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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婚前婚后之一夫一妻

1

TW脱口秀的会议室,老杨把我的方案摁在桌上,说什么也不同意。

“你这是老生常谈!‘一夫一妻’有什么好说的?一点噱头都没有,现代男女谁有兴趣听你说教?还是你想做完这期节目就下岗?”

TW脱口秀是UB电视台的试水节目,锁定每周五晚上凌晨12点的夜猫时间,由主持人自由选题,电视台毫不干预。但是UB电视台要求收视率必须呈上升趋势,否则立即更换主持人。

之前有好几位主持人只播出了一期就被OUT了,排队轮候了许久,我才等到出场机会。

这是我的第十二期节目,说喜也悲,我是目前播出期数最多的主持人,但收视率已经被推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平,观众的期待越来越高,口味也越来越叼,稍有差池,我就会被淘汰出局。

每一期节目,都有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期。

“不是说教,而是试探性地讨论,如果可以选择,还会不会有人选择,一夫一妻?”

老杨皱着眉头瞅我,“废话,除了一夫一妻就是打光棍,谁敢明目张胆犯重婚罪吗?”

老杨是我的策划,具有丰富的市场经验,每期节目我都会请他把关。

“可是有那么多人,明目张胆出轨,包小三,养情妇,当嫖客。如果这样,为什么还要选择结婚呢?”

“不行,不行,”老杨摇着头,“一点新意也没有。”

“如果我能取得凤凰会所内部的影像资料,并且现场访谈嫖客呢?”

凤凰会所是T城最活跃、最隐蔽的平台,每期活动地点都不一样,会员实行VIP保密制度,从上至下进行单点联系。消费群体非富即贵,没有人会愿意抛头露面,公开承认自己是个嫖客。

老杨饶有兴致地瞅了瞅我,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是有点吸引力,但还是不够,这就是个高级窑子,爆点不足。除非你能请冯教授做客现场。”

我眉心一皱,我可不想麻烦那家伙,那家伙一定会嘲笑我攀高枝。

“除非冯教授帮你引流冲收视,否则你就换个娱乐性强、热点高、爆点多的主题。”

“现今媒体从来都不缺娱乐性强、热点高、爆点多的节目,但是我想做一档除此之外还具有思辨性的节目。这才是媒体人真正的价值和使命。”

2

晚上回到家,我假装随口问道:“下周五晚上你有没有空上我的脱口秀节目?”我尽量显得很不在意,爱去不去。

“你求我呀?”那家伙立刻来了精神,“我都说你早点求我,我给你带两波热点,你早就红了。有我这样的高枝,你干吗不攀?”

我就知道,那家伙一定会搬出这张洋洋得意的嘴脸。我可不想让他以为他高我一头呢。

“请注意用词,我是通知你,不是求你。另外我也不想攀你这高枝。我是有良知的媒体人,不像你,满嘴都在跑火车,也不知道你这流量都是哪里来的脑残粉。”

冯教授凭借剑走偏锋的心理学论断,一年前突然爆红,从此变身现象级心理学家、流量大V。

“既然你这么勉强,那就不去喽。”

我不紧不慢走到他跟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他,“难道你想让你的粉丝知道,三年前你就开始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连微博上凹造型的猫都是我的?!”

冯教授不得不稍稍踮了脚尖才和我持平,“那又怎样,我是你老公!”

“我才没有你这样风骚的老公!”我也踮起脚尖再次居高临下,两厘米的身高差立显无遗,“要不是你当初为了骗单位的福利婚房,苦苦哀求我配合你假结婚,我会一时心软答应你?哼哼哼哼。”

冯教授眨巴着一双风骚的眼睛,“那也是你答应的呀。快叫老公。”

“哼哼哼哼。”

每次说到这件事,我都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就好像在自己的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被炸得体无完肤。

我的目光偷偷爬上那家伙的脸,那真是一张让人心动的脸。

冯教授看着手机的行事历,说道:“周末该去看爸妈了。”

“我妈疯了,我爸死了。”

“诶你这不孝女怎么说话呢,我老丈人身体倍儿棒,能活九十九。”

“我倒希望他早死了。要去你自己去。”

“你不去我就不上你的脱口秀节目。”

那家伙竟然威胁我。

3

周日,冯教授死皮赖脸拉着我去看我妈和那个男人。从早上起床我就没给他好脸色,可他精神抖擞就像过大年。

“爸,妈,我和小程回来看你们啦!”

