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混着血顺着桌案滴到地上,汉武帝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相信赵锦程所说的一切,却又找不出他话里的破绽。
毕竟,赵锦程先前所言,皆与事实无分毫偏差!
观众不约而同屏息凝神,紧张的等待着。
“皇上,您怎么不说话?是我刚才没讲清楚吗?”赵锦程明知道汉武帝此时正经历着巨大的纠结,仍笑着道,“您晚年被身边的宦官迷了眼,误会太子谋大逆,下令追杀,逼得太子起兵,最后反抗无望,死得凄凉!”
“……”
汉武帝颤抖得更厉害了。
“不仅如此,太子死后,您还下令将其子嗣、也就是您的皇孙一并诛杀。皇后听闻消息,郁郁寡欢,自杀而亡!”
“闭嘴,朕不信!朕不信!”
猛地睁眼,汉武帝憎然盯着赵锦程,几欲疯狂:“你今日刻意接近朕,又跟朕说这些话,究竟是何居心?”
人居高位身不由己。
出于各式考虑,他的确做出过不少违心之事。
臣子们看似恭敬,可谁又能保证其永远忠于大汉!
有戒心,难道错了吗?
若是不抱着“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的态度肃清身边小人,他这天子之位,恐怕早就保不住了!
“朕承认,朕疑心重,可试问天下众人,谁愿意每日活得如履薄冰?谁愿意向血浓于水的孩子下手?”
“纵观古往今来,为夺皇位杀父杀兄之人少么?朕又如何保证自己不会死于孩子刀下!”
猩红血丝爬上汉武帝眼中,竟混杂着几点心酸泪光:“你们所谓的误会和滥杀,不过都马后炮!朕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更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能凭借极其有限的言语来推断事实!”
“为了宫中稳定、天下和平,朕能做的唯有将一切阴谋杀戮毁于未浮出水面之前!”
“这也是朕的罪过吗?”忽地,汉武帝仰天大笑,笑里带着无尽沧桑。
先前的讳莫如深的神情荡然无存,只剩下世事两难全的悲恸!
“功与过,并非轻易论断之事,岂是随便翻两页史书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若无阅历、若不懂得人情世故,有何来资格论说朕的罪过!”
“后人评前人,是评于已知事情全貌后。可后人又何曾想过,前人在作出决定时,真相尚未水落石出,身处迷雾重重之境,左右维艰,其中纠结,三言两语无法囊括!”
“呵……罪过就罪过罢!”
“那些指责朕的人在遇到相同之事时,未必能处理得比朕更完美!”
赵锦程沉默了。
直播间的网友们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内心最深处,久久无语,甚至红了眼眶。
是啊!
人们在评价任何一个历史人物时,都是站在时空赋予的上帝视角,仗着自身信息优势来评功论过。
却难得将自己代入人物本身去品尝其中的酸甜苦辣。
连揣摩人物心境都难以做到,便谈不上了解,更谈不上有资格对其指指点点!
华国大学史学院,历史学博士刘德全动容地看着手机屏幕,视野逐渐被泪水模糊。
他抬手在弹幕上敲下一行字。
“人非圣贤,哪怕是威名赫赫的天子,归根到底,也只是个有血有肉、会动情会犯错的普通人啊!”
“楼上说的没错,没有绝对的黑也没有绝对的白,咱们在看待前人时,还是考虑得深入一点好。”
“是的,一两件事说明不了一个人的品性!”
“我从小到大看了很多历史综艺,赵锦程主持的这档简直是巅峰之作,没有之一!演技炸裂不说,人物对话一看也是用心打磨了的,满分十分我打十二分!”
发泄完心中的怒火,汉武帝沉沉叹息,又为自己满上一樽酒,仰头,喝得一滴不剩。
将空酒樽潇洒扔到地上,他朝赵锦程一笑。
那笑中的意味极其复杂。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汉武帝面色恢复如常,好像将所有情绪都随着酒吞回了肚子,而方才的狂怒讽刺只是赵锦程的一场幻觉。
不愧是皇帝。
听不得批评是真的,喜怒不形于色也是真的。
看出汉武帝不愿继续此话题,赵锦程也不再自讨没趣,悠悠抛出了第二个话题:“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功过之论咱们先放在一边。皇上,大秦在您眼里是个怎样的存在?”
