位看起来很博学的戴眼镜男生(以后称呼为“眼镜兄”)慷慨道。
“谢谢,谢谢你们的理解!”希罗多德导师的声音有些颤抖,“没想到你们不但没有计较我的错误,还来安慰我,这让我很感动。我决定把自己总结的一些历史叙述技巧,全都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