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国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这才刚立春不久,新枝绿芽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原本还颇厚的积雪,也在两日之内融化,不见了踪影。天空放晴,万物复苏,这种时候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齐梓珊搓着手,小步小步在园中走着。她许久都不出来走动了,前段日子因没照看好正室刘氏的小儿子禧儿,让他不小心在雪地里摔了个四脚朝天,结果导致自己挨了好一顿打,一直在床上躺着。
自从被家里人送给尚书大人做妾,这样的日子没少过。
裹紧了披风,齐梓珊在园中的碧池旁驻足。年幼时,母亲每日都会牵着她的手走到府中的小池旁,陪她一起喂锦鲤。后来长大,晏轩也曾这样陪过她。只是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母亲也不在这世上了。而晏轩,也早已和她的三姐生儿育女。
「咳咳。」冷风吹来,齐梓珊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终究是亏空了。怕是……也没多久好活的了吧?
今年也不过是双十年华,可是她的身体、她的心却都苍老得如老妪一般。
齐梓珊发着呆,没有听到仓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刘氏怒气冲冲带着几个下人走到齐梓珊面前,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清脆响亮的声音,将这晴朗平静的日子划开了一道口子。
「贱人!扫把星!」刘氏唾骂着,一张脸显得有些狰狞。齐梓珊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刘氏,可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低下头,不要吭声。等刘氏骂够了,自然就会放过自己。
不过今日,齐梓珊想错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刘氏突然对着一干下人发难,下人们愣了一下,随即一窝蜂地将齐梓珊围住。
紧接着,两个小厮抓住齐梓珊的胳膊,剩下的人则拿出粗壮的麻绳将齐梓珊捆了起来。齐梓珊被这阵仗吓得脸色泛白,厉声问道: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放开我!」
「贱人,要不是你,禧儿会到现在还浑身难受?」想起自己的宝贝儿子,刘氏心里就揪一样地疼,「你就是我们金家的灾星!我告诉你,金家是容不下你了,今日就要送你去见阎王。」
齐梓珊脑袋里跟爆炸似的轰一声炸开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刘氏,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歹毒。自己的身子情况,她相信刘氏也是知道的。就算养着也活不了几年了,可她却连这几年的时间也不愿意给自己!
「老爷呢?老爷知道吗?」齐梓珊疯狂地喊起来,金尚书是她最后能抓住的稻草,「你不能就这样杀了我,我爹是齐家当家,我四叔是驸马,我小哥是进士,你不能这样杀了我!」
「哼,左不过是一个妾,你以为你娘家现在还会管你吗?」刘氏冷笑一声,「当家主母处理一个欲害家中子嗣的贱妾罢了,谁会为你做主?你们还不动手?」
下人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几个人用力一推,「扑通」一声,齐梓珊落入了碧池中。
在沉下池底的那一刻,齐梓珊想起了许多。
母亲为保她周全,在齐家受尽委屈。而她也一直困在母亲教导的「大家闺秀」的教条里。原本的恋人晏轩被秦姨娘使计,最后娶了她的三姐,她没敢去争去闹。母亲病逝,她则被当成货物一般送给了金尚书做妾。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在她麻木的情感中活下去,可是偏偏正室刘氏不愿意放过她,三天两头找她的麻烦。
直到今天,将她推入池中。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齐梓珊醒悟,她这一生就是因为自己太过懦弱。
也终于想明白,人活一辈子,什么都要靠自己去抢去争,懦弱地做一个大家闺秀,还不如勇敢坚强地做一个人们口中的「小贱蹄子」。
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太晚了……
若是有来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耳边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这是……地府里的声音吗?
齐梓珊只觉得头部昏昏沉沉的,似有千斤重。
「珊儿,我的珊儿……」女人的声音很耳熟,齐梓珊觉得脑子似乎清醒了不少。
珊儿?是在叫我吗?
