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四川绵州昌隆县(今名江油)青莲乡人。这个乡名,当是后人为纪念他改易的;而太白之名,据时人记载,则起因于他母亲梦见长庚(太白星)入怀才怀上了他。想来这是出于他自家的附会。与此相应,他时而自称汉代飞将军李广后裔,时而又说是东晋凉武昭王李的九世孙,然而这些都查无实据,于其人其诗也并无实际意义;只是可见出,这位诗仙也未能免俗。可以较确切知道的,倒是他的先世曾因罪谪居西域,“五世为庶”,未有从政为官者;甚至连他父亲的名字也隐没不彰,人们称之为“李客”,这客,当是“客居者”之意,李白在五岁时才随父迁居蜀中。
传记资料说李客“高卧云林,不求仕禄”,其实应是位资产不菲的富商。士农工商,商的社会地位甚至不及农工,因此就“庶人”而言,李白可说是“庶”到家了。也许正因为此,才要想象出个星宿转世的来历,华族贵胄的家世,从中可见他不甘落寞的心理与极度夸张的性格。
他,也自有不甘落寞的理由。在唐代,随着中西交通,商业经济空前发展。商人,尤其是与西域有一定联系的商人,财力往往十分可观,加以世风比较开明,他们自然产生了提高社会地位的渴求。比如,接养士人在南朝是贵族的“专利”,而至唐代,长安富商如王元宝、杨崇义等,不仅富可敌国,而且开门延客。每年科举,乡贡进士萃集其家,士子们称之为“豪友”。李白出蜀后曾“东游维扬,不足一年,散金三十余万”,也算得上件不大也不小的“豪举”。这种经济上的优势,自然更加强了他冲天一鸣,急欲改变庶之又庶的社会地位的心理倾向。
不一般的家世,也使他的初学不尽同于杜甫那样诗礼传家的一般士子。据他自述,“五岁诵六甲(五行方术),十岁观百家”,“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二十岁前,他不仅结交道流,更从任侠有气,善为纵横学的赵蕤学习岁余,并自称“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虽然他“横经籍书”,儒家的经书是必修的主课,但杂学旁收,行侠仗义的初度经历,无疑为他时代性的英特越逸之气,增添了一种使性尚奇的个性化的色彩,并因而加强了自由度与冲击力。
我们还应充分注意到他的家乡四川,在唐代,成都、绵州一带虽已称得上人文之地,但因僻处西南一隅,与政治文化中心长安隔着条“难于上青天”的蜀道。长安发生的一切变化,在四川得到反应,自然是较晚又较弱。这不仅使少年李白较少社会政治的历练,也对他的诗学初程影响甚大且关乎一生。生成于宫廷的新兴律体,固然也是要学的,但由于远离那种典丽却又虚浮的氛围,倒使他虽然不能精于其技,却也避免了可厌的繁枝缛节。同时秀丽奇崛的巴山蜀水产育的巴蜀民歌,又以其自然清丽之风将他熏染。于是古今乐府民歌以及古诗,成为李白诗学的重要根基。
四川又是文人辈出的地方,那位以铺张扬厉,瑰奇夸谈的大赋著名的乡贤司马相如,连同他琴挑卓文君,通过狗监献赋得官的传奇经历,对夸张而尚奇的李白无疑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后来他不仅追迹凭吊过这位乡贤的遗踪,效法过他求官入仕的门径,还屡屡不无自得地谈到,某某贵官,某某前辈将他比作了司马相如。所谓“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正说明了从小他就把相如其人其赋,作为文学上必欲超越之的偶像与敌手。这种“相如情结”与前述民歌熏染,形成他日后创作中色调上的一对张力。
自然,我们还应提到那个“铁杵磨成针”的故事。故事也许出于虚构,但李白折节向学的精神却见诸记载。他曾三拟《文选》,不如意而尽焚之。三拟,是习学传承,起着潜移默化的规范作用;不如意而尽焚之,是企望新变,超越规矩,自成一家。李白诗如天马行空,但步法不乱。这种特点,也正得力于早年这种习学过程。
学慎始习,李白青少年时代上述熏染习学的特点,已经预示了导言中所述的他的行为方式与诗风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