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尼古拉·鲁宾斯坦去世后,莫斯科音乐学院步入了低谷,直到1885年和1886年分别招纳了当时已在圣彼得堡音乐学院任教四年的萨弗诺夫以及另一位钢琴家西洛提,才慢慢开始重拾昔日的辉煌。然而萨弗诺夫并非等闲之辈。事实上,他野心勃勃,想要在莫斯科音乐学院获取那些他在圣彼得堡音乐学院永远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因为在当时,安东·鲁宾斯坦即将重新坐回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的院长之位,而那里的另一位教师里姆斯基-科萨科夫也正准备担任俄国众多交响音乐会的指挥。
经由柴科夫斯基的推荐,萨弗诺夫来到了莫斯科,却遭到音乐学院其他同事的冷遇,于是他开始拼命工作。和其他老师不同,他并不热衷于争夺家教工作这块“肥肉”,而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音乐学院的公共课程上,一上就是两三个小时。通常,他都会让学生很早来到他家,直到傍晚时分才放他们回去。学生对他而言,犹如跳板,他很清楚地知道应该如何利用他们。
萨弗诺夫也同样深知社会关系的重要性,他娶了一位大臣的女儿。同时,在当时莫斯科音乐学院自由党人居多的情况下,他却是彻头彻尾的保皇派。他的父亲是一位身高1.80米、体重100公斤的哥萨克将军。他时常身着军装,佩带军刀、匕首和左轮手枪出现在音乐学院——来看他的儿子。拥有这样一位哥萨克父亲、颇有来头的妻子以及众多学生,萨弗诺夫在莫斯科音乐学院很快进入了角色,在1889年顺利接替塔涅耶夫成为音乐学院的院长,同时还兼任交响乐团的指挥以及俄国皇家协会合唱学校莫斯科分校的校长。1889年,他成功地在他的班级里培养出一颗新星——15岁的约瑟夫·列维涅(Joseph Lhevinne),他在安东·鲁宾斯坦的指挥下完成了贝多芬的《降E大调第五钢琴协奏曲》“皇帝”。然而,当时同样作为钢琴家的西洛提却比萨弗诺夫享有更高的声誉,这是后者所不能容忍的。于是,1891年,萨弗诺夫迫使他的这位竞争对手向音乐学院递交了辞呈。
当时的西洛提无法在自己班上找出一位能够与列维涅分庭抗礼的学生。因为拉赫玛尼诺夫似乎对作曲更有兴趣,而他另两位天资聪颖的徒弟——亚历山大·戈登怀瑟(Alexandr Goldenweiser)以及康士坦丁·伊贡诺夫(Konstantin Ignmnov)还远没有达到一个真正演奏高手的水平。1891年,在辞去了音乐学院教师的工作后,西洛提离开了莫斯科,直到十年之后才重新回去过一次。1903年,他娶了位非常富有的太太,组建了一支属于自己的乐队。这支乐队在以后十几年的演出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与此同时,萨弗诺夫也在西洛提辞职后不久离开了音乐学院。他于1906年接替马勒成为纽约爱乐乐团的指挥,并去了纽约音乐学院教书,这所学校曾因19世纪90年代德沃夏克来此任教而著称于世。1909年,他移居至英格兰,又在之后的两年里分别两次回到祖国,还在圣彼得堡获得了俄国皇家乐队终身指挥的称号。他于1918年去世,出生年份是1852年。