“呦!回来啦!”我妈明显带讨好的腔调。

那个被称为“爸”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边笑边流哈喇子,我妈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过去给那个男人擦嘴,“老头子,你闺女回来看你啦!看把你兴奋的。”

“妈,我来帮您洗菜!”冯教授特别会来事,嗖地一下溜进厨房。

还记得冯教授头一次来我家逢场作戏,就把老太太哄得倍儿乐,三下五除二就同意把亲闺女嫁给这个油嘴滑舌、面泛桃花的男人。

我进门后随意地把自己丢进沙发里,故意回避着母亲的目光。自从一年前那个男人从外面回到家,我和我妈就开始了紧张的拉锯战。

那个男人在我小时候就抛家弃子,活该疾病缠身,老无所依,只有傻子才会选择原谅他年轻时犯的错误,然而我妈却敞开了爱的怀抱坦然接受了他。

我看着那个男人的哈喇子从嘴角淌到下巴,淌到脖子,淌到前襟。也许他年轻时也是个让女孩疯狂着迷的帅小伙吧,没想到老了却是这样一副邋遢的光景。

他指着茶几上一盘沙糖桔,“啊,啊”要和我说话,我瞥了一眼厨房的我妈,只有这老太太知道我爱吃沙糖桔,一吃一大筐,嘴角长俩泡。

那个男人“啊、啊”了半天,见我没理他,着急地向前探着身子,用拐棍把沙糖桔推向我,还差一点距离,他一寸一寸挪到椅子边缘,整个人摇摇晃晃。他完全不顾自己要摔下来,只是尽力把沙糖桔推向我。

那一刻我在心里祈祷,摔下来吧,最好摔死吧,来偿还你对我们母女造成的所有伤害。

然而,眼看他要摔倒,我却上前了,把他重新摁进轮椅。我对我这一丝善心感到很不舒服,然后给了他一个恶毒又嫌弃的眼神。然而他看我的眼神却充满了爱意。看得我慌忙躲闪。

饭桌上,我妈小声和我耳语,“小程,你爸爸这次回来不容易,他的日子不多了,你就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享受一下父女之乐吧。”

父女之乐?他怎么好意思享受?

我边扒饭,边冷漠地说:“我永远都不会承认,我有这样一个抛家弃子的父亲。”

“哎,你这孩子。”我妈的态度很奇怪,不是责备,而是悲苦。像是有苦难言。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倒是冯教授,一口一个爸叫得倍儿响亮,给那个男人的碗里夹了小山一样的菜。

4

终于从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出来,我和冯教授一前一后走在马路牙子上。冯教授提着从我妈那里打包的骨头汤,打着满意的饱嗝儿,完全无视我噘嘴吊脸的不高兴,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教。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谁年轻时还没冲动过?况且你妈都原谅他了,你又何必揪着不放呢?男人嘛,都有心痒偷腥的时候,只是有的被抓住了,有的没被抓住,有的有本事偷,有的没本事偷。这是为了繁衍后代的动物本能。来,给老公笑一个。”

去你的,我把脸撇向一边。

这就是冯教授,秉持的理论总是惊世骇俗而又朴质真实。

他在我面前永远不遮掩,不遮掩对小女生的聊骚,不遮掩对我的勾搭。就像此刻冯教授几次三番想过来牵我的手,都被我小心地躲掉了。

毕竟我们只是假结婚,从来都没有恋爱过。

因为即使再喜欢,也不敢和他恋爱。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大学新生篮球赛,一个男生耍帅、女生尖叫的地方。当年冯教授凭借一身腱子肉横冲直撞,干倒了我们班好几个主力,最后的五分钟人手不够,我半是手痒,半是想为班争光,束起头发就上场了。

冯教授是控球后卫,眼看胜局在握,为了耍帅冯教授没有传球,肩膀擦过我的肩膀直接上篮,“小妹妹,别害怕,叫声爸爸,疼你呦!”这是冯教授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冯教授这个人,长得是帅没话说,但是一张嘴太欠,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撩妹子,而且一撩一个准儿,撩得妹子心旌荡漾自己又不负责。

冯教授一定以为我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妹子。

结果下一刻,“啊!”妹子们集体尖叫了。帅气逼人的冯教授被我盖了帽。不好意思,凭借的就是小小的两厘米身高优势。

“小弟弟,叫我程哥。”

