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维尔的写作风格像狂风骤雨一般,嘲笑着传统,反过来又重振了美国小说。《泰比》( Typee ,1846年)以“一种诗情画意的清新散文风格”与“当时流行的平淡纪实游记”区别开来。 《玛迪》( Mardi ,1849年)那段令人赞叹的开头成了这位革新者笔下最为抒情的段落之一:
我们出发了!大横帆和中桅帆随风扬起,挂着珊瑚的锚在船头如钟摆般摇荡;疾风吹动三支顶桅帆,像猎犬的吠声一路回响在耳旁。船桅上下的帆均已撑满,在两侧也铺开了许多翼帆,整艘船看起来就像只张开双翼的鹰前行着。帆影倒映在海面上,船轻轻摇晃,劈开海浪。
然而,这种写作风格却在当时饱受差评。事实上,梅尔维尔本人经常是文学评论家公开批评的对象,对此他采取了防御性的自我辩护。当《泰比》中的故事情节被谴责为天方夜谭、无稽之谈时,梅尔维尔恳求一位熟人发表了一份其实是由他自己撰写的文章进行反驳。 例如,一位评论家指责这部小说过于浮夸,“这些东拉西扯的推论、华而不实的辞藻,加上花里胡哨的风格,搭配成了奇特的文章特点,让人不禁想到某些大师的矫揉造作如同阿拉伯花纹般令人无法理解的怪诞风格” 。但总的来说,对梅尔维尔积极的评价要多于负面的批评。 别的不说,单凭评论家对梅尔维尔如诗般的写作风格的赞美之词就应该鼓励你去冒险尝试自己的风格。
现代作家也能采用梅尔维尔的技巧,在写作中融入诗歌般轻快的节奏和韵律,在大量段落中运用格律和头韵(Alliteration)(头韵是英语语言学分支文体学的重要术语,是一种英语语音修辞手段。——编者按)。 [1] 在一封写给朋友的信中,梅尔维尔这样写道:
我担心这将成为一本怪书。你知道的,鲸脂尽管是鲸脂,但仍可以从中提炼出油,可创作诗歌就像从冬天的枫树里提炼出甘甜的汁液一般困难。为了创作这个故事,我必须在原本的事物上加点想象,从本质上来说,这么做可能会显得像鲸嬉戏般笨拙。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出事情的真相。
梅尔维尔在这封信中坦言道,他在写《白鲸》时有意识地运用了诗歌的技巧,格律和头韵并非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像诗人一样为此绞尽脑汁。当然为了掌握这一技巧,你无须成为一名专业诗人,你要做的是增强对音节和韵律的敏感性。
下面这个段落读起来朗朗上口,充满韵律感。在《白鲸》的主要情节开始前,故事的叙述者在第十三章到达了捕鲸小镇新贝德福德(New Bedford),这一章的第五段充满了大量头韵:
在船的另一边是新贝德福德镇鳞次栉比的街道,街上那被冻得结了冰的树木在清新的冷风(clear,cold air)中闪耀着。层层的木桶(casks on casks)如高山般(huge hills)堆放在码头上,游历了世界的捕鲸船(world-wandering whale ships)并排着(side by side),安静平稳地(silent and safely)停靠在此地。在船的另一边,响起了木工做木桶(carpenters and coopers)的敲击声,还夹杂着烧融柏油的火声(noises of fires and forges)。这一切都预示着一个全新的旅程即将起航,预示着一个前途险恶又路途遥远的航行在迎来终点的瞬间又将开始。上一个航行的终点便是下一个航行的起点,如此周而复始、无穷无尽。这世间的所有努力(earthly effort)便是这般永无止境,让人难以忍受。
看了这段之后,一位传记作家把梅尔维尔的作品比作最棒的诗歌。“在第二句中,头韵的辅音听上去就像在码头上的男人们劳作时发出的‘混合噪音’……七个两连音和一个三连音完美地呈现了码头单调重复的工作……他在这里展现出了人们所期望的最为美妙的诗歌应有的样子。” 现代作家们可能会怀疑自己是否有胆量去做出这般大胆的事来。梅尔维尔已开辟了前路,却少有人能勇敢地“继往开来”。尽管20世纪的一些优秀作品中也出现了对头韵的谨慎使用,比如纳博科夫、雷·布雷德伯里和菲利普·罗斯 等人的作品 ,只不过那些最妙的头韵通常是读者很难注意到的。
[1]
我们也可以在一百年后纳博科夫的作品中看到类似的手法,值得注意的是,梅尔维尔那大胆华丽的风格与他对其他作家进行创造性的模仿高度相关,这些作家包括霍桑、维吉尔、莎士比亚以及玛丽·雪莱。(德尔班科,2005年,第126—131页,第138页)
普布留斯·维吉留斯·马罗,通称维吉尔(Virgil,公元前70年——公元前19年),古罗马诗人,代表作《牧歌》。——译者注
玛丽·雪莱(Mary Shelley,1797—1851),英国著名小说家、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珀西·比希·雪莱的妻子,因其1818年创作了文学史上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而被誉为“科幻小说之母”。——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