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群婚制的有无问题

中国群婚制的有无问题，近来很有人把它检讨。当郭沫若做《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时候，一唱百和，人人以为中国有过群婚制，而且殷商犹有亚血族群婚制的存在，近年已有提出加以否认，如《清华学报》唐兰《卜辞时代的文学和卜辞文学》一文，就根本否认殷商为母系社会。最近《食货》半月刊四卷十期有陈伟旋《中国古代社会果有群婚制度吗》一文，驳论更为详尽，都是我们值得注意的。

《孟子》称象“二嫂使治朕栖”，本来是描写象的心恶，所以说象与其父瞽瞍“纵火焚廩”和“下土实井”来谋杀舜，谋死了还占有二嫂叫“二嫂使治朕栖”。可是郭沫若说这是儒家后来的润色，真的是儒家后来的润色吗？恐怕这不是儒家的润色和修正，反而是儒家的增饰而变本加厉，象也好像桀、纣一样，后来给儒家说得特别坏，所谓“天下之恶皆归焉”！舜娶尧之二女，真是多妻制的证据，这类二女传说，辗转演变，无非是多妻制下的产物，绝不是群婚制的史影。

根本群婚制之是否普遍存在，还有问题。西洋学者还没有成定论，郭沫若这样鲁莽地把它搬进中国，自然更成问题。郭沫若氏举了卜辞中的多父多母来证明殷代群婚制的存在，例如：

（1）多母：

（a）祖乙之配曰妣己又曰妣庚。

（b）祖丁之配曰己，又曰妣癸。

（c）武丁之配曰妣辛，又曰妣癸，又曰妣戊。

（2）多父：

（a）戊子庚卜于多父旬。

（b）贞帝多父。

（c）庚午卜□贞，告于三父。

（d）父甲一牡，父庚一牡，父辛一牡。

（e）贞之于父庚，贞之于父辛。

（f）近年保定南乡有三商它刀出土，其一刀列铭祖名为“大祖日已，祖日丁，祖日乙，祖日庚，祖日丁，祖日已。”一刀则列铭兄名曰“大兄日乙，兄日戊，兄日壬，兄日癸，兄日丙，”一刀则列铭父名曰“祖日乙，太父日癸，大父日癸，仲父日癸，父日癸，父日辛，父日已。”

唐兰氏以为多父之父是父老的意思，也就前辈的意思，《诗·小雅》“既有肥羚，以速诸父”，《诗传》说：“天子谓同姓诸侯，诸侯谓同姓大夫，皆曰诸父”。是后世同姓而年尊的都叫诸父，陈伟旋氏说这是年龄级的组织的现象，并且说：“三商勾兵之分别诸祖名于一刀，诸父名于一刀，及诸兄名于一刀者，正是商代有此种年龄级的组织的明证。”

至于商代是否有年龄级的组织，此点还得商讨。不过我们以为群婚制度在中国的确还没有十分的证据。不知主张有群婚制的能提供其他的证据，把这问题再加精密的考察吗？

关于“多父”，陈伟旋又以为在初民社会里，人们不晓得交媾和怀孕二者有因果关系，他们不知道自己和父亲有生理关系，他们最信抑是以为妇女如接触太阳光植物，或在森林中遇见图腾兽的痕迹，便都会怀孕而生育。所以他们使用父亲一词，也没有兼示实际的血缘关系。这点我们不能加以承认。殷商有相当的文化，有文字，有艺术，绝不是初民社会“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时代。

至于郭沫若氏所讲得最起劲的母系氏族，我们很希望大家加以考量，陈伟旋氏以为“帝王称毓”是产翁或装产的风俗的反映，是母系和父系交替时期的产物。从前一般人讲母系时代，总拿“姓”来做证据，以为姓从女生，梁园东氏作《古姓考原》，又加以否定，姓本来都无女旁，姓的有女旁是在后来“女用姓男用氏”之后。中国母系时代，在什么时候，怎样形态，都是未解决的问题。中国古代社会的研究，只因地下材料的太少，一切都不能迎刃而解，虽是满城风雨，还谈不到什么成绩。

（原刊上海《大美晚报·历史周刊》1936年11月16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