从那一刻起,我和冯教授的梁子就结下了。

冯教授第一次撩妹失败,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有损他英俊潇洒、英明神武的形象,于是他发了个很蠢的誓,一定要撩到我。

然后冯教授撩了我很久,我一直坚挺着从未答应他。

因为我也发过一个很蠢的誓,我是不婚主义,我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况且还是像冯教授这样屁股后面一堆小姑娘的男人。

这时冯教授的手机嘟嘟震了起来,冯教授瞄了我一眼,然后故意落后了两步才接听。

因为我和冯教授是假结婚,所以我们约定秉着公正透明的原则,允许对方在外面撒野恋爱播种,即使把恋爱对象领回家也没有问题,然而这样的权利,我们似乎谁也没有使用过。结婚三年,冯教授竟然都保持着“单身”的状态,只是从最近开始,鬼鬼祟祟。

我本能地竖着耳朵偷听。

“明天下午月兰餐厅,5点半,没问题。明天见。”

挂了电话的冯教授满脸桃花。

月兰餐厅,T城最贵的餐厅,只有冤大头情侣才会去那里,勤俭持家的我从来没有去过,没想到冯教授竟然要去了。

我的心里冒出一股儿酸水。

5

第二天,我化了一个风骚的妆,特意路过冯教授的房门口,可惜他在睡大觉,真扫兴。

凤凰会所这条线,我跟了半年,才牵线搭桥摸到了门路。把水钻模样的针孔摄像头卡在深V领开口最低的地方,向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交了保证金。

女人用手指蘸着口水吧嗒吧嗒数完钱,满意地说:“得嘞,看在你心诚的份儿上,给你个A吧,但赚多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所谓的A是指最高档,下面还有B、C、D,即使提供同样的服务,档位不同,价位也不同。啧啧,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我乖巧地笑了笑,心想周五就把你们这个窝都曝了。

我跟着女人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全是关着门的房间。女人把我带到最里面的房间,“这里面是位常客,你要是哄得他高兴了,那点保证金,分分钟赚回来。”

女人打开门,我愣了,只见冯教授的第一好基友刘大胖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陷在沙发里,一副饭饱思淫欲的样子。

“程,程哥。”刘大胖见是我,嗖地一下坐了起来,一本正经,手足无措。

“呦,二位认识?”

我用眼神狠狠剜了他一刀,刘大胖忙心领神会,“不认识,头一次见,妈妈桑你先出去吧。”

女人前脚出门,刘大胖后脚溜到我眼皮底下,“程哥,今天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白姣。”

白姣是刘大胖费了老鼻子劲才追来的老婆,平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刘大胖是新好男人代言,没想到他竟然也出来嫖。我冷笑一声,计从心起,“不告诉白姣也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刘大胖为了瞒住白姣,想也不想就答应。

忙妥了凤凰会所的事情,我又和老杨勾兑了好几遍周五的脱口秀话题,一直熬到了5点,熬过了6点,然后是7点、8点、9点,熬得老杨直催我回家。

我问老杨:“如果你的好基友逛了窑子,能不能推断出你也逛窑子?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老杨假意思索道:“我该回家辅导孩子写作业了。”

我又问老杨,“是不是嫖是男人的本性?”

“一个巴掌拍不响,有人嫖就有人卖,其实女人和男人一样浪,这是动物本能。”

嘿,这理论怎么和冯教授如出一辙。怪不得冯教授的粉丝多如过江之鲫。

老杨赶着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丢我一个人在电视台。我磨磨唧唧不想回家,我怕回到家看不到冯教授,我怕他和刘大胖一样会逛窑子,更怕他真的开始和别人约会。

后来我才明白,这种患得患失、犹犹豫豫,名叫喜欢。

冯教授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我和那些俗不可耐的小姑娘一样,傻里傻气地喜欢他,可是我又和她们不一样,我永远都不会承认。

6

晚上10点回到家,拿钥匙打开家门就看见我妈拿着鸡毛掸子满屋子追着冯教授打。

“你这个兔崽子,竟敢背着我姑娘在外面偷腥,看我不打死你!”

看来冯教授今天真的外出约会了,还被老太太逮个正着。

冯教授上蹿下跳,“妈,您别气坏了身子!”

