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蓝色的微光底下,出现了一些微微波动的线条,我能预知那就是一个现实底下的世界,它没有确切的依据,就像跟存在的本身没有关系。人活在这种无形的真实笼罩之中,能透视多少?如果离开了现实的时空,还有另外一种时空,它似曾相识地包围着我们,就好像是另外一个维度的真实,有时会与现实的时间互相交替。所谓的现实犹如一种影像的解释,不断地闪烁在我们感官的周围,如果用记忆把它落实下来,便将会成为一片又一片连绵不断的数据库。如果存在于时间中的灵魂,以记忆来理解事物,它们便活在一个死去的时间中。所有能看到的事件、能够感知的范围都是已经发生了的,在蓝色的维度里面,真正看到的当下是在未知之中,在未知变成已知之前的那一刹那。在那个瞬间,一切没有定义亦无法解释,只是拉着过去,一直往未来堆砌着,就好像拉着一个死亡的遗迹,往前一直冲向未来,不停歇地活在生与死之间,就像那一刹那,在死亡的前面,在生存的前面,就在那个界域之中,我可以藏着真空的瞬间。
当一切还没有伪装成现实的时候,我看到了它们的原形,虽然无法看清也无法解释,只是存在在那里,但是下一瞬间,死亡来临之际,它们就会化成形象,伪装成不同的东西。如果一切都能以原形来观看,世界便会变得简单,它们只是不断流动的线条,互相牵引,互相抵触,大的犹如风暴,小的犹如丝丝细雨,世界就是这样,被无形的风塑造着。超越时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但是内在的感觉却如此强烈。走在时间的边缘,就犹如走在一面镜子上面,不断地在残影中繁衍着虚假的自我,那个每个片刻都在改变的自我。当镜子一直在重复着我们这个现实世界时,我们有可能在其间迷失,镜子就是世界的尽头,它能看到的就是世界的一切反映。
在海浪不断前后汹涌的同时,我踏在沙滩上,寒冷的风吹动着,我好像来自海洋的生物,随着周围不断堆积的垃圾,缓慢地踏入历史的场域。那一刻,我兴高采烈地来到这空间内,记忆欢腾地起舞。烈阳下,走在这广大空旷的土地上,我有如收集地上的贝壳般整理着记忆,但一切已无关联,都像是梦。我在不断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满怀着一种空洞的愉悦,在北半球上空看到地上的图形在自动地转移着,冬天的白掩映着蓝色的海,有如一个无色的抽象流形。我一直认为,我有一条能去探索伟大与热情的纯粹路径,并与现代后工业世界所给予我们的东西分离开来。沉静、灵性、浪漫,这便是探寻我内心奥秘的天堂。那个家园,那些水的声音与味道,一切都如此熟悉与亲密。我打开窗口,便能伸手感知到那片遥远海洋的水温……
©叶锦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