睫毛颤抖了几下,齐梓珊挣扎着缓缓睁开了双眼。
入眼的是一张灿如春花、姣如秋月的脸,一双朗若明星的眸子此刻被泪水充盈,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滋味。齐梓珊若是男人,一定会被这位女子给迷住。可现在,她满腔剩下的只有惊愕。「娘?」眼前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齐梓珊的娘白莲。而她娘应该在五年前就病逝了。齐梓珊有些恍惚,她伸出一只手紧握住白莲的手,泪珠大颗大颗往下落。
「娘,我是到地府了吗?真的是你吗?」
见齐梓珊清醒过来,白莲止住了泪水,满眼欣喜地看着她,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激动地说道:「珊儿,是娘,当然是娘!你觉得怎么样?」
白莲此时也忘记了自己姨娘的身份,只记得自己是齐梓珊的娘亲。
感觉到白莲手心传来的体温,齐梓珊这才觉出些不对劲来。垂眼一看,自己握住娘亲的手根本不是自己那纤长的手,而是变得小小的,微微有些肉——怎么看都是一个孩子的手。
齐梓珊睁大了眼睛,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也缩小了许多!
「娘……我这是怎么了?」齐梓珊的嘴唇都在颤抖,她脑子里有一个猜想,现在只等白莲来证实。白莲只当她是吓坏了,将她搂住,柔声说道:
「你跟你三姐、四姐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跌入了池中,高烧昏迷了两日了。幸好,老天开眼,没有夺走我的珊儿。」
白莲眼底有过一片晦暗之色,孩子还小,她不忍心告诉她跌落湖中并不是意外。
「小莲,珊儿醒了?」熟悉的男声传来,齐梓珊身子一震,转过头看去,正是自己的父亲——齐正。
齐正揽住白莲,见齐梓珊睁大眼睛看着自己,配着娇小的芙蓉面,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珊儿好好休息,等病好了,爹爹带你去看桃花。」
齐梓珊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听到爹这样慈爱温柔地跟自己说话了,自从娘亲病逝后,爹就越发视她为透明人。
「好了,珊儿没事了,你也两天没有休息了,现在去歇着。」齐正拥紧怀中的白莲,用不可反驳却宠溺的语气对白莲说道。白莲知道再待下去说不定又会让人将目光放到女儿身上,于是点头答应,嘱咐了齐梓珊几句才跟着齐正离开。
两人走后,齐梓珊将房间打量了一遍,陷入了沉思。
她现在所待的房间是她熟悉的闺房,她的确是在自己家中,而且……她没有死。闭上眼,齐梓珊努力回忆,她记起来了,在她七岁那年,的确是跌落池中一次,生了一场大病。
难道,她是回到了七岁?
七岁……在一切还没有发生变化之前!
齐梓珊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是的,在她七岁的时候,母亲还是府中最受宠的姨娘,她被允许养在亲娘身边,而父亲也还很关怀她。
记忆就像打开了闸门的水库,哗啦啦全部涌了出来。
她记得,在这次落水大病后一个月,她被府中一个婆子骗出了府,差点被人贩子拐跑,让母亲几乎发了疯。而从那之后,母亲就开始疏远父亲,渐渐失了宠……
小时候的她不懂,但后来她懂了,母亲之所以要这样,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她。不想家中再有任何人因为嫉妒她受宠,而加害自己的女儿。
重生的她非常清楚,母亲的退让根本就没有用,只是让两人在府中的地位更加尴尬,自己也变得越发懦弱。
既然她死了又活了,还回到了小时候,那就是上天给她的一次机会,她绝不能让母亲和自己再走上那条崎岖的道路。这一世,换她来守护。
目前她要做的,就是努力维护住父亲的爱护。而最最迫切的,是要杜绝掉一个月后的拐骗,不让母亲因保护自己而疏远父亲。
可是糟糕的是,齐梓珊拼命回忆,也想不起来具体是哪一天,更不记得那个将她骗出府的婆子是哪一个。
这样一来,范围可就大了。
齐家虽然不是官宦人家,可却是京城排在第二位的大富之家,家中不仅有京城最大的珠宝店,还有京城四大酒楼之一——客乡楼,除此之外更有旺铺十间,良田千亩,果园三处,真可谓是家财万贯,而齐梓珊的爹正是齐家当家,是这些产业的掌舵人。
齐家老太太生育四子,长子齐正、次子齐华和三子齐骏都已成婚,只剩第四子齐文尚未娶亲。齐家尚未分家,四房人全都住在齐家老宅里,人口众多,自然底下的奴仆就只会更多了。
要在这么多下人婆子里分清哪一个会将她骗出府,着实太难了些。
可是这样被动下去,只会让事情再次发生。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