“你少装大尾巴狼!敢骗我闺女,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你!”

老太太的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打在冯教授的身上毫不手软,打得我心一跳一跳的。这老太太还不知道我和冯教授是假结婚呢,我赶紧上前拦住,“妈,你别打了!”再打我心疼了!

“别打?别打我今天就不是你妈!你躲开!”

我护在冯教授身前,老太太精神抖擞地左右开弓,恨不得端起角落的花瓶一招致命,可惜可惜,力气太小端不动。转手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向冯教授的头,我连忙双手护上。冯教授更是眼疾手快,双手护在我的手上。

“妈!你别打!我和小冯是假结婚!”

老太太的烟灰缸打偏了,打在冯教授的额头,红色的血瞬间流了出来,我吓呆了,冯教授捂着额头笑着说:“没事儿,不疼。”还拉过我的手,左瞧瞧,右看看,“还好没打到你。”

“你别管我了,你看你都流血了!”我慌了神。

“假结婚?”老太太愣了,“你说你们是假结婚?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拿婚姻当儿戏?”老太太回过神来,鸡毛掸子从冯教授身上转移到我身上。

冯教授把我抱在怀里,把自己的后背丢给老太太,边挨打边说:“妈,你别气坏了身子,我们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听着老太太的掸子落在冯教授身上,脱口而出,“因为我不想像你一样,嫁给一个男人,被抛弃,守了一辈子活寡,最后还要替别人善后!”

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我,不相信婚姻,就不会受伤。

啪,一巴掌。

老太太要强,把我从小拉扯到大,从来都让我光光鲜鲜走在人前,不短我吃,不短我穿,更没打过我。如今,却为了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打了我。

“那是你爸!”

“我没有爸!我爸死了!”

“你!你!”老太太一只手指着我,浑身颤抖,终于把那天三缄其口的话说了出来,“当年不是你爸抛弃了我们,是我破坏了你爸的家庭。”

我愣住了。

没想到一辈子好强、要脸面的老太太竟然守着这样的秘密。那我是什么?我是劈腿的产物吗?

老太太离开了,剩下呆若木鸡的我,和血流不止的冯教授。

我木然地跑去拿绷带,笨拙地把冯教授的头缠成木乃伊,“你怎么不躲啊?你篮球打得那么好,怎么躲起我妈来那么不灵活?”

“因为那是你妈,我怕她闪到腰,故意让着她。”

冯教授说得云淡风轻,他撸起我的袖子使劲看,“还好没伤到,不然上节目,别人还以为你被家暴了呢。”

我抽回了胳膊。

“老公都答应给你上节目了,给老公多看两眼不行啊?!”

我白了冯教授一眼,“哼哼哼?你今晚?我才不是想问你和谁约会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不做好保密工作,让我妈逮住了。”

“我请一个营销号老板吃饭干吗要保密?本来想让她发动水军在你节目开播前造造势,没想到还没走进餐厅就被你妈瞅见了。”

“我才不需要水军造势呢,我的收视率都是实打实的真爱粉。”

“你的节目都做到12期了,再做3期,只要不被淘汰,根据竞聘合约,UB电视台就可以给你出一档自己的脱口秀节目。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老公为你保驾护航啊。”

我边帮冯教授包扎,边偷偷瞄着他。想要一档自己的脱口秀,“程哥说事儿”,从选题到策划到录制到播出都由自己说了算,一档除了娱乐性还有思辨性的节目,一直是我的心愿。

我从来没有向冯教授提过,但是他却铭记在心。

“我想凭实力取胜,不想借你的流量攀高枝。”

“诶,老公帮你怎么就是攀高枝呢?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

“因为我是高你两厘米的程哥呀。”

不知道是不是自尊心作祟,自从认识冯教授,我总是想着法儿要高他一头,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

知道了冯教授不是去约会,我的心放下一大半,看着被包成大粽子的冯教授,感到秀色可餐。

“要不要回家,看看爸?还有妈?”

不,不要吧。我的心乱了。我一直以为是那个男人对不起我和我妈,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受害者,我一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着那个男人,恨着那个男人,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真相。

“可是,你妈说,你爸没多少日子了。”

让我,再消化消化,这样突然的真相。

7

周五,零点,我和冯教授在直播间坐好,准备就绪。

“大家好,这里是程哥脱口秀,今天我们来说说一夫一妻。今天我们有两位特邀嘉宾,一位是面前的现象级婚恋心理学教父,冯教授!另外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我们暂且成为偷腥先生,有请!”