萨弗诺夫和西洛提之间的敌对关系对他们各自学生的学习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萨弗诺夫于1916年出版了名为《钢琴教师与学生之新法则》的教学书。此项“法则”是经过多年试验和应用的,但光是瞧一眼内容,就会使人望而却步:那些萨弗诺夫建议的弹奏练习,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强制规定的练习,简直就是强迫钢琴演奏者去遭受杂技演员的痛苦。然而就是运用这种方法,萨弗诺夫在那些天生具有反常心理和生理能力的怪才身上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效果。那些经不住这类练习的演奏者,通常不是抽筋就是患上腱炎。比如斯克里亚宾,为了能够弹奏李斯特的《唐璜改编曲》,他进行了疯狂的练习,也因此让他受伤的右臂调养了数月。这对他而言或许是场灾难,但对于其他人,尤其是听众,却是一种幸运。因为,若非如此,我们也就不可能听到他用左手独奏的《夜曲》(Op.9 no.2)。
西洛提则与萨弗诺夫截然不同。他专心于对李斯特的崇拜,凡事都向他讨教,甚至称他为“来自阴间的人”,因为西洛提本人是一位非常坚定的招魂术信徒。作为一名钢琴演奏者,他在莫斯科几乎找不到任何对手,并且深受柴科夫斯基的器重。当然,因为当时的柴科夫斯基已是国际名人,他也就很少再插手音乐学院的事务。西洛提的课通常只持续半小时左右,气氛轻松,不会强迫学生去锻炼和培养只有运动员才具备的素质。拉赫玛尼诺夫本应在1892年毕业,然而正如上文已经提到的那样,西洛提在前一年被迫离开了音乐学院。那么,拉赫玛尼诺夫该何去何从呢?同班的戈登怀瑟和伊贡诺夫转投到了帕布斯特门下。帕布斯特是一位被尼古拉·鲁宾斯坦招纳而来的德国老好人,不会对萨弗诺夫构成任何的威胁。而拉赫玛尼诺夫作为西洛提的至亲,理所当然地应该继续站在他这一边,于是也就提出了把自己毕业考试提前的请求。萨弗诺夫批准了这一请求。这样,凭借着贝多芬第53号作品《奏鸣曲》与肖邦第53号作品《奏鸣曲》的演奏,拉赫玛尼诺夫顺利毕业了。
在1890~1891学年,还有另一位老师在莫斯科音乐学院授课,他就是24岁的费鲁齐奥·布索尼(Ferruccio Busoni)。如果布索尼在后来没有离开音乐学院,而拉赫玛尼诺夫也没有提前毕业,那么或许后者的命运就会截然不同。
拉赫玛尼诺夫朝着创作的梦想努力前进。当他修完阿连斯基的课程参加考试时,老师给予了他最高的分数:5 + 。此后,他又在阿连斯基那里结束了另一门特殊的作曲以及管弦乐配器课程,还跟随塔涅耶夫学习了对位法。其实在15岁那年,他就已经开始构思他的第一部歌剧:维克多·雨果的《爱斯梅拉尔达》(Esmeralda,但这部作品始终没有完成)。而到了17岁,他又开始创作交响诗,当然同样也只有开始,没有结束。直到18岁,他终于完成了一部交响诗和一首组曲,同时也写完了他16岁时就开始谱写的《钢琴与管弦乐队协奏曲》。那一年,他还编写了一首需用两架钢琴完成的室内乐——《俄罗斯狂想曲》,并在1891年10月29日与列维涅共同弹奏了这首狂想曲(所有的书籍都记录着俄历10月17日,但本文中出现的都是阳历日期)。总之,当拉赫玛尼诺夫于1891年6月5日获得钢琴专业毕业文凭之时,他已经是一位在作曲领域小有作为并同时拥有大好前途的年轻音乐人了。
当然,拉赫玛尼诺夫在作曲方面的成就并没有掩盖他在钢琴弹奏领域所放射出的光芒。他的同学戈登怀瑟这样说:“有一天,老师(西洛提)让拉赫玛尼诺夫学习勃拉姆斯的《亨德尔主题变奏曲》。三天后,拉赫玛尼诺夫出现在老师面前,就好像是原曲作者一样,一处不差地演奏了这首曲子。”
