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史料价值来论,《国策》和《史记》里同样的叙事,自当以《国策》为据,因为太史公那些列传,就是根据《国策》之类的短书杂记的,而太史公却不免有许多润色的地方。樊於期的亡燕,《国策》只是说在燕太子丹归燕后,“居之有间,樊将军亡秦之燕”,而《刺客列传》却作“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多出了“得罪于秦王”的说法,好像樊於期的得罪于秦王和亡之燕同在燕太子丹归燕后。可是《国策》和《刺客列传》下文太子丹的话,都有“樊将军困穷于天下,归身于丹”,可知得罪于秦王和亡之燕,不是同时事,樊於期得罪了秦王,早就奔亡到他国,辗转流亡,无处容身,才投奔到燕的。何况秦和燕之间有相当的距离,其间有别国夹着,决不会直接奔亡到燕。桓齮在始皇十四年大败于赵而出亡,其辗转流亡到燕,在始皇十五年燕太子丹质秦逃归后,是很可能的。所以拙作说:“桓齮败于始皇十四年,燕太子丹质秦逃归在始皇十五年,时代也正相当”(李君所引拙作,并非拙作原文,附此声明)。读过《国策》《史记》荆轲刺秦王故事的,谁都知道樊於期的亡入燕,在燕太子丹归燕之后,我前文没有详加剖析,因为认这是无庸多说的,所以只是把论据写了出来。同时这些故事,大多出于后人编造,其中各段情节,可信的程度也不一,作这等考证,必须要活用,切不可呆看。
桓齮的大败,断在始皇十四年,不在十三年。始皇十三年赵与秦战,扈辄大败被杀,《始皇本纪》《六国表》《赵世家》都同,并无赵转败为胜之说,《通鉴》和《通鉴纪事本末》,那可作为考证战国史的依据?在史料上是毫无价值可言,监本考证之说更不可信,请一读梁玉绳《史记志疑》。
另有一文,以小说《东周列国志》来辨难,恕不作书。
读本报学林第四期杨宽先生《战国人物丛考》云:“樊於期即桓齮,盖因桓齮于始皇十四年大败于赵而出亡到燕,燕太子丹质秦逃归在始皇十五年,时代相当”,但战国《燕策》述及:“燕太子丹质于秦亡归,……居之有间,樊将军亡秦之燕,太子容之。”《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刺秦王事中亦云“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依这一段的记载,显见樊於期的亡入秦,在燕太子丹归燕之后。由此,樊於期即桓齮,或有不符。
又谓:“桓齮于始皇十四年大败于赵而奔燕,《秦记》之桓齮于是年定平阳武城,系讳败为胜”,然按《史记·六国表》赵王迁三年谓秦拔我宜安,《考证》云:“《世家》:‘秦攻宜安,李牧帅师却之’,与《表》异。《通鉴》:‘秦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与《表》同,据此则李牧却之者,二年事也。拔平阳拔宜安,俱三年事,《世家》误其年,故《表》前后参差耳。”又《通鉴纪事本末》云:“始皇十三年,桓齮伐赵,败赵将扈辄于平阳,斩首十万,杀扈辄。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复战于宜安、肥下,秦师败绩,桓齮奔还。十四年,桓齮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这样看来,分明桓齮大败于赵,在始皇十三年。定平阳、武城,在十四年,故无用奔燕。
(原刊《正言报·学林》1945年12月8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