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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 [1] 二首

长相思,在长安 [2] 。络纬秋啼金井阑 [3] ,微霜凄凄簟色寒 [4]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 [5] ,下有渌水之波澜 [6]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1] 本题二诗当作于居安陆时,说见讲评。二诗中第一首拟征夫想象在长安的妻子。第二首拟妻子想念在边地的丈夫。长相思:乐府旧题,《乐府诗集》收入《杂曲歌辞》,语出汉《古诗十九首》:“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

[2] 在长安:指在长安的妻子。

[3] 络纬:昆虫。又名莎鸡,俗称纺织娘。金井阑:言井栏之精美。阑通栏。

[4] 簟(diàn):竹席。

[5] 青冥:又作青溟,青而深邃不可测,也可径指青天。本句下有“长天”字,当作前一义。

[6] 渌:水清。

前人论评《长相思》二首,多以为以情辞写君臣不遇之感。不过在没有确证的情况下,我们更愿意相信宋人宋长白《柳亭诗话》的一则记载:“李白尝作《长相思》乐府一章,末云:‘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其妻从旁观之曰:‘君不闻武后诗乎: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李白爽然自失。此即所谓相门女也。”此条注家都因语近小说而不予注意。其实宋世去唐未远,或有所本;又所述情节,细腻而又合理,深得闺房之趣;而二诗体涉轻艳,又非比兴寓愤之所宜,故从宋说而系于此,以与上诗并读,可见李白初居安陆生活之一斑。安旗教授系第二首于开元十七年,而以第一首有“在长安”语,而系于十八年。其实拟乐府之作,往往凿空构想,不必拘泥,说见后文。

如前指出,李白诗往往以白色晶亮的意象相叠加,形成清澄的诗境。这诗也如此。金秋、金井、秋霜、竹席、孤灯、明月、青天、渌水,组成了全诗清的基调。但是更应注意,李白诗这种基调中的不同色调。上半虚拟意中人在长安情态,啼、凄、寒、绝、空等字已先使清澄带上了凄恻的寒意,这凄寒如在长夜中酝蘖,而终于以“隔云端”为过渡,由虚拟意中人而转为实写自己愁思,成为一种浩杳(冥)、骚动(波澜)、深长而强烈的感情波动。篇末复以远、苦、难等字点睛,于是人们会感到那深长的思念,就如那清空中的一脉夜云,渐重,渐浓……

《长相思》是乐府旧题,从六朝刘宋时吴迈远起代有作者,李白用古题而又有创新。诗体由五言变化为七言为主的杂言,七言古称长句,曼长的音节更适宜缠绵情致的表达,加以三言句的杂用,“之”字七言句的句式变化,更可感到在缠绵中融和了凄恻无奈之情。在语言上,他继承了乐府诗质素有含的特色,又融和了唐诗尤重象外之意的特点,如“孤灯不明思欲绝”句,看似平常,其实却含多重意味,灯火不明,是因灯芯过长了,灯芯过长则见出对灯人独坐之久,她甚至不愿以举手之劳剪去这已燃过的灯芯儿。于是“思欲绝”之状因灯火不明的影借而十分形象,那哀哀欲绝的愁思简直就与昏昏将尽的蜡火融和一片了,于是我们看到了孤灯畔那位被思的孤独的女子。虽然其形态可见仁见智,但那神情,人们都会感到真是“怎一个愁字了得”;我们仿佛更见到因思念而想象的远戍的征夫,唯因想象得真切,更见出其思恋之万般深长。

人们常说李白诗坦直俊快,其实俊快之中常有细腻婉曲的一面,唯以其体察入微,道来自然,如从笔底流出,故不觉其曲,这种似直而曲,似近而远的境界,是李白乐府诗的胜境,《长相思》二首,尤有代表性,请再细玩下一首。

日色欲尽花含烟 [7] ,月明如素愁不眠 [8] 。赵瑟初停凤凰柱 [9] ,蜀琴欲奏鸳鸯弦 [10]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11]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 [12] ,今作流泪泉 [13] 。不信妾肠断 [14] ,归来看取明镜前。


[7] 烟:似烟的氛氲。

[8] 素:白练。

[9] 赵瑟:瑟为弦乐器,多为二十五弦。赵地人善鼓瑟。《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记,秦赵会谈,秦请赵王为秦王鼓瑟,以辱赵王。赵地在今河北南部,山西北部。凤凰柱:弦乐器用以绞紧弦线的小木柱,其雕成凤凰形者称凤凰柱。凤凰与下句“鸳鸯”都是雌雄双鸟。瑟与下句之“琴”合称琴瑟。这些都是象喻夫妻的。《诗经·周南·关雎》:“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10] 蜀琴:琴亦弦乐器,五弦或七弦。蜀中桐木宜为乐器,故言蜀琴。

[11] 燕然:山名,即杭爱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东汉窦宪远征匈奴,至此刻石纪功而还,后以燕然指边地。

[12] 横波目:目光如横斜的水波,流盼生辉。晋傅毅《舞赋》:“目流睇而横波。”

[13] 流泪泉:“泪似泉涌”成语由此出。

[14] 肠断:极度伤心,前屡见。

本诗曲曲以写思妇情思,精彩最在末四句的痴想。这女子长夜思夫而对镜顾影。见到镜中昔日夫妻相对时流光溢彩的美目,今日里却与泪泉一般,不禁自怜自悲,而发出最后二句的怨艾。其实,如果丈夫真的回家,又何必“看取明镜前”呢?径直看那活生生的人儿就是了嘛。可见这是痴语,是对镜自怜的瞬间,全神贯注而忘记了一切的痴语。然而正因其痴,方见出其相思之深。由此再返观前七句,便可感到,那如烟花气,如练月色,那琴瑟与双鸟、那有情无情的春风,都已汇成了一种澄明而又朦胧的梦一般的境界,终于酝生出这最后四句的真切的情痴之想。

请十分注意“燕然”二字,这是与上一首“长安”相应的。上一首但言所思之妇的所在地,这一首只说被思之丈夫在何方,遥相呼应。由此可知二诗夫思妇、妇思夫本为一体。析为二年作,显然不当。又被思者既在“燕然”,则所谓寄君臣隔离之感说,也可不攻自破。

还请注意“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两句,写情入微而轻艳,最是闺房调笑语,若以为感讽之作,则必如崔颢献艳诗于李邕而遭叱逐。李白入长安年已三十,投献经验累累,又有崔颢前车之鉴,决不会如此不智。 sL5DKZGNPNX1Zdibc1zVJYs29SbGUtQpYlU1A+j9juxJZvtia6OU+w2dRmvRv1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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