只见大胖从头到脚套着一只大麻袋,只留出眼睛的地方,摇摇晃晃走上台。

“如今社会,出门打个炮就像买个菜一样方便,不知道冯教授对这种行为怎么看?”

“一夫一妻是反人性的。喜新厌旧是埋在人类血液中的天性。为了繁衍后代,狩猎是人类本能。”

真亏冯教授能说出这种毁三观的论断,但满屏幕都是“66666”“比心心”的弹幕。

冯教授就是凭借这种离经叛道的价值观收割了一批匪夷所思的粉丝。

“下面我们采访一下这位偷腥先生,请问您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屡次流连凤凰会所?”

我估计大胖此刻心里骂着我是王八蛋,但是相比于向老婆白姣坦白,他选择了戴着面具向全国观众坦白,真不知那个选项更需要勇气。

“控制不住,就去了。”

“是心痒难耐吗?我听说偷腥先生在生活中是一位疼爱妻子照顾家庭的新好男人,把老婆宠得天上有,地下没。而偷腥先生的妻子也正是看中了他老实本分又顾家的优点,才嫁给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放着漂亮老婆,还要去嫖呢?”

“就像每天吃同样的菜,偶尔会想下个馆子。但下馆子,并不改变天天回家吃饭的大局。”大胖为自己辩解。

“冯教授怎么看?”

“很显然,这位先生在外风流快活,并没影响他在妻子、朋友面前,顾家好男人的形象。如果一个男人偶尔外出放松一下,回家时更体贴、更温柔,何乐而不为呢?”

冯教授和刘大胖果然是一对好基友。明明做错了事,竟然还有理有据。

弹幕要炸开了,全是男人在疯狂打CALL,连女粉丝也加入了讨论。收视率瞬间飙升。老杨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冯教授果然自带流量。

“下面我们看一下弹幕,小小兔留言说,如果她的男人出轨,请一定做好保密工作,不要让她知道,她还可以继续脑海中的幸福生活。”

我的心揪了一下,这个小小兔,是白姣。在外人眼中,她的生活确实很幸福。

突然有一丝内疚。我只顾着揭穿大胖伪好男人的面具,却不想这样一来,是不是也撕碎了白姣的幸福?

而白姣是不是意识到,面前这个套着麻袋的男人,就是刘大胖。只要不戳穿,那她就还是幸福的?

这样的女人真是又蠢又天真,又善良又可悲。

我忙转移了话题,“我们来看下一个弹幕,有人问,‘如果父母出轨,作为孩子你们会选择原谅吗?’这个问题真有意思,如果程哥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程哥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出轨的父母。好啦,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啦。各位小可爱有什么想和程哥说的,欢迎投喂屏幕下方的二维码,我们下期再见。”

8

聚光灯暗了,冯教授坐在我旁边,“你真的不原谅爸?不对,不原谅妈了吗?”

我摘掉了身上的麦克风,颓败地坐在椅子上。最后这个问题是我安排老杨打的弹幕,原本是准备对那个抛家弃子的男人隔空喊话,没想到最后被老太太打了脸。

“不再去看看爸了吗?毕竟他的时日不多了。”

还没容我有更多的时间考虑,老太太通知我,那个男人去世了,丧礼在周六。老太太没有说别的,只是在电话里叹了口气,然后啪,把电话挂了。

演播室所有的灯都暗了下来,我跌坐在椅子里,老杨在演播室外给我打手势,收视率再创新高,我又活了一期,还有两期,我就能有自己梦寐以求的节目了,然而我却觉得手脚冰凉。

那个男人,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丧礼很简单,就是在火葬场有一个小型告别仪式,所有人都可以走到水晶棺材前见死者最后一面,我杵在最外面,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虽然我恨了他一辈子,但我也想了他一辈子。毕竟那个人,是我爸。

外面太阳很大,晃得人眼睛疼。电影里的葬礼都会下雨,所有人穿着黑衣、打着黑伞,在湿漉漉的草坪前默哀。为什么我爸的葬礼乱哄哄的,工作人员急吼吼地催促所有人,赶着推去火化,赶着下一波活儿,赶着下班。

我还在犹豫,再犹豫一下,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竟真如我所预言,我爸死了。这一刻,我竟有一种万箭穿心的痛,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你死了,我怎么恨你?