“秦朝?”
听到秦朝二字,汉武帝脸上掠过一抹不屑。
“二世而亡,不过如此!”
短短八个字,却将汉武帝心中的嫌恶表露得淋漓尽致。
赵锦程没急着接话,拿了酒樽,在手中缓慢摇晃,似笑非笑的看着汉武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汉武帝方才才义愤填膺地指责后人评价前人不够公正,如今轮到他来评述前人,也不知会讲出什么花儿来?
“嬴政那家伙虽然灭了七国,统一中原大地,但在安抚民心方面实在不大精通,欠缺过多!”
“朕不是在否定他的功绩,只是,想要长久维持统治秩序,不仅要懂得如何打仗、还要让黎民百姓打心底里敬畏、喜爱皇室。”
“若像嬴政那样一味使用酷刑暴力镇压民众,迫使民众交纳高昂付税、承担沉重徭役,民众不造反谁造反?”
“大汉反其道而行之——轻徭薄赋,无为而治,才是正道!”
谈起治理之方,汉武帝目光变得深邃,每一个字都谨慎认真,如数家珍。
民,才是一国之重!
治国,便是治民!
赵锦程听着,彬彬有礼的点头,不置可否。
每个朝代有每个朝代的特色,他没有权利去干涉一国之君的政务。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在此谢过皇上。”
“哈哈哈!朕又何尝没有从你的支言片语中获得新见解!”
汉武帝必须承认,方才虽被赵锦程气得不轻,可一番高谈阔论下来,胸中酣畅淋漓,也愈发折服于赵锦程身上淡然超群的气质。
与此同时,也更觉赵锦程此人并不简单。
不过初次见面,便轻易地拨动了他的情绪,仿佛早就拿捏准了他心中死穴一般,字字珠玑。
贵为天子,却险些在一介草民面前失态!
甚至还毫无保留地坦露了心声!
越是细细琢磨,汉武帝就越是背脊发凉!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问朕一个问题,朕如今便回你一个。”言至于此,汉武帝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唾沫。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绪又开始翻腾起来。
他想知道,又怕知道。
赵锦程点点头,同意了:“皇上尽管问,只要在下晓得的,必会尽数告知。”
“可否告诉朕……”
虽明知人固有一死,可汉武帝眼角还是弥漫上一层惧色:“朕亡命于何年?”
“皇上,您于七十岁在五柞宫驾崩,葬于茂陵。弥留之际立刘弗陵为太子,命贤臣霍光辅佐。”赵锦程答得平静。
汉武帝脸色一白。
见状,赵锦程笑了:“面对未知之事,反而能够抱有足够勇气和希望去面对,不是吗?历史已是板上钉钉,就算知晓,也无从改变命运。皇上何必勉强自己,徒增心理负担!”
可汉武帝却固执地又一次开口。
“朕驾崩后,大汉是何种模样?”
“刘弗陵在位时民生安定,可惜天妒英才,其于二十一岁时不幸病逝,谥号孝昭,葬于平陵。”
“汉昭帝亡,便是宣帝。昭宣时期,大汉兴盛,为后世称为昭宣中兴。”
“宣帝薨,元帝即位,此后天灾连连,国势江河日下!”
“元帝薨,成帝即位,成帝薨,哀帝即位,至此,三百年已过,大汉运气已尽,覆灭矣!”
赵锦程每说一个字,汉武帝的神色就僵硬一分。
三百年?
本以为万代无疆的大汉,竟只剩下三百年!
“皇上莫要伤心,汉朝虽亡,可华夏儿女的文明却在延续着,代代相传,生生不息,直到两千年后,仍旧是一颗璀璨的明珠!”
“古老和现代融为一体的大国,依旧屹立于世界的东方!”
“咱们龙的传人,自始至终都不曾给祖宗丢过半分脸面!”