毫无疑问,拉赫玛尼诺夫的这些才华是他与生俱来的,但同时也离不开兹威列夫那种近乎疯狂的教育方法。兹威列夫从来都不会满足于让学生读懂那些经过改编后适用于在两架钢琴上八手联弹的交响乐或是室内乐乐谱。有时候,他会要求学生们把这些乐谱烂熟于心。有一次,他的三个“囚徒”,加上第四个,也就是从不在他家留宿的赛谬尔·萨姆尔松,一起去参加一场考试。维克多·塞洛夫曾经引用帕里斯曼的回忆向我们叙述当时的情形:“四个孩子走向钢琴,准备弹奏贝多芬的一首交响曲。然而,他们的手里却没有乐谱。要是这个时候有谁注意到塔涅耶夫,也就是考官的面部表情,那将是相当有趣的一件事。他几乎快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叫道:‘乐谱呢?’‘他们凭记忆弹奏’,一旁的兹威列夫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同时将目光扫过塔涅耶夫的头顶以及考试委员会其他成员的脸庞。孩子们顺利地完成了贝多芬的这首《第五交响曲》。就当塔涅耶夫喃喃自语着‘不可能’的时候,兹威列夫又命令他们继续弹奏贝多芬《第七交响曲》中的片段。”
不管怎样,拉赫玛尼诺夫确实称得上是一位优秀的钢琴家,戈登怀瑟甚至说,从他和列维涅合作弹奏的《俄罗斯狂想曲》来看,他甚至会在钢琴演奏这一领域超越后者。然而戈登怀瑟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他被拉赫玛尼诺夫使下的小小诡计所骗过了。发现这个小伎俩的巴里·马丁是这样说的:“两位才华横溢的钢琴家,他们使用的乐谱手稿出现了许多经过作曲者简化的片段,而与此同时,较之第一段的情况,第二段却又显得相当完整,没有经过任何处理。这难道不奇怪吗?”或许,拉赫玛尼诺夫是想通过被完整保留且更易弹奏的第二乐段来更加充分地展现其演奏才华吧。
因为已经提前一年获得了钢琴专业的毕业文凭,拉赫玛尼诺夫逐渐酝酿起能够提前从作曲专业毕业的想法。他的雄心壮志迫使他不只满足于作为钢琴演奏者而获得的优秀成绩,还开始向音乐学院建院26年历史上只向两名音乐家颁发过的“金质奖章”发起冲击。前两枚奖章是分别在1875年和1891年授予塔涅耶夫和科连先科(Koreshenko)的。要想获得作曲专业的毕业文凭,学生就必须创作出大量作品以及一部一幕歌剧。于是,拉赫玛尼诺夫在像疯子一般地工作后,终于完成了所有功课,包括歌剧《阿列科》(Aleko)。在1892年5月19日那天,他如愿以偿获得了该学科的毕业文凭,同时也像当年的塔涅耶夫一样,在19岁的时候获得了音乐学院授予的“金质奖章”(科连先科是在21岁那年获得的)。
在拉赫玛尼诺夫的考评委员会委员名单中,出现了兹威列夫的名字。1889年时,虽然拉赫玛尼诺夫已是西洛提的学生,但他依旧住在兹威列夫的公寓里。在那套公寓的一间屋子里,同时存放着两架三角钢琴。从早晨六点一直到晚上六点,三个学生有充分的时间在那儿轮流练习。然而,因为拉赫玛尼诺夫的脑海中始终都只有“创作”二字,因此他就向兹威列夫提出了:希望能够独立拥有一间配备立式钢琴的房间。事后,他却为自己提出这样近乎无理的要求而感到自责。当时的情况是,年近60的老师和这位才刚满16岁的学生几乎要动起手来。数周后,拉赫玛尼诺夫住进了姑姑瓦尔瓦拉的家中。或者说,是命运安排他要在那里出现。因为正是在这位姑姑的家里,他认识了表妹纳塔利娅,并在以后的某一个时刻娶了她。而在当时,至少他是从兵营般的严酷生活中摆脱了出来,融入到了正常的家庭环境里。
现在还是让我们重新回到拉赫玛尼诺夫的毕业考试。因为1889年的那次争吵,兹威列夫在见到拉赫玛尼诺夫时也没有搭理他。然而,在听过他创作并演奏的《阿列科》后,兹威列夫却一把挽起了他的胳膊并一直把他拽到走廊,热烈地拥抱他,向他表示祝贺。此外,兹威列夫还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陪伴他走过职业生涯的金色怀表,送给了拉赫玛尼诺夫。拉赫玛尼诺夫始终珍藏着这件珍贵的礼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正如我在之前几章中所叙述的那样,这就好像狄更斯小说里的片段,至今能让我们的眼眶感到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