我挺没骨气的,在最后一刻,扑在水晶棺材前,哭着喊:“爸爸,爸爸。”这个我一生都没有机会叫出口的词。

哭得工作人员都不耐烦了,掐着表要把我爸推走,迟到的复杂情绪让我很不得体地在现场撒起泼,倒是老太太穿戴整齐,一点儿脸面都没丢,她一向是个要强又爱护脸面的人。

冯教授过来抱起了我,他喊着我的名字,“程哥,程哥,你不是自称程哥吗,程哥是最勇敢的。”

勇敢有屁用,我只要爸爸。

我从没告诉过冯教授,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撩到了我,爸爸是我心底永远不能触碰的两个字。

叫声爸爸疼你呦。

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叫爸爸。而我也怕冯教授像爸爸一样,撩完了,却不负责任。

9

丧礼办完,老太太像瘪下去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都垮了。从前是那个男人坐在轮椅里,现在是老太太坐在轮椅里。她每天坐在他曾经坐的地方,拿着他曾经拿的拐杖,茶饭不思。

我问老太太:“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做出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那是她爱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却没办法厮守一辈子的男人。

“我们那个年代不流行自由恋爱,即使我和你爸看对了眼,没有父母同意也都白搭。你爷爷心里早已有了心仪人选,三聘六礼都已送到女方家中,就等择日过门。

“婚礼前夕,我和你爸私奔了。在外躲了近一年,生下你之后我们才敢回家,没想到女方为了你爸自杀未遂,成了残疾人,永远只能躺在床上。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和你爸分开了。”

老太太说得云淡风轻,像说着别人家的故事。

“你的节目我看了,一点深度都没有。你以为婚姻里的出轨、劈腿都是生理需求?你错了,婚姻远比你想的复杂。你以为你看到了真相,你只是看到了表面。”

老太太的一席话说得我脸燥热,我一直以为我的节目是发人深省的,我还故意和老太太隔空喊话,没想到在老太太这里,全是孩子般的胡话。

我感到懊恼而羞愧。

老太太抱着一筐沙糖桔,用布满皱纹的双手剥开桔皮,喂给我,“小冯是个好孩子,你若能跟他过,就好好过吧。”

老太太的话题切换得有些快。我瞅了瞅身边的冯教授。因为惧怕婚姻里的不忠诚,若不是老太太逼我相亲,逼我结婚,我会是一辈子的不婚主义。

“你爸弥留的日子里,全是小冯承欢膝下,给你爸洗脚,剪脚指甲,连入殓前擦身体,换衣服,都是小冯亲力亲为,你若说小冯是别有所图才同意和你假结婚,我不信。”

冯教授被夸得脸不红心不跳,倒是我有些臊。

“有多少亲儿子都做不到这些,小冯做到了。试问他为什么要讨好一个和他没有关系的男人?傻孩子,因为你。你有能珍惜的人,为什么不珍惜?”

老太太说完这番话极度疲惫,拄着我爸的拐杖走回里屋,剩我和冯教授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尴尬地留在光秃秃的客厅里。

老太太进屋睡了,我和冯教授一前一后蹑手蹑脚走出家。

冯教授突然从包里摸出一把钥匙。

“单位分的房,早就下来了。”

“你,要和我离婚了吗?”

“怎么连你妈都看出来了,你还不明白?”冯教授抱住了我,“我都装修好了,买了你最喜欢的床。我们搬家吧,从你的小房子,搬到我的大房子,让你也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

“可是……”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有些害怕。害怕婚姻,还有害怕人类四处狩猎播种的本性。

“虽然我承认一夫一妻是反人性的,但我愿意为了你,反人性。”冯教授抱我的手越发用力,“突然发现,人生好短,没时间和你浪费。”

这大概是我听到的最反动的告白。

“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再相信一次,一夫一妻一辈子?”

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婚姻,但我愿意相信满口胡诌的冯教授。

他那么混账,又那么可爱。那么三观不正,又那么执着痴情。

我张开双手,像我妈拥抱那个男人,像白姣拥抱刘大胖,拥抱住了冯教授。 NOufwymSrlSTSrDE4P3m9nnitff0U2l7PLwmyb3BphGrLz1qauI1LyxKiMis/j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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