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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甚至是最普通的行为和决策，都会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企业现有的社会价值观和优先考量。所以，虽然与经济发展和土地使用有关的决策要考虑诸多烦琐的要求，包括环境保护等方面，但纵然要求如此之多，这些监管规定却几乎总是会忽视受其影响的员工福利。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2010年，大型连锁超市企业西夫韦（Safeway）试图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伯灵格姆（Burlingame）扩大店面。西夫韦提交了一份环境影响报告，供公众审查。报告内容包括所有重大建筑或重建工程，详述了店面扩建对飞机起落和道路交通的影响，概述了景观美化和标识计划，以尽可能保持美观，并且强调了诸多企业和承建商能做的事情，比如从拆除的旧建筑中回收利用废物，将工程的环境影响最小化等。
这份报告并无新奇之处，每年有成千上万份这样的报告。这类环境评估背后的根本假设很简单：建造任何东西都会在很多方面破坏环境，而优秀的管理工作要求企业在从事经济开发的同时，尽可能维护自然环境，减少环境破坏。如果修建或重建是对重要历史遗迹的重大改造或拆除，那么肯定应该让该项目承担更多的保护要求和更高的维护成本。此外，发布这类报告并在修建之前进行环境评估承认了这样一个事实：比起随后再来补救可能对环境、重要历史建筑等造成的负面影响，事先预防破坏的发生要更容易。
关于自然环境，人们已经树立了关注可持续发展、避免环境恶化的共识。法律和监管制度会阻止和处罚那些污染空气或水的行为。很多企业在广告、年报和其他宣传中吹嘘自己所践行的“绿色环保”责任。他们详细描述了公司减少碳排放和缓解其他形式的环境威胁的做法，这些做法已经成为日常商业行为的一部分，使得人们经常忘记，不久之前环境管制还被人们坚决抵制。很少有企业将环境可持续性作为品牌塑造的重要部分，它们也没有在客户和员工中灌输这一理念。
初看起来，西夫韦的环境影响报告内容尽管毫无新意，但似乎很全面。该工程的实施范围有限，只是在一个已经得到开发的商业区域内重建一些建筑，以取代某些现有建筑，但报告还是没能考虑到店面重建的某些影响。重建期间，该店面要关闭超过一年时间，而现有店面有几十个雇员。2010年，店面正式关闭，当时美国劳工市场正在从金融危机中缓慢恢复，而经济仍处于紧缩状态。一方面，西夫韦在建设期间会移除树木、暂时影响交通和车辆停放，所有这些问题在报告中都有提及。另一方面，企业的行为还会影响其经营效益和员工的生活，而这些问题在报告中没能得到讨论。尽管事实上西夫韦的确将某些员工安置到了附近的其他店面，但报告中没有提及这一做法，也没提及如何安置剩下的员工，简而言之，没有提及这一相对常规的商业拓展行为对员工福祉的影响。
这类案例并不鲜见。欧盟冒着和美国发生贸易摩擦的风险，要求美国和欧盟以外的其他国家一样，为其航班飞入欧盟领空所造成的碳污染付费。当时这一要求受到美国和一些亚洲国家的强烈反对，这一情况被媒体广泛报道 31 。与此同时，欧盟显然并不关心诸如美国达美航空和美国航空之类的航空公司已经削减并仍在持续削减工资、工作岗位和养老金，而这些做法已经对企业的人文环境和员工的身心健康造成了负面影响。
还需要我提供更多可持续发展运动忽视了员工福祉的证据吗？如果你登录通用汽车的官网，就会发现它展现了自己在承担可持续发展责任上的良好信用，你会知道，通用汽车是获得清洁能源专利最多的企业，是全球使用太阳能列阵数量最多的五大公司之一，拥有11个垃圾填埋场，还运营着由野生动物生境理事会（Wildlife Habitat Council）认定的26个野生动物保护区。你不知道的是，通用汽车在过去10年的裁员数量，企业如何减少新员工和老员工的工资和福利，如何管理与员工福祉有关的职能部门的工作氛围和工厂环境。通用汽车也不会在其可持续发展报告中呈现当前或过往员工总体的身心健康数据。
同样，美国最大的雇主、拥有超过100万名员工的沃尔玛在环境可持续发展方面希望解决三方面问题，包括能源、废弃物和产品。 32 沃尔玛的全球责任报告尤其强调了可再生能源和应急准备。当报告谈及与员工有关的指标时，沃尔玛的关注点放在了员工晋升数量、新员工中女性和有色人种的比例，以及企业招聘退伍军人的数量上。 33 但沃尔玛没有提及是否为员工支付了足以维系生存的薪酬，是否为员工提供了足以让他们接受医疗服务的医保，或者是否执行了工作和生活平衡政策，比如在工作日给予员工一定的时间去履行与工作无关的家庭义务。
尽管在向各利益相关者发布可持续发展报告方面，我们已经取得了值得称道的进展，但我们对员工福祉可持续发展的关注才刚刚开始。目前的情况仍然是，“对与可持续发展风险有关的人权和劳工问题的研究和报告，远不如对与可持续发展有关的环境和政策问题的研究和报告所取得的进展大”。 34
我们指出西夫韦、通用汽车、沃尔玛或其他企业在管理实践中缺乏对员工福祉的关注这一事实，并非有意针对它们。实际上，展现自己在减少废弃物、节约能源、循环利用和一般性地保护自然环境方面的成就，已经迅速成为很多大型企业的惯常做法，同时，这些企业的社会责任报告所提及的领域还在迅速扩大。然而，在员工福祉问题上，报告中所包含的内容通常只局限于由工伤事故所造成的工作时间损失的数据，以及其他非常有限的指标，而这些指标完全不能充分评估员工福祉的可持续性。
当然，还是有一些例外情况的。有些企业已经采取了更全面的视角，报告了员工福祉状况，其他企业可以向它们学习。比如，2012年，英国电信公司（British Telecom）修改了其健康和安全政策，将员工健康和福祉纳入公司员工战略的关键构成要素。公司既报告了工伤事故导致的工作时间损失数据，也报告了员工生病造成的工作时间损失数据。改善员工健康位列英国电信公司健康和福祉战略的第一条。公司为生病或残疾员工提供帮助，让他们能够调岗到其他工种，从而不至于被裁员。英国电信公司已经开发出一套“心理健康工具”和一套“压力风险评估和管理工具”，自2008年以来，已经在心理健康支持方面培训了大约5 000名管理者。最重要的是，英国电信公司管理体系和管理哲学的第一条就是：“对任何组织而言，首要和最重要的原则应该是避免对其员工造成伤害。”如果有更多企业既在思想上又在行动上重视员工健康，那么企业和员工都会从中受益。
就人类社会而言，人们显然更关注自然环境，而不太在意企业本身对工作氛围、对在其中工作的员工的影响，这一事实对人们理解当代社会有着重要启示。它解释了为什么工作尤其是好工作正在消失，也解释了为什么在很多国家都有大量员工表示自己的工作压力、心理压力和身体压力与日俱增。职场社会为如下简单的真理提供了日常注脚：哪些问题得到重视，哪些问题就能解决；哪些问题得不到关注，哪些问题就不会得到改善，甚至还会变得更糟。没有衡量标准，不在报告中呈现，不要求考量与制造污染和环境污染不同的“职场社交污染”的后果，企业就会持续使用惯有的决策逻辑，这种逻辑乐意甚至有意忽视对员工福祉的关注。
不仅企业及其社会责任报告强调自然环境而非人文环境，就连公共政策也是如此。在地方和国家层面，环境监管法规限制废弃物和二氧化碳排放，并且以里程数为标准强制汽车报废。在企业治理层面，存在着很多有效的手段、政策和规定，比如要求公司董事委员会聘请独立董事，企业也可以付诸努力来评估、披露、限制环境和治理风险。这些举措覆盖面很宽泛，受到的关注和重视远甚于员工福祉。诚然，对最基本的诸如工伤事故和死亡等员工人身安全方面的监管，已经大幅降低了工伤事故率和死亡率，并且工厂中的有毒化学物泄漏问题也已经得到有效控制。然而，美国和其他国家的企业如今可以任意裁员、要求员工随时待命和轮班工作，却没能考虑到这些做法给员工健康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后果。
尽管力度非常有限，但的确有一些政策关注到职场环境对员工健康和福祉的影响，并且这种关注还在增加。世界卫生组织承认，健康是一种人权，人群健康能带来很多好处，同时还承认社会心理因素包括职场中造成的社会心理压力，也会影响身体健康。 35
在美国，最近几十年来，美国国家职业安全卫生研究所（NIOSH）已经承认，工作环境可能是员工身心健康的威胁或危险因素。该机构不仅试图评估职场健康风险的程度，还要求雇主改善不健康的工作环境，以减少员工伤亡数量。 36 然而，直到2011年6月，“美国国家职业安全卫生研究所才发起‘全员健康项目’……作为将职场安全和健康保护与健康改善整合起来的一种策略，从而预防工伤和疾病” 37 。几乎在同一时间，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推出了“健康人民2020”（Healthy People 2020）计划，致力于让员工参与相关的健康项目，从而减轻员工压力。 38 但在很大程度上，这些机构仍然把重心放在预防工伤和防范员工暴露于有毒物理环境方面，同时也鼓励推进健康改善项目，而在改变对健康有着重大影响的社会心理方面，它们的关注度相对有限。
英国对工作与健康之间的关系投入了更多政策上的关注。这可能是因为英国有更多和更好的评估手段，也可能是因为有害的职场行为所付出的健康成本会影响政府预算，而英国医疗服务的运作和支付方式与美国不同。剑桥大学纽纳姆学院院长达姆·卡萝尔·布莱克女士在一次与我的私人谈话中说道：“英国政府从2005年起逐渐关注到这一问题，并发布了报告《健康、工作和福祉战略——愿景》（ The Health, Work and Well-Being Strategy-the Vision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糟糕的工作、糟糕的职场环境、糟糕的领导者和缺乏必要培训的管理者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已经越来越得到重视。” 39
政策关注和报告披露能让公共机构测算有害工作环境的成本，反过来，该测算又会激发行动。所以，在英国，“据测算，2007—2008年，工作压力造成了1 350万个工作日损失” 40 ，“2011—2012年，110万名员工患有职业病” 41 。由于工作场所引发的压力带来了极大的经济成本，所以英国健康与安全执行局（UK Health and Safety Executive, HSE）已经发布了管理标准，试图降低与工作健康问题有关的发病率和经济成本。然而，英国颁布的政策指南和美国国家职业安全卫生研究所推行的举措更多依赖于企业的自觉执行，而不是由其他相关机构制定政策，依靠实质性的处罚和监管执法资源来强制推行。
这给我们带来了启发：如果真的关心人类福祉和人类生活，包括关心人们能活多久；如果关心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而不仅仅是环境的可持续发展，我们就需要先了解并改变那些导致员工生病、死亡的职场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